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看到那抹血色,人都顫了。
怎麼會這樣?
他明明已經好了許多了!
如果不是因爲教官提早下課,她也不會湊巧在指揮室的門口遇到寒熙,如果不是因爲夜辰的藥盒子在她的身上,她也不會一下課就往指揮室跑。
他那麼討厭吃藥,每次都得她都盯着才肯吃。
如果不是這樣,她或許就會被矇在鼓裡,傻傻地在寢室等他回來一起午飯。
她衝了過去,比誰都快,就像一個矯健的跨欄運動員,無視擋路的桌椅,飛躍到夜辰跟前。
“辰!”
刺目的血色令她有些暈眩,她甚至不敢輕易碰他。
“爲什麼會這樣!?”她發怒地質問修瑾。
修瑾是他的護衛,除非夜辰命令,否則他二十四小時都會跟着。
“少爺說想出來買夫人您最喜歡的蛋糕……”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吃蛋糕了?”
她喜歡甜食不假,但是這些可以叫外賣,可以吩咐軍校廚房的人做,根本無需他親自動手。
“少爺說想給夫人一個驚喜。”
她不要驚喜,她只要他健健康康的。
“陌如玉,他怎麼樣?”
“情況不是很好,當務之急先送醫療署!”陌如玉回頭喊:“你們快點,還磨蹭什麼,擔架!”
醫療署的醫務人員擡着擔架滿頭大汗地趕了過來,美食街的街道比較窄,沿街擺了攤子,救護車開不進來,他們只能用跑的,店又離停車的地方有些遠,四個人便跑的有些氣喘吁吁。
夜辰被擡上了擔架,剛上去,他突然有了反應,抓住了妖嬈的手。
妖嬈跪坐在地上,捧着他的臉,用袖子將他嘴角的血污擦乾淨。
“辰,別怕,我就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你聽不聽到我的聲音?是不是很難受?”
這時候他的意識是否清醒很重要,如果清醒,那麼問題應該不算太大。
夜辰只是抓着她,對不上焦距的眼睛一直在尋找她。
“妖嬈……妖嬈……你在哪……爲什麼我看不到你?”
“我在這裡!你聽到我的聲音沒有?”她擡起他的手撫向自己的臉,“感覺到了沒有?我就在你身邊!”
指尖感覺到了她的體溫,他安心了,但手依舊牢牢抓着她。
“我有話要問你……”
“你先別說話,我們回去了再說,你現在要保持體力。”
陌如玉拿到了急救醫療箱,做了最簡單的緊急處理後說道:“他體溫很低,必須保暖,再拿幾條毯子過來。”
妖嬈一聽,馬上脫了身上的大衣蓋到夜辰身上,然後將他冰冷的手放到嘴邊哈氣。
他的手就像冰塊一樣,怎麼捂都捂不暖,她不由氣道:“這麼冷的天不好好待在指揮室,你出來做什麼?誰要吃蛋糕了?你再這樣,我這輩子都不要吃蛋糕了。”
陌如玉說道:“你別嘰歪了,他聽不到。好了,我替他打了一針,先上車,送他去醫療署。”
擔架被擡了起來,妖嬈的手甩脫不開,只能跟着一起跑。
雪越來越大,能見度大大降低,路也變得極其難走,前頭醫護人員不小心滑了一下,擔架瞬間傾斜,妖嬈立刻伸手拽緊夜辰,用膝蓋頂住擔架。
陌如玉吼道:“小心點!”
