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這些丫鬟們都走了之後,謝如琢這纔將房門和窗子盡數打開,只待一人的到來。
卻不想,等了這半日,冷風吹了不少,人卻始終都沒有到來。
謝如琢微微有些倦意,剛走到窗前預備將那扇雕花窗子合上,便見窗外忽然便多了一張臉。
重紫描繪的紋路順着蔓延到右眼之上,一張臉上如剝了殼的雞蛋一般光滑細膩,如此近看,竟然也看不到他的毛孔。
謝如琢一面感嘆這人的皮膚太好,一面安撫着被嚇到的心靈,嘴裡毫不客氣道,“門開着,踩了我新掛的茜紗窗,我追殺你到天涯。”
溫如玉剛預備踩着腳進來,聽了謝如琢這話,憤憤的收回了腳,轉而從正門走了進來。
他進來時,霎時便帶進來一股子的冷風。
謝如琢微微打了個寒戰,之前那幾分的倦意也都在這冷意之中被吹得無影無蹤了。
“小丫頭,這麼着急忙慌的讓阿離傳話給本座,可是想我了?”
溫如玉將衣襬一掀,便預備坐下來。
卻不想,下一刻謝如琢的粉拳便揮舞到了面前,嘴裡還咬牙切齒道,“可不是麼,想你怎麼還活着呢!”
溫如玉閃身躲過她的招式,嗤了一聲道,“小丫頭,你這是欺師滅祖,本座可是你的師傅。”
聞言,謝如琢冷笑道,“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中,我可沒有這樣的師傅。”說着,她又走到桌邊,將沏好的茶抱在懷中,一臉防備的瞪着溫如玉。
溫如玉閒閒一笑,毫不客氣的奪過她手裡的茶,抿了一口方纔道,“被爲師戲弄,是你的榮幸。”
“是麼?”謝如琢突然莞爾一笑,道,“師傅,這茶裡我下了巴豆。”
溫如玉剛含進去一口茶,聽了這話頓時噴了個天女散花。
謝如琢早有準備,閃身退後了幾步,看着溫如玉的窘狀,嘖嘖了兩聲道,“可憐了我的一壺碧螺春。”
她這話一出,溫如玉當下便明白自己是被戲弄了,苦笑一聲道,“果真是個不饒人的,還真跟蕭君夕那木頭一個脾氣。”
謝如琢施施然一笑,道,“過獎。”
說着,她又親自斟了一杯茶,雙手奉上,道,“師傅,這杯茶裡也是下了毒的,師傅可敢喝?”
溫如玉一把接過,一口飲盡,道,“有何不可。”
謝如琢鼓了鼓掌,笑道,“這杯纔是真真切切被我下了巴豆的。”
她的話音剛落,溫如玉便覺得喉嚨處一陣酸澀,那味道果真是摻了巴豆無疑。他微微一皺眉,道,“丫頭,你還來真的啊!”
“對啊,你戲弄我這麼久,難不成還不許我報復回去麼?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是你教出來的徒弟,自然要得了你的真傳,不是麼?”
眼見着這丫頭牙尖嘴利的模樣,溫如玉又好氣又好笑,搖了搖頭,從袖口處摸了一個瓶子出來,又吞了兩顆藥丸,這才緩緩出了一口氣,道,“虧得本座早有防備,對你這種一肚子壞水的丫頭,不防不行。”
“原來師傅這般高看我不成,還真叫琢兒受寵若驚呢。”謝如琢眉眼彎彎的挑起一抹笑意,明明他是被作弄的人,卻在看到對方這般模樣後,怎麼都生不起來氣。
“罷了罷了,說吧,你這麼着急的喚本座過來,想做什麼?”
見溫如玉先提起這個話題,謝如琢一時倒是不知道從何問起了,索性道,“頭一日相見,你便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想問,是三皇子讓你來接近我的,還是你自己打算的?還有後來種種,目的又是爲何?”
溫如玉早料到她必會問這些事情,這丫頭看起來不言不語,其實什麼事情都記得清楚着呢。因此坐直了身子道,“蕭君夕那個性子,縱然算計了天下人,也不會在你身上打一絲主意的。這事兒是本座做下的,本座也無甚可隱瞞的。況且——”
他說到此處,又眯着眼看向謝如琢,道,“世人皆傳言謝家四小姐爲人自私狠毒,我自然要看一看你是不是果如傳言的。只是不想,世人皆誤你,你們兩個還當真般配。”
謝如琢聽了這話,難得的張口結舌,好一會才道,“師傅可別拿話堵我,那武林大會又是怎麼回事?”
溫如玉笑了一笑,道,“丫頭,你做的事情哪件又能瞞得住本座了?你不許那裘放坐穩武林盟主,不就是因爲那廝是蕭君涵的人麼。既然你這麼在意對方會不會拿到,蕭君夕自然要讓你心中安穩的,索性本座將這位置給你可靠之人,你好,他也好。”
謝如琢未曾想到事情真相竟然是這般,一時有些難以消化。她一直以爲,自己與蕭君夕雖然算不得兩不相欠,可終歸欠下的人情她都記在心裡的。可今日溫如玉這麼一說,她才發現,原來她欠下的債何止一點,對方每每早她一步,將所有的事情替她考慮周全,所以她的復仇之路才走的這樣穩當!
