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一個礙眼的人,留下的那個,同樣叫人頭痛。
其實到底有沒有刺客闖入,我心裡也沒底,但稟着“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原則,還是讓祁雲海帶着人在府裡搜了個底朝天。
甚至我的內寢,也大大方方地讓他親自檢查了一遍。最後的結果是:沒有發現刺客闖入的痕跡。
等折騰完,都差不多亥時了,趙嬤嬤上前請示:“公主,讓他們把晚膳端上來吧,奴婢叫他們重新做的,都比較清淡,這麼晚了,吃油膩了怕積食,但一定要吃一點。”
我點了點頭,對祁雲海說:“侯爺若不嫌簡陋,一起用個便飯吧。”
祁雲海也沒推辭,只是命副將先行領兵歸營。
兩個人在餐廳坐定,一面看下人擺膳一面扯些閒話,真的很不自在。以前雖然也在一起吃過飯,但都有其他人在場,大家說說笑笑,容易混過去。不像今天,諾大的餐桌旁就坐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說了上句不知道下句該怎麼接下去。祁雲海平時談鋒甚健,今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幾番欲言又止。
其間,我總算想到了一個話題,就是從刺客的身份引出海疆問題,以此向他請教。祁雲海是軍人,對此類話題最津津樂道,我開始安心吃自己的了,偶爾擡頭微笑一下以示鼓勵。
一頓飯終於吃完,我暗吁了一口氣,可惜還未起身,就祁雲海猛然冒出的一句話問住了:“皇上是不是來過這裡?”
“哦。來過的。”我謹慎地回答。
之所以選擇承認,是因爲我懷疑他搜刺客的時候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畢竟皇上在我這麼住了二十多天,縱然人已經從秘道走了,穿過用過地東西也藏匿起來了,但不排除有個別“漏網之魚”。如果我矢口否認,很可能陷入被動,最後沒法圓謊。
“什麼時候?”他問得不急不徐。眼睛卻盯着我地眼睛等答案。
“剛遇刺地當晚”。然後很自然地給出理由:“因爲城裡宵禁。不便大張旗鼓地出城。在我這裡暫時落腳。”
“那就難怪了”。祁雲海朝我露出了意味深長地笑。
我懊惱不已。果然有“漏網之魚”。幸虧負責搜查地是祁雲海。他再疑心也不過捻酸吃醋而已。若進來地是琰親王。可就糟糕了。
不過我也不打算跟他打探具體是什麼。怕說得越多破綻越多。索性不再回話。只顧低頭喝茶。
祁雲海能混到如今地地位。不可能像那無賴男子一樣。逮着“未婚妻”地一點什麼就糾纏不休。務必要她招出“姦夫”地下落。見我不吭聲。他也就知趣地告辭了。沒再說什麼多話。
祁雲海剛走,弄珠就湊到我跟前躬身道:“公主,時候不早了,奴婢這就下去給您準備熱水。洗了好早點休息。”
我放下茶碗。冷冷地說:“你們都給我跪下!”
弄珠朝弄琴看了一眼,後者也一臉納悶。但還是很快跪下了。
也許是神經高度緊張後需要一個發泄渠道吧,我把他們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太監宮女們慌得趕緊去內室查找,不久真的找出了一雙男式鞋子和一根顯然是給男人用地翡翠簪。
看着那兩樣東西,我氣得差點動了家法,祁雲海真算是涵養好的了,沒當面戳穿我,不然我的臉往哪兒擱啊。我跟皇上再好上天去,那也是私情,暫時見不得光地,表面上,我還是失婚待嫁女,祁雲海的準“未婚妻”。
訓斥完,我幾乎吼着命令:“還不快滾去給本公主備車!我要回宮。”
趙嬤嬤小心翼翼地勸:“公主,您看都這麼晚了,宮門也關了,是不是明天再……”
我不耐煩地地打斷她:“宮門關了你們不會喊那,你們平時在宮裡不是很得勢地,小太監們都趕着巴結?要是今天進不了宮,明天你們都服侍別的主子去吧。”
一通火發下來,進宮的過程異常順利,連速度都比平時快了許多,到亥時二刻,我已經坐在太后的寢殿裡忿忿的告狀了。
太后聽了我的描述,神情也變得異常嚴肅,過了半晌才說:“照這樣看起來,我們地安穩日子沒幾天了。”
我急得問:“母后,您的意思是?”
