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蘭妃的攬月宮,宮女們拿出乾淨衣服要給她換上,我提議說:“還是趕緊準備熱水吧,那樣暖得快些。”
宮女們擡來一個大浴桶,裝上熱水把蘭妃放進去,又移來兩個大火盆,把我看得笑了起來:“敢情你們今天要煮妃子湯呢,可惜我的口味沒那麼重,不敢享用如此極品大餐。”
有熱水泡着,炭火烤着,蘭妃的嘴脣總算不再烏紫,也能出聲說話了:“姐姐,我都這樣了,你還取笑。”
“正因爲遭了罪,纔要笑笑啊,老是憋着,心情怎麼會好得起來?”我接過宮女手裡的浴巾給她擦着頭髮。
“我的心情倒沒什麼,就是受了點驚。”
“那是肯定,大冬天的,被人擠到冰冷的水裡。”
“姐姐,我總覺得當時有人……”
見蘭妃臉上露出既驚恐又疑惑的表情,我低下頭問:“當時有人怎麼啦?”
“沒什麼”,她輕輕搖了搖頭:“當時人太多了,你推我擠的,就算被人推一下,也多半是無意的。”
說最後一句話時她幾乎是耳語了,我卻聽得異常清晰,腦子裡好像被霹靂閃過,轟地一響,全身起了一陣惡寒,手死死地扶住桶沿才穩住身形。
蘭妃還在解釋:“姐姐問我爲何明明會水,卻不知道游上去。你知道我穿了多少衣服嗎?我在炎熱的國度長大,特別怕冷,袍子外面套袍子,都鋪着厚厚的棉花,一進水就像有千金重,人直往下沉。水又那麼冰,差不多掉下去就凍僵了,哪裡還遊得起來?要是夏天掉進去我纔不怕,只當跳水玩了一回,啊趄!”
聽她猛打噴嚏,我按着她的肩膀說:“再下去一點,連脖子都泡在水裡,千萬彆着了風寒纔好,這大過年的,只怕太醫都回家去了,沒留下兩個。”
蘭妃反握住我的手說:“應該不會生病的,多虧姐姐想出了這麼個辦法,要不然,就我那冰透了的身子,即使蓋着被子,也不知道要多久才暖得過來。”
我轉頭問隨侍在側的宮女:“你們熬了薑湯沒有?”
她們忙答:“熬了熬了,就快好了。”
“太醫呢?”
“也快來了吧。”
可真夠慢的,從蘭妃落水到現在起碼半個時辰過去了,我還沒看見太醫的影子。平時我自己哪怕咳嗽一聲,太醫也會飛奔而至。這幫趨炎附勢的傢伙!
突然,某種不好的想法冒了出來:會不會,有人故意拖延,或根本就沒去請太醫?
不會的,我親耳聽見了太后的旨令,當時太后說得很明白,讓太醫趕緊跟過來開驅寒藥方。
難道有人中途把太醫打劫跑了?
一時間,我腦子裡亂成一團,越想越心驚。
如果今天的落水事件不是意外,太醫遲遲未至也是人爲的,而這些都跟母后沒關係,那幕後指使者就只能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太醫不來,就只好用土辦法。我當機立斷地指揮宮女:“你們再弄兩個火盆來,把屋裡烘得暖暖的,要暖到只穿單衣都不覺得冷。再輪流用桂枝油給娘娘搓身子,要搓到發紅,發燙爲止。”
“爲什麼要這樣啊,姐姐?”蘭妃不解地問。
“驅除你體內的寒氣。別以爲你泡了熱水就沒事了,一旦風邪入內,光泡泡熱水是不中的。”
“什麼叫‘風邪入內’?”
“這個……”我被問住了。雖然以前看的雜書中的確有一兩本醫書,我卻只是走馬觀花看了個皮毛,從未認真研究過。遇到這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我哪裡招架得住?
蘭妃乖巧地握住我的手:“姐姐,就按你說的來,這整座皇宮,我只相信你。”
於是有的擡火盆,有的拿桂枝油,把可憐的蘭妃烘得滿頭大汗,搓得嗷嗷叫,折騰了大半夜才睡下。
天亮時分,蘭妃睡得沉沉的,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然後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拿着衣服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屋子。
第一夜都沒發燒,以後應該沒事了吧?
在攬月宮的圍牆下,小蓮問我:“公主,咱們是回瑤光殿還是去春熙宮?”
我想了想道:“先回去吧,我這會兒腦子跟漿糊一樣,若太后問起詳情來,我怕答不好。”
小蓮吞吞吐吐地說:“公主,前一陣子,您都不大搭理那個蘭妃了,怎麼昨天又那麼關心她?”
我斜了她一眼:“昨天是特殊情況,你沒看連太醫都敷衍她嗎?捱了一個時辰纔到,開的藥方也簡單得可以。”
小蓮卻翹着嘴說:“本來就不是病,只是凍了一下,藥方能多複雜啊?”
我馬上舉反例:“那我平時不過咳嗽一聲,你再瞧瞧他們開的藥方,比王媽媽的裹腳布還長。”
“她怎麼能跟公主比?”小蓮的語氣中甚至有點忿忿不平,似乎把蘭妃跟我相提並論都委屈了我一樣。
我不再開口,因爲知道無論我說什麼都沒法改變小蓮的看法。在她眼裡,我是太后愛女,皇上的親姐姐,在宮裡屬於尊貴排行榜上名列第三的大人物。而蘭妃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妃子,又是外國人,也就是說,無論在宮裡還是宮外,她都沒有任何勢力,也給不了別人任何好處,所以,無論下人還是太醫,都不拿她當回事。
這人世間的身份變幻真叫人無語。我和依蘭,明明她纔是貨真價實的公主,我只是個先被繼母嫌棄、後被婆母嫌棄的失婚女子。在命運的翻雲覆雨手下,我們被送到同一個宮廷,結果我們倆的身份就來了個大對換,現在我成了尊貴不凡的公主,她則儼如失婚女子——名義上有夫婿,實則何曾真正擁有過?在這一點上,她還不如我,至少,我擁有過子孝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