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徹夜未歸,去打聽消息的結果,只說皇上連夜上天牢提審要犯去了,其餘詳情也問不出來。
一大早的!我正窩在牀上咬着被子發悶,太后那邊打發人過來叫我去陪太后用早膳。
蹊蹺之餘,心裡又添一層忐忑,自從跟皇上在一起後,太后就從沒在早上叫過我!大概是怕“春宵苦短日高起”,影響了我的睡眠。這會兒突然巴巴地打發人來,立刻讓我想到了一種可能,不禁怒火中燒,從牙縫裡迸出一句:“宇文皇后是否在那裡?”
來傳話的小宮女圓圓蹲身回道:“皇后卯時二刻來給太后請安,太后還沒起牀,只在門外問了幾句病情就走了。”
我想了想又問:“太后叫你過來時都說了些什麼?太后的臉色可好?”
圓圓眨巴着她可愛的圓眼,憨憨一笑道:“太后的臉色不錯耶,比以前好,從昨晚起就一直笑,早上宇文皇后來時,她笑得最開心。”
圓圓本名小鶯,因爲長着圓溜溜的一雙眼和圓圓的小臉蛋,太后改其名爲圓圓。自太后病體轉沉,用人標準也由以前的機智沉穩變成了可愛憨厚,平時身邊走來走去的盡是圓圓這類頗具喜感的姑娘。
看着圓圓憨笑的臉,我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腦子裡翻江倒海,簡單梳洗後,蒼白着一張臉心事重重地出了門。
虧我之前還信誓旦旦地對自己保證,要壓下這件事,要保護太后,也不想想,宇文家費盡心機搞出這麼多事,就不會讓我瞞住,一定會藉此大做文章,鬧得滿城風雨。
看這架勢,太后昨晚,或更早一些——比我還早些,就知道了這件事的始末,所以宇文娟去暖香閣請安時,她纔會“笑得最開心”,是恨極而笑吧。
宇文娟特意給我挖坑,可千萬別埋了自己啊。惹怒了太后,即使人在病中,也多的是對付她的辦法,宇文娟那點道行,跟太后比起來可還差得遠,若非足智多謀,經霜耐寒,太后怎能爬到如今的地位?
仰首看着春熙宮主殿的牌匾“明堂”,竟有幾分近鄉情怯,遲疑着不敢邁步。進去後,要怎麼跟太后說呢?如果我的猜測有誤,讓太后發怒的並非這個緣故,而我冒冒失失地說漏了嘴,豈不是我給太后添堵?
再次仔細打量那兩個太后親筆題寫的字,零亂如雨的心漸漸聚集起了溫暖和力量。據說這裡原名椒蘭殿,“明堂”是太后入住後親自改定的,由彰顯后妃之德的“椒蘭”到頗具男性化爽朗豪邁的“明堂”,太后的性情和風采由此可見一斑。
太后如此豁達之人,豈會因爲一病就變得虛弱不堪?我這般遮遮掩掩地做作,反而是小瞧了太后。
深吸了一口氣,我大步跨上臺階,水晶簾後,太后端坐在鋪着流蘇繡巾的花梨木桌前等着我,上面擺滿了各色早點小吃。
太后的正餐很講究,一般擺在和儀殿的紫薇閣,早餐則比較隨便,就在臥室旁邊的西次間解決,自太后病重以來,不僅正餐傳進了西次間,早餐更是直接端到牀上,像這樣規規矩矩坐在西次間用早膳,我已經好久沒看到過了。
我驚喜地撲過去,拉着太后上下打量:“母后,您大好了?”
圓圓沒騙我,太后的臉色真的不錯,笑容也很溫暖,我差點喜極而泣。
太后讓人給我看座,寵溺地摸了摸我的臉說:“嗯,看把你高興的,先坐下吃點東西吧,完了母后陪你去一趟公主府。”
剛拿到手裡的象牙筷滑溜溜的,一隻掉到地上,一隻掉進了我的裙褶裡,我低頭囁嚅道:“您都知道了?”
太后依舊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笑得雲淡風輕。
嘴裡無意識地嚼着弄珠夾給我的三鮮餃,翡翠糕,又喝了兩口燕窩粥,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您什麼時候知道的?”
“從一開始。”
舀着燕窩粥的勺子停在半空,我難以置信地問:“從葉家的生意開始遭人破壞,您的人就注意到了?”
太后慢條斯理地接過熱毛巾擦了擦手,又喝了兩口茶水漱口,轉頭看我眼神不對,嗔道:“你那是什麼表情?放心,不是你母后派人做的。”
我急了:“可您眼睜睜地看着葉家敗落,爲什麼不早點介入?”
