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晌午,陽光正好。
涼亭名爲湖心亭,正處一片荷塘中央。日光傾瀉下來,將湖心亭上映的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亭內數十人,皆是十五六的妙齡少女,如花似玉的年紀,美的仿若一幅畫。然而人畢竟不如畫,這表面上都笑的一派和善,內地裡,卻在醞釀着各自的打算。
若說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還抱着看好戲的心態,可待得謝如琢嫺熟的將茶葉工序做了十道之後,衆人的神色都有些變了。
要泡出最頂級的雪山霧尖,三十六道工序,缺一不可。這茶葉最開始極苦,中期泛澀,到了最後,卻是異香撲鼻,如雪山之巔的清寒,又如迷濛水霧的氤氳香氣。據傳可香飄十里,三日未斷。
當謝如琢做完最後一道工序後,這才接過宮人的手帕,擦拭了下額頭上的汗,笑道,“且再等片刻,茶便好了。”
章秀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收了眼中的詫異,換了一副輕視的模樣,道,“哼,雕蟲小技,不過爾爾。據說這茶要是泡不好了,那味道可是苦澀無比的,你待會可別自己打自己的臉!”
王尚書家的千金王媛媛一向同她不合,聽了這話立刻諷刺道,“你當都跟你似的,只會吃麼?我倒是看謝家妹妹做的有條不紊呢。”
一旁的沈婧慈不發一言,只暗自盯着謝如琢。先前她對這位謝家嫡女的資料收集十分詳細,可很顯然,面前的謝如琢,並非如那情報中所寫的,刁蠻任性,肆意妄爲,且不通文墨,一無是處。
相反,她沉穩有禮,進退有度,倒像是個不能小覷的對手了!
周圍的目光或半信半疑,或如芒在刺,謝如琢只勾起一抹笑,隨即在衆人的目光裡,緩緩地揭開了茶蓋。
空氣中霎時便香氣瑩然,那味道很淡,卻綿延不絕,叫人忍不住的去追尋。再看那茶杯裡,點點的茶葉舒展開來,漂浮在杯子裡,青翠欲滴的顏色單是看一眼,就足以叫人心曠神怡。
好一杯雪山霧尖。
王媛媛當先笑道,“謝妹妹,我可不可以先端一杯嚐嚐?”
得了謝如琢的示意後,她迫不及待的端起一杯,抿了一口,而後亮着雙眼道,“果真是好茶,我這輩子自認茶藝精湛,你是第一個叫我佩服的!”
聽了她的話,周圍的幾家千金也都半信半疑的端起茶來品嚐,待得嘗過之後,紛紛收了先前的輕視,轉而誇讚起謝如琢來。
見一杯茶便收服了衆人,沈婧慈頓時朝着章秀妍使了個眼色,在後者接收到了之後,方纔漫不經心的端了一杯茶,預備退居到一旁看好戲。
卻不想,謝如琢早有準備,在章秀妍朝着自己撲過來的時候,她不着痕跡的往左側退了幾步,好巧不巧的便靠近了沈婧慈。
只聽得章秀妍“啊”的一聲尖叫,手中的茶杯便潑向了謝如琢。她慌亂之中,手慣性的向四處抓去,可不知道是她力道過大,還是慌的失了理智,那手竟然直接將謝如琢推下了水!
沈婧慈脣角的笑意還未曾完全綻放,就突然僵在了脣邊。因爲,下一刻,她便被謝如琢帶進了水中!
遇着危急時刻,人們的第一反應都是四處抓尋可以依靠的東西。可偏偏這略顯狹小的涼亭內,都是嬌滴滴的小姐們。
於是,這一抓二帶的,在謝如琢“拖累”沈婧慈和章秀妍下水之後,那涼亭的女人們都一無倖免,如同下餃子一般,呼啦啦的都被拖了下去。
一時之間,只聽得呼救聲此起彼伏,響徹了整個湖心。
這水並不深,若是站起來的話,甚至還淹沒不了前胸。然而這些大家閨秀們平日裡恨不得把自己包裝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有誰會去學水性?
眼下這一落水,更是害怕的沒邊了,那水中除卻呼救聲,便是四處亂抓的手臂了。
經歷了最開始的慌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這水不深,站起來就沒事兒了!”的話,這羣人頓時便有些找到主心骨了,紛紛試着站起來。
可謝如琢那肯叫她們這麼輕鬆就起身?她收起眼神中的冷厲,趁着還沒完全穩定下來的局面,一把扯掉了沈婧慈腰間的束帶,又藉着撲騰水的功夫,狠狠地踢了章秀妍一腳。
那些小姐們本就是面和心離的,此時章秀妍被踢,直接便抓住了離她最近的女人,也不管是誰,惡狠狠道,“賤人,誰讓你踢姑奶奶我的!”
那女人也不是個弱的,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拼力拿章秀妍當墊背的,一面道,“你少污衊我,明明是你掐我的腰,還敢反咬一口!”
