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您醒醒,醒醒。”
“嗚嗚,怎麼會這樣?明明在宮裡的時候還好好的。”
這是小蓮和小菱的聲音。
然後劉嬤嬤憂心忡忡地提議:“大總管,我看明兒還是回去吧,纔出來半天就這樣,老婆子我一把年紀了,經不起嚇。”
“那個房間是不是不乾淨啊,給公主換個地方住吧。”神神叨叨的這位,是李嬤嬤。
接着是樑太醫出來安撫:“你們別擔心,公主沒事,只是上次受傷過重,身體還沒完全恢復,被溫泉的熱氣一蒸,人承受不住,才一下子昏過去了。”
“可是,公主當時好恐懼,大聲喊着有鬼。”
“是啊,是啊,嚇死我們了。”
小蓮和小菱猶自驚魂未定。
還是崔總管最沉得住氣,不慌不忙地說:“那是她做噩夢了,沒事的,醒來就好了。”
原來我只是做噩夢了,不是真的見到了子孝的鬼魂。
子孝?鬼魂?這兩個詞讓我一激靈,然後發現自己的手腳能動了,眼睛也睜開了。
大家欣喜地撲上來問長問短,樑胡兩位太醫反而被擠到一邊去了。
“好啦,你們就別在擠在這兒礙手礙腳了,快讓太醫給公主看看吧。”崔總管做了一個“太醫請上前,閒人退避”的手勢,這才緩解了牀前混亂的局勢。
兩個太醫把了一會脈,得出的結論還是跟剛纔一樣:沒什麼大礙,就是長期臥牀後人比較虛弱,被池中熱氣薰暈了而已。
我疑惑地看向小蓮和小菱:“我昏倒的時候,你們倆爲什麼不在浴池邊?”
她們驚訝地說:“我們在呀,還是我們下去把公主拉起來的。”
“你們在?可是我回頭的時候明明沒看見你們,浴池裡只有我和他。”
“你和他?他是誰?”她們臉上出現了驚恐之色。
我努力擠出笑容說:“沒誰,是我夢裡的人啦,我夢見我以前的……”
小姑娘口快,立刻追着問:“公主夢見以前的相公了?”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崔總管威嚴的聲音隨即響起:“公主都這樣了,你們還盡在那裡囉嗦。叫你們去侍候公主,結果公主一頭栽進池水中你們才發現,要是磕到哪裡了怎麼辦?嗆到水了怎麼辦?明知道公主現在身子虛,也不知道仔細點,長着眼睛是幹什麼的?”
大總管發威,兩個小宮女早已嚇得跪伏在地,我忙爲她們開脫:“不怪她們啦,我當時靠在池沿上,背對着她們的,她們看不見我臉上的表情。”
崔總管依舊怒意不減:“她們不知道跟着下去?她們有兩個人,本來就該一個在水裡侍候,一個在上面候着拿衣服毛巾什麼的。進宮好幾年了,侍候主子泡個溫泉都能出事,留着這樣的廢物有什麼用?”
“大總管饒命!”小菱拼命地磕頭。
“公主救命!”小蓮則爬向我。
“好了,別吵了,我頭都快被你們吵暈了。”我皺起了眉頭。
“啊?公主,您可千萬別再暈了。”小蓮和小菱驚慌失措。要是我又暈了,就沒人保護她們了。
崔總管見我如此,躬身道:“奴才一時情急,嗓門大了點,還請公主恕罪。”
我嘆了一口氣說:“會昏倒是我自己身體的原因,不怪任何人。太醫和嬤嬤們都回去歇息吧,我沒事了,小蓮和小菱也暫時出去一下,我想跟大總管說幾句話。”
大家依言退了出去,崔總管在牀前垂手等着我開口。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心裡的那點疑惑,也僅僅只是揣度。
想了又想,幾番張嘴又停住,最後才艱澀地問:“張家,現在還好吧?”
“哪個張家?”
“就是我的前夫家。”
“哦,這個奴才也不知道呢,公主走的時候已經跟他家徹底脫離了關係,奴才也就沒關心了。本就是不相干的人,又遠在千里之外。”
“這樣啊,那就沒事了。”他不知道,就說明沒事。
“公主如果想知道他們近況的話,奴才可以派人去打聽。”
“算了,還是不要去了。人家好好地過日子,我們又何必去騷擾。”
“公主爲什麼突然問起這個呢?”
“因爲我剛夢見了他,他的樣子好可怕,惡狠狠罵我,罵我忘恩負義,罵我是該死的……”賤人。雖然只是在夢中,想起來還是好傷心。我和他做了三年夫妻,感情一直不錯,即使後來因爲納妾的事變得有些疏遠,也不至於用這種難聽的話辱罵我。爲什麼現實中溫文爾雅的他,在夢裡會變得如此猙獰,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崔總管的聲音變得狠厲起來:“他罵你忘恩負義?真是死不足惜!你才十七歲他就嫌你沒生養,堂而皇之地拜堂娶妾。公主可能還不知道,納妾從來不興拜堂的,妾是什麼玩意兒,大房的奴婢啊,哪有資格穿上大紅喜服蓋着蓋頭拜堂?張家就是看你孃家無人撐腰,所以肆意欺侮,奴才當時會強迫他們寫下休書,也是因爲他們欺人太甚了。要不然,賞他們一些金銀財寶,甚至給個官做做,都容易。”
說起這個,我也不是完全不懂的,家裡的下人也在背地裡議論過,說張家名義上是納妾,實際上各種禮儀、鋪陳,都跟娶正室沒兩樣,因爲娶進來的新人跟婆婆是親戚,所以格外看重。但正如崔總管說的,我孃家無人爲我出頭,我自己怎麼去爭?撒潑打滾嗎?婆婆早就放話了,婚後三年沒生養的女人,婆家完全可以休了她。我能留下已經是她額外開恩了,若再不知趣,會被掃地出門的。
這也是我後來一直逼自己忘掉子孝的原因之一,不管他在我走的時候表現得多麼不捨,可是在娶妾這件事上,他的確和他媽媽一起“欺侮”了我:他用大紅花轎把別的女人擡進門,和她正正式式地拜堂成親。單是這一舉動,已經徹底否定了我在家裡的地位,也抹殺了我們三年的夫妻情。
我可以裝作不懂,繼續縮在龜殼裡做我“正室”,子孝和婆母也不懂納妾的規矩?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裝糊塗而已。
可即使這樣,我也不希望他出事,我再次詢問崔總管:“你後來真的沒再打聽過張家的消息?”
崔總管答:“真的沒有,奴才每天處理宮裡的大小事務都忙不過來了,哪有空打聽那些。”
既然啥都問不出來,我只好擺了擺手說:“那好吧,你回去歇息,讓小蓮和小菱進來。”
“是,公主”。
走到門邊,他又轉頭問了一次:“要不要奴才派個人去亳州打聽一下?”
“不用了。”這次我說得很乾脆。
那個被張家以正室之禮娶進門的“妾”,現在說不定已經懷上子孝的孩子了,若派人去打聽,然後傳回給我這樣的消息,我很樂意聽到嗎?
算了,緣盡了就是盡了,莫再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