醫護人員趕忙爬起來,繼續往前。
頂着風雪,幾個人一路小跑,風雪打在臉上就像刀子割一樣。
“這鬼天氣,怎麼突然就下雪了,還那麼大!阿熙,已經積雪了,軍校裡估計也一樣,救護車恐怕不能開得太快。”
寒熙道:“你放心,我已經命令鏟雪車就位了,等個幾分鐘,雪一被鏟走,我們就加速。”
軍校這片區域從沒下過那麼大的雪,所以校內沒有配備鏟雪車,鏟雪車還是從別的地方調配過來的,看這趨勢,一時半會兒停不了,積雪一旦厚了就會對交通造成極大的影響,靠人手鏟除是沒用的,只能靠鏟雪車。
留守救護車的司機看到他們來了,立刻打開車門,夜辰被送上了救護車,等所有人都上了車,司機立刻發動引擎開往醫療署。
醫療署的人也已經做好了準備,鏟雪車被直升機運了過來,一到達就開始剷雪,一共運了四輛,第一時間將通往醫療署的道路清理乾淨。
路上,司機不敢開的太快,能見度太低,就是將所有大燈打開也看不見前頭的路面情況,好在這裡不是大馬路,是學校,聽到救護車的聲音,行人都會避讓。這麼大的雪,也不會有人作死的將車開出來。
一抵達醫療署,夜辰就被送往了急救中心,妖嬈亦步亦趨地跟着,到了診療室,護士要趕她走,可是夜辰的手一直拽着,拉都拉不開,只能作罷。
急救這事分秒必爭,陌如玉是個老手了,身邊的護士和醫生都是他從陌家醫院帶來的,團隊合作很默契,一番急救後,夜辰轉危爲安,被送進了頭等病房。
妖嬈離不了他,他去哪她都得跟着,即便昏迷中,他的手也依舊緊緊拽着,彷彿兩人的手從出生開始就是連在一起的。
對於陌如玉的醫術,她是半信半疑的,病房裡她問了好幾遍夜辰是不是真的沒事了,說得陌如玉都怒了。
“你要是不相信我,去找你家的那個……叫什麼……”
“天行!”寒熙在旁邊提醒。
“對,就是他。找這個拽得二五八萬的傢伙去,竟然質疑我的能力。”
“你以爲我不想他來嗎,是軍校不讓。”
天行剛到尉遲府的時候就和陌如玉結了樑子,兩人一見面就沒好臉色,天行原本也想跟着來軍校,但被陌如玉否決了,自尊使然,他也不願求陌如玉,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當時夜辰的情況很穩定,妖嬈也就沒強求,兩人這種水火不容的狀態,分開也好,免得像火星撞地球一樣,鬧得不可開交。
陌如玉檢查着夜辰的掛的點滴,哼哼道:“你這是怪我咯,我告訴你,這是我的地盤!我想讓誰來就讓誰來,偏他就不許,這混蛋眼睛像長在頭頂一樣,我看到就來氣。你最好別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不過你放心,我不是沒輕重的人,夜辰現在沒事,有事我拿自己的命賠給你。”他看了妖嬈一眼,又埋怨道:“這事還得怪你,肯定是你氣到他了,不然他怎麼會吐血,買蛋糕……肯定是買來哄你的。”
前因後果他並不清楚,但做了多年的醫生,經驗太豐富,夜辰這種情況肯定是情緒激動造成的,能讓他情緒波動那麼厲害的人除了她,還能有誰。
“我沒有氣過他!早上我還帶着他散步。不信你問紅葉,我送他去指揮室的時候他心情還好好的。”
陌如玉是打心眼裡心疼夜辰,對妖嬈的態度便有些不客氣了。
“我不信!”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寒熙道:“好了,夜辰還昏着,你們倆吵什麼呢。人不是沒事了嗎,虛驚一場,都少說一句。阿陌,這件事我可以作證,夜辰不是她氣的,早上的時候兩人是手牽着手來的,我看得很清楚。”
早上的時候,他和紅葉是一起到的,到了指揮室門口就看到兩人卿卿我我,蜜裡調油地難捨難分,他還特地咳嗽了一聲引起他們的注意。
陌如玉挑着眉毛看向妖嬈,“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
“不是你,那他情緒激動個什麼勁兒?”
妖嬈道:“這件事我一定會查個清楚。”
奈何她甩不開夜辰的手,想查也脫不開身。
這個毛病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樣。
想到前世,她冷不丁看向陌如玉。
陌如玉被她看的發憷,說道:“你瞪我幹什麼?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嗎?我有說錯嗎,夜辰那麼寶貝你,能讓他情緒波動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個。”
妖嬈越看他越像一個人,雖然容貌變了,但性子一點沒變,還是那麼護着‘他’。
“我說……你看夠了沒有?”陌如玉心裡都發毛了,往後退了幾步,最後躲到寒熙身後,探了個腦袋出來,說道:“我知道你能打,我不是你的對手,不過我警告你,這裡是軍校!”
妖嬈卻是一笑。
“你笑什麼?我告訴你,你別碰我,小心我報警!”
寒熙沒好氣地往他腦門上拍了一記:“別耍嘴皮子了,救夜辰要緊。”
“已經救回來了……等他醒了就好了。不說了。我還是走的好,這女人古里古怪的,看的我心驚膽顫。”
話落,他就跑了,前腳剛出去,後腳紅葉來了。
“夜辰呢,沒事了吧?”