太后的眼中閃過一抹凌厲:“我爲什麼要介入?葉家逼你父親入贅在先,虐待你在後,若非看在你父親留了兩個孩子在他家的份上,葉家早就不存在了。”
看太后情緒那麼激動,我始而疑惑,繼之瞭然於心,原來,女人對自己心愛的男人,即使先離開的那個是自已,對他另娶他人的行爲,依然難以釋懷。太后這表現,差不多可以在額頭上寫上一行小字:我在吃醋!
她恨葉氏靠半強迫的手段得到了自己的丈夫,嫉妒她擁有自己的丈夫十幾年,還跟他生了兩個兒子,所以,眼看葉家被整,她冷眼旁觀,直到葉氏上京求情,她才準備出面。
接下來的問題是:“這事的幕後指使者是宇文家嗎?”如果她一直從旁監控整件事的進行,沒理由不知道背後黑手是誰。
太后點了點頭,又神秘一笑道:“那個被宇文家派去樊口搗亂的人,這幾天也快到京了。”
我將信將疑地問:“不會是您的人吧?”
“怎麼會,早說了不是我的人”,太后一口否決,見我也放下了筷子,扶着圓圓起身道:“你回去換件衣裳,我們馬上就出宮。”
望着太后的背影,我在原地靜靜地坐了半晌,前幾天還病秧秧歪在枕上的人,突然變得精神抖擻,讓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既希望她真的好轉了,又怕是別的。
崔總管和一干上了年紀的嬤嬤也個個面有憂色,幾番想勸阻太后出行,無奈太后主意已定,誰也勸不轉。
正忙亂着準備出行事宜,宇文娟拖着裙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細看眼眶還泛着紅光,太后不動聲色地問:“怎麼啦?”
宇文娟掏出手絹抹了抹眼角說:“剛剛臣媳家裡來人,說母親病重,很想念臣媳。”
太后順着她的話頭問:“你想回府探視?”
宇文娟頭點得像雞啄米:“是,母親年邁體弱,還不知能活多久,臣媳每想到再也見不到母親,這心裡就像刀子割一樣,痛得……”.
太后笑着打斷她的話:“沒人說不讓你回去探望老母啊,我們這會兒也要出宮,可惜和你不同路,不然還可以共車。”
宇文娟張着嘴傻站着,太后的回答顯然出乎她的意料,她以爲她如今身份不同了,堂堂的皇后,怎麼可以像民間婦人一樣隨便回孃家走親戚,即便要回去,也得先請旨,然後擺出全副儀仗,清宮除道,御林軍前呼後擁,家裡擺香案接駕,太后卻說得再輕易不過。
看她那呆樣,太后好心地連車都給她安排好了,宇文娟口裡稱謝,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眼裡的不情願。
坐在自己的車上,我納悶地問:“母后,宇文娟的反應您不覺得奇怪嗎?剛進門時那樣着急,眼睛都哭腫了,可答應讓她回去,她又杵那兒不動,一副深受委屈的樣子。照常理,母親病重,做兒女的,只恨沒翅膀飛回去,哪裡還會計較禮數週不周全、體不體面。”
太后胸有成竹地推論:“所以,母親病重是假,藉機做別的勾當是真。”
我笑着搖了搖頭:“連這都敢騙?不過她母親也是個奇人,吃個飯能噎死過去,哭幾聲能昏倒在椅子上,她說重病就肯定能真的重病,不會給我們留下破綻。”
太后掩住嘴輕咳了兩聲,見我目露擔憂,忙說了聲“不礙事”,接着給我解釋道:“其實我是故意放她回去的,她不走,我還準備找人下點功夫催她走呢。”
“您準備做什麼?”我警惕起來,不是擔心宇文娟,而是擔心她這樣勞神費力,身體吃不吃得消。
“不是我準備做什麼,而是她準備做什麼。”太后又露出那種神秘中帶着一絲算計的笑容。
我嘆了一口氣,抱住她的肩膀說:“母后,不管您要做什麼,我都希塑您能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已經不是需要包在襁褓中的小娃娃了,您凡事瞞着我,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還有一句話我不忍心說出口:您又還能保護我多久呢?這樣大包大攬,一味呵護着,未必真是對孩子好。我在宮裡出了名的好脾氣,未嘗不是因爲我有個強勢的母親,在她的庇護下,我樣樣不須操心,自然就懶散隨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