已經出了正月,整個京城卻依然是白雪皚皚的模樣。街頭相傳今年是三十年難得一遇的寒冬,九月底就大雪紛飛,二月初的時候還下了一場大雪,這天寒地凍讓人只想窩在家中,不願出門。
定國公府裡地龍燒得足足的,國公府年前出嫁的六女林明馨進屋就褪下了外面白色狐狸皮的大氅丟給一旁丫鬟,快步進了內間,竟是毫不在意會帶進屋中一股子的寒氣。
“姨娘,府上真的給大姐退婚了?那可是謝侯府的嫡長子啊,謝侯爺繼承了爵位之後就已經上書定下了他爲世子,大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她這話說得又急又快,語罷孫姨娘才把熱茶推了過去,道:“先喝口茶暖暖,外面天冷成這樣,你又何必這般來回跑動,仔細凍壞了。”
林明馨喝了一口茶,這才道:“姨娘當我願意跑?只是這婚事怎麼又不成了?大姐今年可都二十二了,哪裡容得下她再挑三揀四的!父親真是偏心,爲着她一個就不顧咱們家其他女孩的名聲。咱們這些出嫁的女兒,難不成就不重要?父親就不擔心我們在外面被人小瞧了去?”
她一連串的話不過腦子就說了出來,見孫姨娘要阻攔她,心中更是一把無名火,恨聲道:“這是在姨娘院子中,我有什麼不能說的!更何況,也不是我污衊她。這可是第三次退婚了!算上那次沒下定的,都四次了!難不成她真想找個上門女婿繼承了這國公府不成?”
“你混說什麼呢,如今晉哥兒也兩歲了,好好教養,將來定然是會繼承國公府的,大姑娘就是……就是……”
她就是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話。林明馨冷笑了下,大聲道:“就是婚事不順罷了!”
這話倒也算是實話,府上大姑娘林明華與大少爺乃是雙生子,雖然男女不同,兩人外貌卻是像了九成,明華十四歲定下婚事原本是等着十六出嫁的,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她婚事定下不到半年,府上夫人出門上香,竟然遇上泥石流沒了性命。爲母守孝三年,她等得起,然而男方實在等不起了,第一門婚事這般退了。
國公府的嫡長女如何不好嫁,這門婚事退了,等三年後出孝明華就又定下一門婚事,兩家都下了定了,誰料到府上大少爺急病沒了,兄妹兩人皆因爲守孝誤了婚姻大事,因此大少爺連一絲血脈都沒有留下。
國公爺當時只有大少爺一個兒子,又沒有兄弟,大少爺沒了,這國公府就不是降爵這麼簡單了。國公爺思前想後,覺得他年到三十四五纔有了一對雙生子,之後就一溜的生女兒,如今也五十多了,這十年來家裡都沒有再添丁,怕是也生不出兒子了。他思前想後,就生出了讓嫡長女坐產招夫的念頭,爵位可以隔代傳給同樣姓林的外孫不是嗎?縱然是降爵,也比整個國公府散了好。
這樣的話,明華的婚事就又作罷了。畢竟原先訂婚的時候可沒想過要讓男方入贅,明華原本要嫁的可是一品大將軍府的嫡子,若大將軍真捨得讓兒子入贅國公府,只怕皇上心中就要嘀咕了。
之後國公爺就努力相看家境貧寒的青年才俊,別說還真讓他找到了個各方面都看得上眼的,這次還沒來得及說親呢,他院中一個姓宋的姨娘竟然有了身孕,懷胎十月生下一個男嬰竟然與國公爺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這下已經準備了兩年當宗女的明華已經年過二十,府中上下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她熱鬧呢。
“當初定下謝家這門婚事的時候,我還真當大姐拿得起放得下呢,誰知道熱鬧了大半年竟然還是要退婚!”林明馨嗤笑了兩聲。轉而看向自己的生母孫姨娘,“這次究竟是爲了什麼緣故退婚的?”