於是乎,這兩個女人便丟棄了自己原先的矜持面貌,在沒了腰間的水中,打了起來。
水雖然不深,可下面的泥卻是軟黏的。這打鬧之間不知誰碰到了誰,便會又多個人加入戰局。這一來二去的,原本安靜祥和的湖心,便被一羣姑娘們的廝打破壞了氣氛。
謝如琢倒是極爲清閒,她年紀在衆人裡面算是小的,方纔又是被章秀妍推下水的,雖說“一不小心”撈了人掉下水,可是被嚇到,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於是,此刻的謝如琢,便一臉害怕的抱着個勉強站穩的人*子,用帶着哭腔的聲音道,“怕,救命,救命!”
而被她抱着的,不是別人,正是沈婧慈。
前世裡,她在中秋宴會上可是出夠了醜。先是茶會上被人譏笑一無是處,接着又被章秀妍“不小心”推下水,而自己落湯雞一般的模樣,則盡數落在了恰好趕到的皇帝眼中!
那一場宴會,丟人的不止是她謝如琢,而是整個謝家!百年望族的名門嫡女,一夕之間便成了貴婦圈的笑柄!
然而那是前世,今生她打定主意,想要陷害她謝如琢,那就跟着自己一起下水!想要讓謝家丟人,那就陪着她謝家一起沒臉!
深秋的水寒涼刺骨,沈婧慈被拽下水之後,見局面控制不住,便好心提醒這些女人們水不深,可誰料想,這場面卻越發的混亂了起來。這倒罷了,原本她只要自己先上岸便好了,可誰曾想,這混亂之中,竟然被人拽開了束帶!
她今兒個穿的本就是羅裙,料子極軟,直接就滑落到水底了。她有心去撈裙子,卻又被這嚇破膽的謝如琢一把抱住了身子,連動彈都困難!
若是平常倒是罷了,可是今兒個她卻是有佈置的。若是眼下自己的狼狽模樣被那位看見,豈不是全盤白費?
沈婧慈心中恨得咬碎銀牙,面上卻還得維持着僵硬的笑意,“如琢妹妹,你別怕,站直身子就好了,乖。”
沈婧慈連說話都帶着咬牙切齒的意味,偏謝如琢裝作聽不懂一般,緊緊地箍着她的身子,一面顫抖着身子道,“怕怕,琢兒好怕!”
衆家千金落水的時候,便有宮女們去搬了救兵,此時見局面越發擴大,管事的嬤嬤當機立斷,不管廝打的是誰家小姐,直接拽上來!
於是,正扭打起勁兒的小姐們,便被年長力大的嬤嬤們逐一的揪了上來。
早有那機靈的小宮女,回來的時候一併抱了披風,此時給這十來位千金們逐一披上。可是身上原本就是粘泥和渾水,此時再披上外套的感覺又會好受到哪裡去?
謝如琢是最後被救上來的。
上岸之後,她帶着一副怯怯的表情看了眼先前一直被自己抱着的沈婧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好一會兒才道,“沈姐姐,謝謝你。若不是你......”
沈婧慈卻不願跟她說那麼多,別的小姐雖然狼狽,可好歹衣服是完整的。唯有自己,被拽上來的時候,連裙子都不見了蹤影!現在雖然披着披風,可是被風一吹,下身都是涼的發抖。
這倒罷了,最重要的是,一個大家小姐,卻光着小腿,實在是丟人至極!
她着急隨着宮女去換衣服,卻有人不讓她走。
謝如琢心中冷笑,你佈置這麼一出好戲,現在沒人欣賞就想走,那不是太可惜了麼?
只是她面上不露分毫,扯了扯她的披風,怯懦道,“沈姐姐,你爲什麼不理我呀?”
“呵,一口一個姐姐的叫的挺親熱啊,謝如琢,你剛纔推我們下水的時候,怎麼不念着這是你姐姐?!”
章秀妍冷哼一聲,頗爲氣憤的指着謝如琢叫了起來。下水一趟,她現在釵環散亂,妝容皆花,整張臉滑稽的很。偏她自己還不自知,還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來。
她還不算笨,被這風一吹,人也清醒了許多,此刻已然回過味兒來。剛纔自己明明是推的謝如琢下水,可是卻反倒被她給拽了下去。現在想來,分明是自己被算計了纔對!
“我不是故意的,我剛纔被人推了一把,然後就掉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拽到誰了,爲什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呢,對不起......”謝如琢乾脆的承認,無辜的認錯。畢竟她剛纔是無心之過,真正的主謀可是章秀妍呢!
眼見着謝如琢一臉的楚楚可憐,頓時有人看不下去了,“章秀妍,你可真夠昧良心的!剛纔你推謝妹妹,咱們在場的人可都看到了,這時候反倒倒打一耙了,當真好笑!”
聞言,章秀妍立刻炸了毛,“王媛媛,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剛纔是不小心跌倒,反倒是她一把拽了我進水,你是瞎麼,居然說我倒打一耙!”
“呵,你是不是不小心我倒是不知道,可謝妹妹卻是真真兒的不小心!章秀妍,你還真當大家都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呢?怎麼着,昨兒搶簪子沒搶過人家,今兒就來報復。這心眼可是夠小的啊。”
王媛媛的父親跟章家一向政見不合,兩家的小姐不對付也是正常的。此刻針鋒相對,倒是誰都不肯落於下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