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說,她的眼睛裡到底是藏不住的滿滿寵溺。在謝如琢又說了幾句好話之後,終於起身,點了點謝如琢的額頭,去了小廚房。
小孩子的睏意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兩刻鐘的時間,謝淮霖便醒了過來。恰巧他的奶孃也過來尋人,謝淮霖睡眼惺忪的跟謝如琢道了別,奶孃又再三謝過她,二人這才離開。
房間內一時只剩下謝如琢一個人。
有丫頭端着茶水從外面走進,正是夕陽薄暮時分,日頭如同遲暮的老人一般,正綻放着最後的光彩。照到謝如琢的臉上,竟然顯現出了幾分奇異的融合感。
紅蕊恭謹的行了禮,道,“四小姐,茶水涼了,奴婢再給你換一杯吧。”說着,她見謝如琢沒有反對,便將後者手中的茶杯接過,又到了一盞新茶。
謝如琢的思緒這才從神遊中抽了回來。見眼前是一個陌生的丫頭,疑惑的問道,“淺碧呢?”
“淺碧姐姐去小廚房給三小姐打下手了,喚奴婢過來給您添茶。”
見她回答的進退有度,謝如琢點了點頭,不再理她。
這紅蕊是個機靈的,見主子在想事情,將茶水換過之後,便笑着行禮,預備下去。卻被謝如琢喊住。
“你叫紅蕊是吧?”
聞言,紅蕊回頭,略微有些忐忑的應了一聲“是”。
謝如琢“唔”了一聲,道,“以後你就頂了青桃的位置,留在我房中伺候吧,順便去給外面跪着的青桃說一聲,讓她滾回女紅院去,不用回來了。”
紅蕊帶了三分驚七分喜,終而換做滿滿的笑意,謝過了謝如琢,這纔出了門。
謝如琢又捧了一杯新茶,這才繼續了被打斷的思路。她在宮中養傷的時候,面對的都是些陌生的面孔,身邊只有淺碧一人,是以許多事情都被自己刻意的忽略了。
然而一回到謝家,她才發現,原來前世裡許多自己以爲的好人,卻都是一步步的將自己逼到深淵中的禽獸!
比如青桃。
前世裡甄選大丫鬟的時候,謝如琢本來看上的人紅蕊,卻因爲青桃的嘴慣會說些阿諛奉承的話,方纔棄了紅蕊,選了青桃。後來,青桃更是被自己器重,就連出嫁之後,也將她帶了過去!
可是青桃卻做了什麼呢?出嫁之前挑撥離間,出嫁之後勾引蕭君涵,爬上了他的牀!表面上仍舊惺惺作態,可事實上,自己許多的貼身秘密,不都是青桃泄漏的麼!之前謝如琢沒有想到這一層,如今乍一見到紅蕊,她細細回憶之下,竟然發現這麼多齷齪,怎能不讓她恨的慌!
只是,她現在卻不能任意妄爲的重罰青桃,既然重活一世,她的每一步都要好好打算纔是。總有一日......
忽聽的門外鸚哥聲音傳來,繼而便有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接着,那一扇雕花木門便被人從外面推了開來。
謝如琢正沉浸在思緒之中,卻突然被這腳步聲驚的回了神,她回頭望去,臉上的表情霎時便僵了下來。
重生之後,她曾經臆想過無數次見他的場景。可每次想到那張臉,她就忍不住的將那一雙眼兒蓄滿了淚珠子,而後便不敢再想下去了。
若說在這個世上,她謝如琢最對不起的人,那頭一個,便是眼前的這一位,謝家的長子嫡孫——謝淮南!
最後見他時,他一身戎裝遮掩不住滿臉的滄桑,眉目之間皆是驚怒。沈婧慈下令放箭之時,謝淮南的一雙眼卻始終在她的身上膠着,他將自己性命棄之不顧,卻唯恐幼妹受半點委屈!
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哥哥,雖是長兄,卻待她如父的男人!
可是她謝如琢都做了什麼?爲了一個蕭君涵,頃了整個謝家之力還不夠,甚至在謝淮南好言相勸的時候,說出那樣的話!
“你若是反對,那也就不必做我的哥哥了!總歸我是跟定他了,況且謝家諸多孝子賢孫,以後光耀門楣,也未必非得指望着你謝淮南!”
