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如琢說到此處,眼眸有些酸澀,悠遠的望着外間道,“他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足以叫我爲他去死。鳳小姐可知我今日爲何要着一襲紅衣?我不能以鳳冠霞帔嫁他,是因爲我死之後,他還要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不願束縛他。我着紅衣,便是將自己許給他,而他,並不需要知道這些。”
“師傅尋噬魂草,是出於道義。他視那個男人爲摯友,拿我當徒弟,所以你以爲的把柄,其實並不能對他有用。”
聽完謝如琢的話,鳳如虹先是有些不可置信,呢喃道,“我當初還存着賭一把的心思,可你卻是真心實意的爲對方。我不如你。”說着,她又嘆息道,“只是,我已經中了溫如玉的毒,此生若是不能與他相守,還不如死了乾淨呢。所以你不管怎麼勸我都沒用,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謝如琢還想說什麼,就見門突然被推開,只見溫如玉紅着一雙眼睛,咬着牙道,“你的目的,就是將自己送上死路麼?”
鳳如虹含淚輕笑道,“忘川都不能改變我對你的心,沒了你,我已經是行屍走肉了。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聞言,溫如玉深深的閉了閉眼,復又張開,道,“你是個好姑娘。可是本座是個毒人,不但註定此生無後,且若本座碰了你,你都有隨時都有喪命的風險。所以,今日這噬魂草你願意留便留下,不願意,大門在那邊,你走吧。”
見溫如玉又要趕她走,鳳如虹頓時起身道,“我不在乎!你是毒人如何,不能有後又如何?沒了你,我活不下去的!若你今日不答應,那你殺了我好了,噬魂草就在這裡,殺了我,你就拿去!”
說完,鳳如虹猛地將一個錦盒擲在桌上,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
溫如玉被她這個樣子氣得咬牙切齒,心中卻是陣陣的心疼。
“鳳如虹——”
可他一句話沒說完,便見鳳如虹驀然吐出一口血來,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溫如玉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接住,而後探上了她的脈搏,大驚失色道,“你被毒蟒咬了?”
鳳如虹費力的張開眼睛,吃吃的笑道,“沒錯,你是神醫,應該一清二楚吧。”
眼見着她一臉得逞的笑意,溫如玉只覺得心中大痛,彷彿有人正拿了一把鐵錘,不停地敲打着他的心臟。
謝如琢有些擔憂的問道,“師傅,鳳小姐她怎麼了?”
溫如玉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守噬魂草的百年巨蟒,乃是一條毒蟒。噬魂草花期開時,需算定日子去取。若是提前,便會被巨蟒所咬,沾染巨毒後斃命。”
“可有解法?”
溫如玉眸子裡一片赤紅,牢牢地握着鳳如虹的肩膀,幾乎是吼道,“是不是他?他害了我還不夠,又給你出了這等下策是麼!”
不然的話,她一個未曾出閣的小丫頭,怎麼會知道這些!
想要解毒,便須得以毒攻毒,屆時,她便是和溫如玉一樣的毒人!
鳳如虹悽然一笑,道,“這本是我的下下策,你若不救我,我便只有死。可你若救了我,從此以後,你我便是血脈相融,你再也不能拋下我了。”
謝如琢突然之間便有些理解了鳳如虹,女人往往是感性的,爲了愛情可以做出讓男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其實她跟鳳如虹都一樣,爲了愛情奮不顧身,猶如飛蛾撲火。
溫如玉默了良久,眼中滴下一顆淚來,恰好便落在了鳳如虹的手上。
她吃力的擡起手指,望着那一顆晶瑩的淚珠,吃吃笑道,“你看,你都爲我哭了,可見那人說的果真沒錯。溫如玉,你有心的,且在我這裡。我鳳如虹,不虧了。”
聽她說完這句,溫如玉再也忍不住,登時將她抱在懷中,咬牙說道,“你還真是瘋了。”
見他二人這般模樣,謝如琢乖覺的退了出去,並將門合了上去。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溫如玉方纔出來,臉上是血色褪盡的蒼白,手中還拿着一個盒子。
謝如琢起身問道,“鳳小姐怎麼樣了?”
聞言,溫如玉回眸望了一眼道,“毒人豈是那麼好當的?巨蟒的毒雖然解了,可她飲了我的血,這會兒痛暈過去了。”說着,他又自嘲道,“但願她不會後悔。”
謝如琢一時不知說什麼安撫,只道,“師傅,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罷了,本座寂寞久了,難得遇到一個至純之人,她願陪我一同寂寞,有何不可?”溫如玉一面說着,眼睛又不由自主的回眸看着緊閉的房門,只是那原本盛滿渾不在意的眸子裡,此刻卻滿是他未曾發現的深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屋內一時寂靜,溫如玉良久纔回過神來,揚了揚手中的錦盒,道,“有了噬魂草,那個絕無生路的法子便可收了。本座這會兒要去配藥,三日之後再行換血之事。”
謝如琢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問道,“那三皇子他……”
聽她又在掛念蕭君夕,溫如玉斜睨了她一眼,道,“嗤,你這丫頭,還真是操不完的心。放心,有本座的藥撐着,三日還是無妨的。”
聽了這話,謝如琢心中方纔定了些許,因道,“那我先回去,三日之後一同進宮便是了。”她到底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師傅且好好照顧他。”
這個他,指的便是蕭君夕了。
可溫如玉卻故意咬文嚼字,“本座這裡可是有兩個呢,你指的是‘她’還是‘他’?”
