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還放不下?”與其拐彎抹角,不如一下子說清楚。
他愣住,瞅着我張口無言。
“既然已經不可能,還是徹底放下吧,這麼心念下去,傷害的不只是你自己。”
他瞅着東南夜空天狼星方向,忽然笑了,“我還以爲你一直都不在乎呢。”
我沉默不語,也許是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
“我比他早認識你,我也把你當成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十一年前,我本想等羅望之亂平息了,就跟你說,我不想做你弟弟,我想娶你做我武家的媳婦,可是——你卻被他帶走了。”轉頭看我一眼,“如果沒有他,也許我們不會這樣。”
“我始終當你是兄弟,就算沒有他也一樣。”當年確實是真得當他是弟弟。
“不一樣。如果沒有他,你一定會姓武,而不是—着東南天的天狼星,“這天下間,我唯獨不會奪他地女人。你知道的,從一開始,我就當他是真英雄。”
“……”望着他的側臉,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是我這輩子唯一想卻得不到的人。在漢北時。我曾想過。如果……我能闖下一片天地,也許我能跟他一樣,那麼,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從他身邊奪走我嗎?在他心裡,我原來只是理想達成後的一個獎賞。
“你必須把男女之情跟親情區分開來。”他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也許連他自己都沒弄清楚。
“你以爲我還是毛孩子?我試過,不一樣。”
我不清楚他所說的“試過。不一樣”是什麼意思,不過顯然,這事還是不要再問下去爲好。
“既然你清楚有些事已經不可能,也好。”我也不必再有所顧及。
接過他遞過來的湯藥,慢慢喝下去,“秀水待你很好,萬事都以你爲先,不要再讓她傷心了。”
他哼笑一聲。不予作答。“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再次無奈,“我說過了,這不是你能決定的。”深深嗅一口藥囊。“我清楚你對我地看法,體弱多病,完全是個累贅,留在營中,不過是累人害己,確實,眼下是這種情況,真正地戰場不需要弱者,可——你要清楚,這次北伐並不是簡單地打幾場仗,既然這仗開打了,就一定要堅持到最後,要麼秦軍從這世上消失,要麼漢北從這世上消失,始終要有一個從這世上徹底消失。我跟師兄也一樣,我們倆始終要有一個離開,不是他,就是我。”看他一眼,“明白了嗎?站在這裡地,已經不是你們眼中的那個女人,你可以看不起她,但終有一天,你要用到她。”
他蹙眉深思,良久後,突然生笑,不顧我的反對,伸手過來將我抱起,將我放回帳子裡時,他停滯半刻,臉湊近我的眼前,映着風燈,能看到他雙眸中的決絕與憂傷,“就一次,唯一一次,了我今生的夙願。”
啪——一掌打下去。
這場景似曾相識,當年我與秦權窩在牀下的那一夜,姚葉姿也是這麼打得李邦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果然,我還是口不由己地說了相同地話。
“我知道。”那一掌打得他嘴角滲血,我從沒用這麼大力氣打過人。
想起扶瑤當年的擔憂,不免苦笑,事情還是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只不過李邦五親得是父親的女人,他武敖親得卻是自己的姐姐,兩人的行爲都足以讓世人唾罵。
我沒再看他,只覺得心裡難過,周身的劇痛似乎已經算不上什麼,怎麼偏偏就招惹上了這麼一個人?
“就這麼一次。”從我肩上取下他的掛麾,披到自己肩上,撿起地上的藥囊,放回我地膝上,轉身離開,只留下搖晃不定地帳簾,飄啊,飄搖不定……這世上爲什麼會有男人、女人呢?爲什麼要有這麼多糾纏不清的情情愛愛?
伏影倚在帳簾處,火光在他身上跳脫不定,看不清他的表情。
“覺得我打得對嗎?”
他悶聲不
“我是真得想打他。”
他消失在***闌珊處……
額頭地血脈處開始抽痛,眼皮幾乎擡不起來,只能看見風燈的火光昏黃昏黃的,疼吧,疼得厲害就不會再想這些事了。
天灰濛濛剛亮,從藥浴桶裡爬出來,劇痛已然停歇,渾身虛脫,周身都是濃重的藥味,嘴脣上被他咬破的傷口處還在滲血,被藥水一浸,疼得鑽心。
帳外響起一陣號角聲,接着遠處傳來陣陣喧譁,費力地穿好衣衫,用斗篷上的帽子罩住一頭溼發,蹣跚地來到帳外,叫來一名守衛詢問。
“稟大人,俘兵昨夜欲潛逃,將軍下令懲治。”
望一眼遠處幽暗的山谷,“如何懲治?”
