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無傾沉默了,她回頭看無相人,見他清淡的眸子一派幽深,彷彿有許多話欲言又止。
鳳眼從地上爬起來,發出低低的咕嚕聲,蹭着無相人的褲腿,無相人手垂下,摸它的頭,眼神帶着兩分寵溺。
這一幕是那樣的溫馨美好,足以溫暖人心,夕陽的餘暉籠罩了他的身影,他面顏的線條柔和而溫潤,讓人不由得感到,他是那樣可以依託一生的男子。
宮無傾微微一怔,“以後,我會去看他。”她不喜歡無相人提起雲上燁,因爲她有時會陷入一種假象,覺得雲上燁就在身邊,他一開口,她就想到他死了,那樣的感覺,令人排斥。
無相人走過來,擁他入懷,俯身在她耳邊道,“他一直在,只是你不相信而已。”
無相人離開後,宮無傾坐在涼亭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風拂過她的面頰,她寂靜的眸子時而閃過水一樣的波紋,漣秋和妙可端來了昨天採摘的果子和溫熱的甜點,宮無傾吃了一些,沒有再吃,只叫妙可取來了一本冊子,看了幾頁,只見漪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院子,“三小姐,不好了。”
宮無傾夾好書籤,合上冊子,“出了什麼事?”
漪容擦了一把臉上的汗,“今年秋季上貢的布料和衣裳不符合皇后的要求,聽說皇后大怒,可能要傳三小姐去皇宮。”
宮無傾神色微微一動,果然來了,“說了具體理由了嗎?”
漪容搖頭,“沒有,雲渺軒的布料和衣裳向來挑不出什麼問題,不過,既然皇后生氣了,必然有生氣的理由。”
宮無傾站起身來,“雲渺軒還有同類的衣料吧,先去看看。”
“是,奴婢也想建議小姐去看一下。”
正要出發,一個太監便拿着懿旨進來,大聲道,“皇后娘娘有命。”
亭子中的人都匆匆下來,跪下聽旨,公公念道,“雲渺軒所供奉的布料有所紕漏和失誤,宮無傾作爲主要負責人,即刻召入鳳陽宮面見本宮,不得拖延。”
宮無傾心中冷笑,這種事傳一個口諭就可以,卻要擬一道懿旨,這樣的下馬威是爲了唬誰呢?
她恭敬地接過懿旨,“無傾尊皇后娘娘旨意。”
公公道,“宮三小姐,收拾一下隨咱家入宮吧。”
宮無傾帶着微笑,“公公稍等。”
公公看宮三小姐在知道出了亂子的情況下依舊從容淡定,氣質非凡,不由得暗暗佩服,同時又感到遺憾,宮小姐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啊!一個女子參與政事,且攪動起巨大的波瀾,能有幾個有好下場呢?
宮無傾換了一身得體的衣裳,將翁主的腰牌帶在身上,漪容要跟着去,公公道,“皇后娘娘說了,宮小姐身邊,不得跟隨任何人。”
漪容愈發覺得事情不妙,“我是三小姐的丫頭,無論小姐到哪兒,都可以相伴而行。”
公公臉上帶上了兩分冷肅,“皇后娘娘有命,宮小姐不得帶任何人進宮。”
宮無傾微笑,“漪容,你就不
要去了,我自有分寸。”看到小姐鎮定的神色,丫頭婆子們都心安了一些,沈媽媽道,“小姐,你千萬要小心啊。”
“嘖嘖。”公公不高興了,“一個個提心吊膽,難道皇后娘娘會吃了你們三小姐不成?再多話,把你們的名字都報上去。”
漣秋她們瞪着公公,不說話了。
宮無傾上了轎子,半個時辰後,纔到了皇宮外,她下了馬車,隨太監走向鳳陽宮,一路上只見大道清寂,青磚紅瓦,都掩映在古意森森的蒼林和花園中,一種肅穆的氣氛壓得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迎面走來一個人,青色蟒袍,藍色嵌紅玉腰帶,身量偏瘦,容貌清秀,雙眼卻透着一股陰鷙之氣,正是二皇子,赫連澎,他身邊只帶了一名侍衛,神色悠閒,看來是在皇宮內閒逛,看到宮無傾,他怔了一下,隨即便笑了,笑容帶着一絲陰森,“這位看來就是曾經裝瘋賣傻的宮三小姐了。”
宮無傾行了見面禮,“無傾見過二皇子。”
赫連澎盯着她的眼睛,彷彿在探究她內心的想法,“是個美麗難見的人兒,看着模樣端正有禮,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淑德善良的女子呢,沒想到啊。”他一嘆,冷笑一聲,“皇兄會栽到你手裡。”
宮無傾不卑不亢地道,“無傾不知道二皇子的意思,人人都知凌王如今去往漠北抗擊蠻夷,是爲大擎爭光,二皇子卻說出如此掃興的話,是詛咒大擎作戰失利嗎?”