孫姨娘嘆息了一聲,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道:“也是命運弄人,這謝家世子也是守孝才耽誤了婚事的,說起來比大姑娘還要小上一歲呢,本來這兩人的婚事也算是天作之合……”
林明馨聽得不耐煩,擺手道:“姨娘別說這些沒用的,要退婚總該有個說辭吧,咱們縱然是國公府,可也不能真把謝家的臉面丟地上踩不是?究竟是爲了什麼?”
“早兩天傳出來消息,這謝世子有一個快一歲的庶子。”
“不過是個庶子,大姐都這般年紀了,再拖下去怕是要給人當繼室,到時候不要說庶子了,怕是還會有前頭留下來的嫡子呢!她就作吧,我看她能嫁個什麼樣的男人。”林明馨說到這裡就見孫姨娘眉頭皺着,一揚眉道:“姨娘覺得我說的不對?”
孫姨娘嘆息了一聲,伸手輕輕點了下女兒的鼻子,道:“你什麼時候才能長點心啊!那孩子如今快一歲,也就是一年半前有的,那時候這位謝世子可是還在孝期呢!”
有通房丫鬟也就算了,竟然還有了庶長子,還是在孝期有的,這如何說得過去。
林明馨雙眼一轉就明白過來,然而心中依然有些不忿,訕訕道:“父親向來疼愛大姐,自然是大姐不願意,他就也不願意了!只大姐已經這般年紀了……”
她倒是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這話裡的意思已經說得明明白白,孫姨娘聽了也不過是笑笑,道:“你有什麼好在意的,真正該在意的應當是那一位纔是!”
“這麼說四姐姐也得了信兒了?”林明馨雙眼一亮,笑着道:“姨娘說得沒錯,怎麼也該四姐姐着急纔是!”
“國公爺當初原是想要去母留子的,就怕晉哥兒跟大姑娘不親近,四姑娘也是個有心的,跑回來守了一個月,又是求又是哭,說是以後絕不會說出宋姨娘乃是晉哥兒的生母,這才保住了宋姨娘一條性命,把她送去了京外的莊子中安養。”孫姨娘說着只覺得心有餘悸,雙手捧着杯子半晌才又開口,“如今晉哥兒兩歲多了,一應的吃喝用度都是大姑娘在管,身邊平日裡更是兩三個奶孃看着不讓人近身,國公爺親自教導……等國公爺過世後,怕是宋姨娘就能享福了。”
“那也要看她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父親可不是個軟心腸!”林明馨撇了下脣角,“當初四姐姐那般哭鬧,不過是仗着夫家得勢而已!算了,不說他們,姨娘,你說大姐姐這次退婚,還能再嫁給什麼人家?這麼多年了,我就盼着她過得沒我好,我就放心了!”
她說着手中茶杯用力一放,半碗茶水濺出來都沒留意,只恨恨道:“都是父親的女兒,憑什麼她就比我們姐妹尊貴了!如今我恨不得看她從雲端跌落到泥地裡,再狠狠踩上兩腳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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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嘉居中,這對母女討論的對象,國公府的大姑娘此時正捧着一個手爐暖手,屋中門窗禁閉,連個端茶送水的小丫鬟都沒有。她倒是沒有閒着,不時伸手把面前的書翻上一頁,慢慢看着。
只屋裡的安靜也沒有持續多久,片刻之後外面就響起了說話聲,是出去探查消息的紅櫻回來了。知道明華畏冷,紅櫻在外面烤得通身沒了寒氣這才低聲告罪,掀開那厚厚的狐狸皮做的簾子進去。
一進去就看到自家姑娘依在軟榻之上,青絲散落在凝脂一般的臉頰旁,一雙明眸正凝視前方的書本,整個人都慵懶到了讓人嘆息的地步。
她上前行禮,等明華擡手讓她起身,這纔過去把明華腿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道:“姑娘,人從後院走了,這會兒怕是已經攔住國公爺了。”
“攔就攔吧。”許是許久未說話的緣故,明華的聲音帶着點磁性的低沉,此時放開手爐略微伸了個懶腰,道:“前兒個是三妹妹,昨兒個是四妹妹,今兒個是六妹妹,我看明兒個就該是五妹妹了,也虧得二妹妹嫁的遠,不然咱們家裡怕是要天天待客了。”
“姑娘就說笑吧,這府裡的姑奶奶沒有一個省心的。六姑爺前些日子校場比武剛得了皇上誇讚,六姑奶奶如今正是春風得意,又跟孫姨娘叨咕了半天,姑娘就不怕她出什麼幺蛾子?”