那守衛心虛地看看我,口中有些結巴,“活……埋。”
“總共多少人?”降軍人數太多,幾乎是現有秦軍數量的兩倍,不用嚴苛手段,確實不能遏制住,必要時殺一儆百到也不爲過。
“所有……”
“……什麼?”近十萬降軍都活埋!這未免太過……
我趕到時,多半人已被山石埋於谷下,有些人還順着山壁往上爬,求饒的,咒罵的,慘叫的,聲音在山谷間不停地回送。
這座山谷四面環山,只在東南角有一狹縫,可供人出入,如今狹縫被堵上,這谷猶如一隻大坑,儼然成了這十萬人的墓穴,有一兩個爬到山沿處的,又被山頂的軍士用槍挑下去,還有爬上來抱着山頂軍士一起躍下去……隨着一片火球滾落山下,山谷中猶如人間煉獄,慘不忍睹。
“這麼做,以後還有誰敢降?”找到武敖,質問他的行爲。
“這些人賊心不死,個個都想着怎麼與漢北軍裡應外合,留着他們,只會牽制我們的行動。”滿眼的殺意。
“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儘管清楚已經無力迴天,但還是要提醒一下他。
“問這句話前,你先弄清楚這裡誰說了算!”
好,非常好!“感謝武將軍的車馬、護衛,我不會離開新軍,不止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他看也沒看我一眼,忽然抽出長劍,指着山谷處高喊,“全部埋掉,一個不留!”
劍刃就橫在我眼前,映着陽光,非常刺眼,我深呼一口氣,閉眼,這十萬條性命就這麼沒了,也許是我婦人之仁,也許是他殘暴無常,總之我們當中有一個是對的,一個是錯的,錯的是誰,誰也說不清楚。
夜深沉,春寒凍骨,第三次停下筆,望着紙上點點墨跡發愣,如果我寫了這封信,結果會怎麼樣?我想向秦權表達些什麼呢?是對武敖的行爲不滿意,還是其他什麼?想到脣上被武敖咬破的傷口,不禁嘆息,所有事都這麼亂。
“稟大人,班將軍遣使來報,已切斷漢北軍南北糧道,將軍請大人到中軍帳一議。”這怕是今天唯一的一件好事了。
披上斗篷來到中軍帳,武敖、袁老四等衆將都在,見我進來起身迎接,武敖也絲毫不輸禮數,彷彿白日裡以及昨晚發生的事並不是他所爲,我的視線不禁在他臉上多停了一下,不過僅那麼一下,畢竟正事要緊。
“咱們新軍這次可真是露臉,上來就收拾了漢北十萬重甲,班將軍又來了個半路劫糧,看誰還敢說咱們新軍只會吃飯,不會幹事!”袁老四在上次反突圍作戰時,多處中箭,身上還綁着布帶,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勁頭,看起來反倒比平時更精神。
衆人討論先引軍西進,在揚穀西南一處名叫六盤的地方與班驍匯合,而此時,漢南楚軍在西南的榆蠶與師兄所領的漢北軍開始了正式交鋒,榆蠶一戰,纔是真正意義上的諸侯之戰,畢竟他們兩家纔是當今最大的兩個諸侯國,楚策以令人側目的戰績讓天下人瞠目。
大嶽國的軍隊向來以北爲尊,漢北李家軍,漢西趙家軍,一直被人稱爲王者之師,這兩家的兵將以勇猛聞名天下,“嶽南一地生財不生勇”,這是俗語,可是沒想到楚策的榆蠶第一戰,打得如此漂亮,兩萬人馬竟然在半月內破了漢北十一萬大軍,最重要的還是在方醒的手裡。
陽春三月,李邦五頂不住壓力,終於將方醒調回河下(漢北都城),改由堂叔李季冬統領南方三十六萬大軍,如此一來,戰局變得越發微妙起來。
也就在此時,一名女子閃進了我的視線,她的名字有些奇怪——綠羅衣,不過更奇怪的是她的長相,世間竟有這般與我相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