謝淮南念着自己年幼,一再相讓,可自己卻被豬油蒙了心,使了毒計,終而逼得他在謝家呆不下去,憤而離開了謝家,投奔了萬里之外的軍營。
再後來見面,已是幾年之後。那樣久的分離,再相見,他的目光一如往昔的寵溺,就連被萬箭穿心之時,都不忘記給了自己最後一個笑容。
謝淮南的脣形無聲張合時,她分明看見了他說:活下去!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被夜色盡數吞了下去,天邊瞬間便暗沉了下來。謝淮南就站在外間的珠簾之外,跟自己只有幾步之遙。畢竟是倒退了幾年,他的臉上還帶着年輕人特有的朝氣與活力,縱使已經累了幾日,可他的眼中,仍舊清亮如水。
謝如琢手中捧着的杯子,一下子便墜落在了地上。
灑出的茶水潑潑濺濺的流了一地,謝如琢不閃不避,就這麼愣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睛酸澀到了極致,卻連一滴的淚珠都流不下來。
謝淮南當值回來之後,聽得謝如琢被移回府中修養,也顧不得自己這幾日的辛苦,立刻便來了聽風院。
孰料想,一進屋,便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見到小妹就站在那裡,一雙眼睛內蓄滿了淚水,其間還夾雜着潑天的悔恨和無助,他的心頓時便揪了起來。
“琢兒,你這是怎麼了?”一面說,謝淮南一面大步的走了過去。
年輕男子的臉近在眼前,他擔憂的話響在耳邊,謝如琢卻彷彿陷入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便放聲哭了出來。
女子略帶着稚嫩的哭聲響徹了整個屋子,她一面哭,一面不由自主的抓緊了謝淮南的衣服,力道之大,幾乎將他的衣襟都扯了下來。
謝淮南只當她在獵場受了驚嚇,不由得心疼不已,再也顧不得男女大防,一把將她攬在懷中,細心的安撫道,“琢兒乖,莫哭了,大哥知道你受委屈了。”
自謝如琢十歲之後,他便再也沒有抱過眼前的丫頭,一則是因爲男女有別,二則,也是這丫頭漸漸大了,跟自己也有了說不清楚的隔閡。如今她依賴自己的模樣,叫謝淮南心疼的時候,又升起幾分的暖意,到底是自己的妹妹,有了委屈,還是依賴他的啊。
謝如琢不知他心內想法,城樓上那一幕對自己刺激太大,她唯有緊緊的抓緊了面前人,才能感受到,現在的一切,都不是一場美夢,而是真實存在的!
“大哥,大哥......”對不起,若不是我,謝家不會亡,你也不會死!
謝淮南忙忙的應着,一面輕拍着她的背,軟了聲音撫慰道,“我在呢,我在,琢兒莫怕,一切都過去了。”眼見着謝如琢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謝淮南也越發的自責了起來,要不是當日他在皇上身邊守衛,謝如琢也不會遭了那番罪!
雖然知道謝如琢是自己跑進去的,可他身爲長兄,在出事之後,總是無法怪她一個小孩子,這些天,已經快叫悔意將自己給淹了。
那淚珠如同洪水一般找到了宣泄口,謝如琢的神智也恢復了幾分的清明。大哥的懷抱還是一如既往的寬厚且安心,叫她那茫然的心也稍稍的安定了一些。
而她頭頂上那個聲音還在柔聲誘哄着,“要不,等琢兒身子好了,大哥帶你去逛街?過些時日,可就是八月十五了,到時候夜裡華燈璀璨,車如流水馬如龍,各色的小吃茶點都在街邊擺的滿滿當當,大哥帶你去吃個夠好不好?”
謝如琢擡起一雙眼淚汪汪的眼,一面啜泣了幾聲,一面問道,“當真?”
見她這模樣,謝淮南又愛又憐,揉了揉她一頭烏黑的青絲,笑道,“大哥何曾騙過你?”
聽了這話,謝如琢這才止了淚意,露出一抹笑容來。
她方纔被往事衝昏了頭,連帶着將理智也都扔到了九霄雲外,此時猛然醒過神來,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起來。
只是她有心離開謝淮南的懷抱,卻在退出一步之後,身子一軟,險些倒在了地上。
好在謝淮南眼明手快,及時托住了她滑下去的身子,打橫抱到牀上,又給她蓋上被子,方道,“你傷勢太重,這幾日好好躺着,沒事兒別下地了,知道麼?”
謝如琢許久不曾聽過他這樣柔聲的撫慰,一時心中感慨萬千。既恨自己過去不知好歹,辜負了這麼多人的好。又慶幸她重活一世,終於有機會改過自新,重頭來過。
想着,她帶笑應了,又道,“那等我好了,大哥說的話可還作數麼?”她指的,自然是跟着逛街遊玩。謝如琢倒是不在意真的去哪兒,她在乎的只是跟親人相處的時光。
謝淮南見她剛好了些,就惦記這個,不由得失笑,“你好好養着,等你好了,莫說一個地方,十個地方我也帶你玩的盡興!”
正說着,便聽的門外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大哥又偏心,又許了這丫頭什麼好玩的地方,準備帶着她一個人去呀?”
正是做好點心的謝如玥。
聞言,謝淮南頓時笑嘆道,“瞧瞧,剛哄好了這一個,又來一個醋罈子。我何曾撇下你過,哪次帶着你妹妹玩不是都要帶你一起的?”
謝如玥將點心放在一旁的小矮桌上,撇了撇嘴道,“以前沒有,可保不準以後沒有,說不定下次你就不帶我呢。”說着,自己倒是先笑開了。
聽了這話,謝淮南頓時哀嘆道,“我說不過你,你一向伶牙俐齒,我投降好不好。”
“大哥這話說的,伶牙俐齒的可是這位在牀上躺着的,不但嘴厲害,連做事兒都厲害,這不,現在都會給人擋刀子了!”謝如玥見到謝如琢又躺回了牀上,就以爲是她的傷口又疼了,之前被壓制住的火氣便又有些回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