“怕什麼?”明華擡眼一掃,目光流轉間笑着道:“縱然是她鬧出來什麼幺蛾子,也動不了我分毫,不過是讓她自己難看罷了。”
她示意紅櫻給杯中添熱水,這才又悠悠道:“怕是她出嫁有些時候,忘記了這府中上下誰說了算吧!”
明華捧着熱茶暖手,許久才又道:“前兩天剛傳出來消息時六妹妹就跟着六妹夫去了趟驃騎將軍府,吳將軍跟六妹夫也算是拐彎抹角的親戚,他家有個兒子尚未婚配,六妹妹爲着夫家着想,當然願意賣力氣。”她說着瞥了一眼紅櫻,輕笑:“別看她來得晚,怕是比那幾個心中都多了些謀算呢。”
“姑娘是說六姑奶奶想要插手姑娘的婚事?”紅櫻說着眉毛都要豎起來,怒道:“誰給她的膽子,姑娘的事情她也敢插手!”
明華笑了笑,不以爲意。
誰給的膽子?自然是野心和怨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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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林明馨跟着國公爺進了花廳,乖巧地端茶過去,“父親先喝口茶,驅了寒氣。”
國公爺點頭,接過茶抿了一口才道:“如今天寒地凍的,你不在家中好好養着怎麼又出來走動?”
“不過回自己家,來回都有人送。馬車中又爐子、熱水都不缺,怎麼會凍着。”林明馨笑着道:“你女婿前兩日得了個硯臺,說是前朝李大家用過的。他跟個寶貝似的,讓我巴巴給送來。說是他一個粗人用不上這麼好的硯臺,孝敬給岳父正好!”
林矍呵呵一笑,若有所指地道:“你倒是有孝心,不像你那四姐,無端端的就會惹我生氣,本就是出嫁女,不好好顧着夫家,整日裡東打聽西打探的,竟然還想插手我決意的事情!”說着他語氣裡就帶上了幾分怒氣。
林明馨心中一緊,只覺得父親這是在敲打自己,偏又有些不甘,想了想道:“父親別動怒,想來四姐姐是擔心父親吧?”
“擔心我,難不成我老糊塗了,看不出她那點兒小心思?”
林矍說着揚眉,也懶得跟這個小女兒繞圈子,直接道:“你們姐姐的婚事她也敢動心思,以爲有了夫家撐腰,我就拿她沒辦法了嗎?真不知道她如今的好日子是怎麼來的?愚不可及!”
林明惠無故得了一個愚不可及的評價,卻也讓林明馨歇了心思,那在心中轉了無數圈的話最終也沒說出口,只得起身又給林矍續了茶水,這才道:“如今天寒地凍的,父親怎麼這般晚纔回府,可是被什麼事情拖住了?”
林矍見她老實了,這才緩了口氣。“還是北疆的戰事,北疆一戰我朝大捷。怕是再過月餘,北陵國就該送上國書,俯首稱臣了。”
“這是好事。怎麼父親這般愁眉不展?”看着到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林矍沉悶了會兒,想着這消息怕是也瞞不下去,不出兩日京城中定然會傳的沸沸揚揚,就直接道:“寧王在邊境身受重傷,又染了寒毒,皇上發怒,派了太醫院三位院判,連同五名御醫前去接他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