夜辰不在,寒熙也不在,軍務就得她來做,一完事她立刻趕了過來,儘管寒熙打過電話給她,但她還是擔心,不親自過來看看,她晚上肯定睡不着。
“沒事了,不過還昏着,什麼時候醒不清楚。”寒熙見她頭髮上全是雪花,遇到暖氣就化成了水珠,擔心她會凍着,取了手帕替她擦乾。
“他怎麼就這樣了,之前不是很好嗎?”
“不清楚!我和小嬈也很納悶。”
妖嬈道:“寒熙,我現在離不開,你能不能叫修瑾進來。”
“你是覺得修瑾瞞了什麼?”
“我不能確定,但他這一天跟着夜辰,肯定知道些什麼。”
“好,我去叫他。”
修瑾被叫了進來,但無論妖嬈怎麼問,他一口咬死了夜辰是去買蛋糕的,妖嬈見問不出什麼,心裡頭就有些堵得慌,眼神一瞟,就看到了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另外兩個護衛。
她記得一個叫南風,一個叫北風,兩人是兄弟。是阮家的培養出來的新丁。
“南風,北風,你們說!”
南風和北風嚇了一跳,想溜卻是來不及了。
“夫人……”兩人低着腦袋走了進來。
修瑾冷眼射了過去。
兩人一哆嗦,立刻道:“夫人,我們什麼也不知道。”
“我還沒問呢,你們怎麼就不知道了?”
“夫人,少爺真是去買蛋糕的。”
“哦?那麼哪一家?哪個口味?”
兩人愣住了,下意識地看向修瑾。
修瑾也懵了,因爲這問題妖嬈剛纔沒問。
“怎麼?你們不知道?”
修瑾搶先開口:“夫人,是……”
妖嬈喝道:“你閉嘴!我要他們兩人說。南風你先說!”
南風支吾道:“我……我……”
支吾來支吾去盡是我了,什麼下文都沒有。
妖嬈銳利的視線投向北風,北風立刻一個寒顫,腿頓時有些軟。
這位夫人有多不好惹,他是很清楚的,之前在遊艇上就見識過了,那次她要走,生生將他們幾個人揍了個人仰馬翻,即便是修瑾也不是她的對手。
他頓時汗流浹背,往門口靠去,門縫裡竄入一陣風,吹得他直哆嗦。
寒熙察覺到三人有異,明顯是在瞞了什麼。他看向紅葉,使了個眼色。
紅葉立刻明白地點點頭,對着南風和北風道:“你們最好給我說老實話,要是不肯說我就軍法處置,將你們逐出阮家軍。”
她是阮家的小姐,又是阮天啓的女兒,說出來的話分量很大,南風北風都是從阮家軍出來的,紅葉說要趕他們走,他們不會不信,一下就慌了。
“五小姐,我們說,我們說……”
修瑾趕忙喝道:“你們不……”
可惜,南風嘴太快,什麼都招了。
“是鳳夙庭,少爺去了鳳……鳳……鳳夙庭,就是美食街上的一個咖啡店,是有個漂亮的姑娘帶着少爺去的。”南風抖着身板看向妖嬈,“夫人,是少爺不許我們說的,他說這件事要我們爛在肚子裡,一個字都不許您知道。”
妖嬈的臉色瞬間慘白。
鳳夙庭!
竟然是鳳夙庭!
沐風!?
“鳳夙庭是什麼地方?聽着不像蛋糕店啊?”
紅葉覺得這名字挺好聽的,想問妖嬈是不是蛋糕店,妖嬈已經掙脫了夜辰的手,像陣風似的衝了出去,眨眼就沒了影。
**
鳳夙庭。
妖嬈推開門便看到沐風跪在地上,他似乎是知道她會來,真等着她。
她厲聲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沐風擡頭,眼眸雪亮:“說了實話!”
“什麼實話?”
“宗主沒有對他說的實話。”他直挺着背脊跪在地上,如同一棵最倔強的松柏。
既然做了,他就不會不承認。
只可惜,那個男人沒死。若是死了,她來到的那一刻就會殺了他,而不是質問。
他看向她眼裡憤怒,心頭一片苦澀,從來這雙眼睛都是笑着看他的,會撒嬌,會哄騙,有時像彎月一般皎潔,有時就會像狐狸一樣狡黠,卻從沒有這樣冷厲過。
外頭的風雪再冷,也冷不過現在這雙看着他的眼。
“你告訴夜辰我活不過三十五歲?”
“是!”
話落,強勁的掌風襲了過來。
啪!