見謝如琢這表情,溫如玉十分滿意,因道,“丫頭,那人是個榆木腦袋,認定的事情從不回頭的,你可莫要辜負了他。”
謝如琢默了一會兒,方纔苦笑道,“師傅,你可曾記得當日在流光城,我是如何同你說的麼?他本是皎皎明月,何苦被我拖下凡塵呢。”
“本座只知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不是他,又怎麼知道他這一生最大的願望,是不是被你拖下凡塵共度此生呢?”
聽得溫如玉的反問,謝如琢難得的沒有反駁,而是靜默了下來。
溫如玉不知道她是重生之人,身上揹負了太多的仇恨,也就註定了她永遠不能夠全心全意的去愛蕭君夕。她這一生要做的事情太多,保謝家平安,送仇敵下黃泉,其後,才能與心愛之人攜手。
然而這世道向來公平,人生又哪能事事如意呢?況且她走的這條道路又是極其艱險,一不留神便會喪命。她又怎麼捨得將對方也拖下水呢!
溫如玉知道她一時半會也想不通,搖頭嘆了一口氣道,“這人吶,往往是當局者迷,罷了,你便自己悟吧。”
謝如琢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來,發了一會兒呆,這才正色道,“是了,晚間之時,你說三皇子是中了蠱,我當時不便詢問,現在是想問問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聞言,溫如玉嗤笑一聲,道,“本座就知道,你遲早都得將這事兒問清楚。不過你這反應倒也不慢,終於想起來問了。本座原本也沒打算瞞你,他中的蠱乃是苗疆的蠱中之王,此蠱最惡毒之處便在於,子母蠱一體。以人養蠱,蠱死人亡,蠱生人生。”
“什麼意思?”謝如琢聽得一頭霧水,只覺得隱隱抓住一點線索,卻又瞬間消失不見。
溫如玉極爲耐心的解釋道,“苗疆的蠱毒,別的蠱雖分子母,可一般母蠱都是在飼主身上,除非飼主死,否則蠱毒不可解。可蕭君夕的體內是兩隻蠱同時存在,一隻爲母蠱,在心房處攀附着,若取了便會頃刻咬了他的命;另一隻則被我困在了他體內,雖靠近不得心房,可也須得防止它跑出,因爲一旦子蠱跑出,那蕭君夕也就完蛋了。”
說到這裡,溫如玉又嘆了口氣道,“只是,這蠱便是同時存在他的體內,也不是長久之計。此蠱的母蠱十分兇惡,三十年便須得一次*,我觀他的情形,這母蠱在他體內至多待25年,便會咬破他的心房破體而出。也就是說,若在此之前取不出來的話,他至多活不過25歲。”
謝如琢先是一愣,繼而便想起先前見到的場景,不由得渾身發麻道,“那就沒有辦法可以同時將子母蠱取出來麼?”
溫如玉嗤了她一眼,道,“若是有辦法,本座早就試了,何苦等到現在?”
“難不成,真的沒有解決的辦法麼?”謝如琢呢喃了一聲,又擡眼看向溫如玉道,“他們不是喊你神醫麼,莫不是吹出來的吧?”
“小丫頭,激將法也沒用,本座不吃這一套。”
溫如玉鄙夷的望着她,而後又換了一抹無奈的笑意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這解決之法倒是有一個,可惜啊,蕭君夕不幹。”
“什麼辦法?”
“這辦法倒也簡單,須得同心愛之人水*融,屆時母蠱受女子精氣吸引,便會順着氣息轉移到女子身上。母蠱出的同時,再將子蠱以血氣吸引出來,二者同時引出之後,再點住他的七處大穴,防止血逆倒施,他便無礙了。”溫如玉砸吧了一下嘴,道,“不過,同心愛之人行房之時,任誰都不願意旁邊還有一個旁觀者吧。更何況——”
溫如玉說到這裡,便住了嘴。
謝如琢卻敏銳的察覺到了其中的信息,旋即問道,“那女子會如何?”
溫如玉緩緩吐出四個字,“登時斃命。”
他的話一出,謝如琢的心便涼了半截,也瞬間明白了爲什麼蕭君夕不這麼做的原因了。他是那樣重情重義之人,又怎麼會用心愛之人的命來換的自己的平安呢。
再聯想起沈婧慈那日的話,謝如琢便只覺心如刀絞。沈婧慈說,三皇子不能行房。可她現在才明白,他哪裡是不能行房事,分明是怕害到了別人!
她原以爲,蕭君夕那樣的人雖然是病骨一身,卻還算活的愜意。誰料想,他竟然那般的苦!
想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一事來,遂問道,“你之前不是說過我的血乃是藥引子麼,若是用我的血可以治他的病麼?”
溫如玉詫異的望了她一眼,而後搖了搖頭道,“之所以用你的血來壓制蠱,一則你是他的心上之人,二則你是至陰之女。這至陰之血本就是剋制蠱毒的上選。只可惜,只能剋制,不能根除。”
聞言,謝如琢原本亮起來的眼睛瞬間便黯然了下去。若是如此說來,她便再無別的辦法可以救蕭君夕了麼。
蕭君夕今年已經二十有三,明年便是二十四了。這麼算來,也就是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