“你……”二皇子眼睛一眯,“好個伶牙俐齒的宮無傾,哼,這個世道,並不是憑一張巧嘴就可以活得好的。”
說罷甩袖離開了。
宮無傾保持着微笑,並不放在心上,這二皇子也是皇后所出,只是是個不怎麼中用的,一直依附大皇子,皇帝一共有十七個兒子,成器封王的只有三個,也是離儲君最近的人選,二皇子的靠山倒了,他自然對宮無傾恨之入骨。
見公公發愣,宮無傾道,“公公,走吧!”
公公這才從愕然中回過神來,他沒有想到,宮無傾竟然敢當衆頂撞二皇子,二皇子是一個報復心很強的人,恐怕宮無傾以後的日子,更加不好過啊!
鳳陽宮佈置華貴而大氣,每一處都是用了心思,透着雍容和典雅,鳳榻上,斜身倚着的女子容貌絕麗,鳳眼狹長,眼尾自然上挑,不怒自有一份與生俱來的威儀,高高在上,令人不敢逼視。
她望着一步步進入宮殿的女子,眸中冷波流轉,脣角微微勾起,一種殺伐決斷的氣勢散發出來。
宮無傾目不斜視,一舉一動都合乎禮儀,不疾不徐地,在鳳榻前跪下,“臣女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皇后的目光不經意地從宮無傾臉上掃過,只過了一眼,宮無傾就感到芒刺在背,有些人就是這樣,天生給人一種難以言狀的壓迫感,即便她內心足夠強大和剋制,也會本能地戰慄。
“噢?宮無傾?”
皇后懶懶地支起身體來,眸光乍寒又斂。
宮無傾恭敬地道,“正是臣女。
”
皇后挑眉一笑,“當初璽兒曾經向本宮屬願,欲納你爲正妃,如今好好地瞧着,不過區區如此,上不得大臺面,也幸虧沒有入了凌王府,否則外人不知如何取笑這一茬呢。”
宮無傾微微一笑,“臣女腐螢之光,不敢與凌王殿下日月同輝,也同樣在慶幸殿下沒有娶臣女,否則臣女要日夜寢食難安,惶惶不可終日。”
皇后哼了一聲,手拍在寬大的扶手上,微微抓緊,“好一張強硬的嘴巴,是不是從來沒有捱打,以至於如此猖獗放肆,來人,掌嘴!”
立刻有兩個嬤嬤向宮無傾走來,宮無傾擡起頭,目光堅決,“敢問皇后娘娘,無傾做錯了什麼,要受掌嘴之刑?”
皇后盯着她,上挑的鳳眼威儀十足,“先打了,再告訴你,你錯在了什麼地方。”
一個嬤嬤按住宮無傾,另一個掄起手掌,對着宮無傾精緻的小臉狠狠打了下去,宮無傾的左臉還來不及浮起紅腫,右臉又受了一巴掌,緊接着,嬤嬤左右開弓,一巴掌接一巴掌地落在宮無傾的臉上,宮無傾的臉上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疼,她的鼻孔,嘴角都冒出了鮮血,由於嬤嬤的勁頭很大,她的身子也隨之歪斜,卻被死死地按着跪在地上,膝蓋也鈍痛得厲害,然而,她的目光卻是清亮的,沒有一點妥協和害怕,腰背也挺得筆直。
母子倆都有一個毛病,就是愛扇人的臉,宮無傾啐出一口血,在心中冷笑。
皇后看在眼裡,嘴角的笑更加意味深長,“看來,三小姐很開心呢,是嫌打得不夠嗎?”
嬤嬤加大了掌力,宮無傾被打得頭暈目眩,齒縫間都是血,“再怎麼說,臣女也是一個有品級的公府千金,娘娘不分是非,不問過錯,動用私刑,這種做法有失公勻,有損賢良之徳,娘娘可想過,如何向皇上,後宮,天下人交代?”
皇后看她被打得喘氣,身體幾乎已經支持不住,眼中終於浮起了一絲滿意,“放心,打你,是有正當理由的。”她擡手示意,嬤嬤終於停下動作,不得不說,她的整個手掌也已經腫了,火辣辣地疼,“稟娘娘,不多不少,正是一百下。”
皇后嘆了一聲,“打多了,宮小姐神志不清,耳不能聽,無法聽本宮說話,還是暫且這樣吧。宮無傾,本宮告訴你,這些巴掌,是打你辱沒凌王殿下,說入了凌王府將寢食難安,豈不是表明凌王府是一個不詳之地嗎?如今凌王府落難,倒是一個個拜高踩低來了,本宮就是要懲治一下你這樣的白眼狼。”
宮無傾只感到腦門陣陣發脹,臉上的疼痛麻木又清晰,她不知道已經腫到了什麼地步,甚至她懷疑今天能否活着出了這宮門……皇后是鐵定了心要治她,無論她說出什麼話,她都會進行曲解,她善於捕捉和揣摩人心,皇后雖然眸中沒有多少恨,可這卻是恨到了極致的表現,她推倒了凌王,有太多的人會來收拾她,想要她的性命,何況皇后還是凌王的親生母親,當然恨不得將她除之而後快,或者,她會慢慢折磨她,但無論哪一種,都逃脫不了死亡的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