是狠狠的一巴掌。
他別過了頭,嘴角滲出血絲,但依舊挺直着背跪着。
“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什麼時候開始耍這種招數了?你明知道他身體不好受不了刺激,還用這種話刺激他。你不敢親自動手殺他,卻故意用這種方法害他。沐風……這種陰狠的招數,你不是從來都不屑用的嗎?”
沐風彷彿感受不到臉上的疼痛,勾了勾脣角,血色沾染下,這一抹笑顯得極爲慘烈。
“我沒有變!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不屑是因爲沒有用的必要。是他自己不好,天生一副藥罐子的身體。”
“你住口!”她不許他貶損夜辰。
“我有說錯嗎?他有哪裡配得上你!”嫉妒在啃食他,沒日沒夜的啃食,讓他的心逐漸不再血紅,不在燙熱,連跳都不想跳了,“哈哈哈……宗主,不是我變了,是你變了。”
妖嬈握緊拳頭,壓抑着一掌劈死他的衝動:“我從來沒有給過你承諾!”
“是沒有,可是……給過我希望!四年……你還記得嗎?就在這裡,你親口對我說,四年後無論我用什麼方法都要將你帶走,帶你離開他。言猶在耳……我記得,一個字都不敢忘,而我不過是提前了,所以我沒有錯,我也沒有變。變的是你,是你變了,是你不記得這句話了。”
他眼神裡充斥着對這件事的執着,執着到哪怕天崩地裂,世界毀滅,他也會完成。
妖嬈沒法反駁,因爲這的確是她說的,但那時和現在早已不同了。
她愛夜辰,要一輩子和他在一起,誰也不能阻攔。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想殺就殺吧!”他閉上眼,哀莫大於心死。
如果等不到她回來,那麼他寧願就這麼死了。
妖嬈無法剋制心裡的怒火,如果不是他說了那些話,他怎麼會躺在病牀上。
那一抹血色,至今還留存在她眼裡。
她揚起了手……
“宗主!”鸞雲撲飛了過來,擋在了沐風跟前。
“宗主,沐風完全是爲了您,爲了夜家啊,請宗主饒了他。若是宗主非要懲罰,鸞雲願意一同受過。”他跪在地上,用額頭抵着地,“宗主,請看在沐風陪伴您多年的份上,也看在往昔他忠心耿耿,兢兢業業保護您的這顆心上,您饒了他。鸞雲求您了。”
嘩啦一聲,角落的珠簾被掀開,琉璃、沐宸、歡歡、九歌、蓮見、長檸、望月都出來了,頃刻間跪了一地。
“請宗主饒了沐風!今天都是我們都有份。”
夜辰回來次,他們都知道,但都沒阻止。
妖嬈放下手,看着跪在地上的他們。
這一刻,她心裡想了很多,想到了曾經……屬於鳳淵裡的美好記憶。
可是再美好的記憶,也敵不過他們對夜辰造成的傷害。
如果陌如玉恰好不在軍校怎麼辦?
如果她沒有第一時間趕去怎麼辦?
他會死的!
可是她知道,這不能怪他們。
是她自私了。
她不得承認,錯的是她。是她毀壞了與他們的感情。
是該給個痛快了!
她鬆開拼命隱忍着的拳頭,冷聲道:“沐宸,聽令!”
“哎?”沐宸擡起頭。
“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是夜家的宗主,我不再姓夜,也不再叫夜妖嬈,我會是葉嬈。從今往後,一切夜家事務都交給你代管。從此時此刻起,你就是夜家的代理宗主。”
衆人倒抽一口氣,完全忘了要反應。
妖嬈從衣服抽出一根黃金的鳳凰簪子,這是夜家宗主的信物。她扭動鳳頭,只聽咔嚓一聲,鳳嘴中吐出七根類似針一樣的東西,那針非金非銀,像冰,又像琉璃,剔透至極,光線下,隱約還折射出七彩之色。
這是夜家曾經用來壓制鳳凰涅盤的冰火針。
在衆人還沒意識到她想做什麼的時候,她直接刺進了自己的左手,快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看着這一幕,所有人都虛脫了。
她廢了自己鳳炁……
如此決絕,不留一絲餘地。
沐風望着她,覺得頭髮燙,眼發黑,全身發冷,身子軟得像根麻繩,抖動得像風中的草葉。
妖嬈虛白着一張臉,將冰火針扔給沐宸,“收好!”
“宗主……”她哭叫,奮力地搖頭。
“我不再是宗主了,這世上沒有夜妖嬈了。”
她轉身,蹣跚地離開此處,然後消失在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