謝如琢臉色一紅,道,“屋內那個是你的人,跟我有何關係?”
說完,不待溫如玉回覆,謝如琢便扭頭走了。
見她這般小女兒家的情態,溫如玉先是嘿然一笑,繼而又嘆氣,“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吶。”
只是,他到底回眸看了眼被夕陽籠罩的房間,他的人?這句話怎麼就那麼的打動人心呢?
回去時有天門的馬車相送,不多時便到了謝府。
謝如琢剛進側門,就見守門的婆子張口結舌道,“小,小姐,您回來啦?”那話裡是掩飾不住的驚訝。
謝如琢微微一愣,道,“有何稀奇麼?”
那婆子頓時擺了擺手,賠笑道,“無妨無妨,您快些回院子吧。”
謝如琢心頭一稟,當下就提了裙襬,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方一進聽風院,就聽得裡面熱鬧至極,其間夾雜着謝如瀾的聲音,“大伯母,這人走了還尋什麼尋,依我看吶,分明是四妹妹害怕了,所以逃跑了吧!”
喬氏正頭疼,又礙着宮人在場,不好斥責她,因道,“三小姐若是沒事,可以先回自己院子,畢竟葉貴妃要宣召的是琢兒,便是她不在,這前去的差事也落不到你頭上。”
聽了這話,謝如瀾氣息一滯,頓時小聲嘀咕道,“當我想去麼,那可是丟命的活計!”
見前來接個人也這般吵鬧,內侍監有些皺眉道,“謝夫人,謝小姐到底在哪兒,雜家還等着回話呢。”
若不是葉貴妃來時交代了要說話恭敬些,對於眼前這個已經開始破敗的謝家,他纔不屑一顧呢。
還不待喬氏說話,謝如瀾就搶先道,“公公,您大概得白跑一趟了,我那好妹妹許是怕了,這會兒已經跑路了呢!”
“哎呀,這可怎麼得了?如今三皇子還等着她來救呢,若是她都失蹤了——”
內侍監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得院子外一箇中氣十足的女聲響起,“誰說我失蹤了?”
衆人乍一聽得這個聲音,頓時便循聲望去,只見那薄暮夕陽的院子前,正站着一個女子。紅衣如火,墨發如緞。一張臉上欺霜賽雪,一雙明眸盈盈帶水。增一分則過,減一分則少。
內侍監磕磕巴巴道,“謝,謝小姐,您可算是來了。”
喬氏匆匆忙忙的跑上前去,見她這身打扮,有些擔憂道,“琢兒,你去哪裡了?”
謝如琢搖頭一笑,安撫道,“別擔心。”復又在內侍監不遠處站定,道,“我不過出門散個心,怎的就有人開始編排是非了,果真是太閒了麼。”
她沒有看謝如瀾,可這話卻是對她說的。謝如瀾不傻,當下就還嘴道,“切,沒想走最好了,省的連累了我們整個謝家!不過看你都嚇成這樣了,難不成這三皇子的病還得讓你以命換命不成?”
謝如瀾本是心中起壞心思,可她卻歪打正着的說出了事實。
謝如琢涼涼的看了她一眼,道,“三姐放心,若真有這等事兒了,待得那午夜夢迴時分,我會回來同你敘一敘姐妹情誼的。”
不知爲何,她只是這麼一說,謝如瀾就覺得心頭開始泛虛,結結巴巴道,“誰,誰要跟你敘了!”
謝如琢再不理會她,只笑問內侍監,“不知公公前來有何貴幹?”
那內侍監原本還有些輕慢,可看到謝如琢的氣勢之後,不自覺的便收了輕慢之心,笑道,“葉貴妃聽了溫神醫的話之後,左思右想一番,命奴才來接您進宮談心的。”
既然是聽了溫如玉的話,那想必就是知道換血的方案了。
謝如琢沉吟一番,笑道,“既然如此,請容我換身衣衫,便隨公公您進宮。”
內侍監忙使了個手勢道,“公公請。”
待換了衣衫又淨了面,謝如琢這才重新走了出來。不同於方纔的明豔,此刻的她顯得柔和而低調。
內侍監讚歎一聲謝家女的好氣度,一面同喬氏告了別,一起回宮去了。
馬車一路轔轔,到了皇宮之後,天色已經是傍晚了。
夕陽的餘暉盡褪,空中一輪明月高懸其間。不同於夜幕的清冷月色,這偌大的皇宮中卻是一派紙醉金迷的景色。
方一進大殿,就聞到其間安神香的味道,香氣不算濃郁,卻格外的叫人心靜。
正中的位置上端坐着一個女人,因着保養得宜,看着不過三十出頭。着一身彈花暗紋錦服,十指芊芊塗蔻丹,一張粉面含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