太后道:“琰親王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上門搜查,已經不把哀家放在眼裡了,雖然他用的理由很冠冕堂皇,哀家也不好因此降罪於他,但肯定會加劇雙方的矛盾。如果他連這都不管不顧,只說明瞭兩點,其一,他在朝中的勢力一日不如一日,他有點狗急跳牆的意味了,與其等死,不如以命相搏;其二,他已經部署完畢,自認可以跟皇上做最後的了斷了。”
早就知道這一天是不可避免地,真地到來時,心裡還是止不住驚慌。但這種感受只能自己壓下,即使面對生身之母,也不好宣之於口,怕人爲地製造緊張氣氛。
彼此默坐了一會,我擡頭看着窗外暗沉的天色,輕輕說了一句:“看樣子要下雪了呢。”
太后“嗯”了一聲道:“也該下了,小雪都過了好些天,再幾天就是大雪了。”
我感慨地說:“去年冬天沒下雪,結果夏天就鬧洪水,但願今年雪大一點,瑞雪兆豐年。”
“冬天麼,本來就該下雪。”太后也附和着。
真希望早點下雪,下得大一點,久一點,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地日子。那些好鬥的男人們總該安分一點吧。我用祈禱地語氣說:“讓我們好好過個安穩年,大雪天,一家人圍爐夜話,這樣才年味十足。”
這一直是我心底地渴望。以前在老家時,因爲母親意外失蹤,家裡好幾年雞飛狗跳,根本沒心事過年。後來逃荒到樊口,父親入贅別家,大年夜要跟別人團年,要陪別人守歲。一直忙到初三、四才得空回家陪陪我和奶奶。好不容易和母親團聚了,去年的春節,又沒下雪。
太后眼裡浮起疼惜。攬住我說:“會的,誰不想過安穩年呢。他們自己也一樣。”
“不見得”,我搖了搖頭,“您剛也說,有人已經狗急跳牆了,說不定已經立下宏願,要坐在勤政殿的龍椅上接受羣臣的新年朝拜呢。”
“就憑他?”太后輕蔑一笑:“若是西京未毀。他的地盤和聲望還在,皇上的確沒多少勝算,但今非昔比,他現在鬧事,無異於自尋死路。”
“您對皇上這麼有信心?”太后的話讓我有些詫異,我原以爲,這兩方爭到現在。最多隻是勢均力敵。以前則是皇上明顯處於弱勢。皇上親政後的最初兩個月過的是什麼日子,沒有人比我更感同身受。那時候,滿朝文武誰把這個皇帝當回事?全都倒向琰親王那邊。對小皇帝地一系列舉措抱着看笑話的心態,皇上說御駕親征,朝野反應冷淡,一個個置身事外,說不定還盼着皇上早點走,好騰出地方來給琰親王主持大局。
太后用肯定的語氣說:“皇上雖然年輕,那沉穩地氣質,心裡的溝壑,已經直追先帝了。他能忍而不發,甚至藉口遇刺,住到宮外以避其鋒,這都是有毅力又有耐心地人才做得出來的。以前是琰親王躲在暗處看皇上發瘋,現在他們剛好掉了個個
www¤ TTKΛN¤ CΟ 聽到這話,我的眼睛也亮了起來:“的確,琰親王今天的舉動,其實很不明智,無謂地挑起矛盾,又徒勞無功,簡直不像他做出來的,他不是以老謀深算著稱地嗎?怎麼這麼毛躁了。”
“所以母后說他有點狗急跳牆了,這個時候,誰最沉得住氣,誰就能佔到上風”,太后打着手勢給我分析道:“本來以爲箭在弦上,隨時準備發出,全身都繃得緊緊的,突然有一方宣佈,我受傷了,要先休養一陣子,您一個人慢慢玩吧,你想想那是什麼滋味。更要命的是,皇上就此從宮裡消失,也不知道是真受傷還是假受傷,也不知道那秘密養傷之地是在近處還是在遠處。想利用這個機會起事吧,又怕人家只是故佈疑陣,正張着弓等他自投羅網;按兵不動吧,又怕錯失了大好良機。總之,皇上遇刺後的這段時間,他受的煎熬絕不亞於皇上親政之初,煩躁到了極點,纔會有今天這樣不明智的舉動,平白無故地開罪哀家。”
我對此的理解是:“也許他認爲,您本來就不待見他了,多得罪一次也沒什麼。再說,此番鋌而走險,如果能搜出皇上,趁人不備給一刀,再推給刺客,他不只不用擔弒君地罪名,謀反也成功了一大半。”
“天下有這麼容易地事,那才叫奇怪了。哀家的寶貝公主住地地方會沒有秘道?皇上敢住在皇宮附近會沒有依恃?他只要稍微動動腦筋就不會這麼衝動了,還是沉不住氣,亂了方寸纔會出此下策。”
我笑道:“原來皇上的失蹤還有這一層深意在,我原來只以爲他想冷靜一下,從漩渦中跳出來審視一下全局,免得判斷失誤,後悔無極。”
“這當然也是其中一個考量”,太后稱讚道:“母后早說過,皇上年紀雖小,其思慮之深遠周全,已經直追先帝了。”
“那我們就當沒發現這件事地,懶得跟琰親王計較?”
太后重重點頭:“真計較也不好說什麼,人家打的是愛護你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