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受苦難的人在承受痛楚時並不能覺察到其劇烈的程度,反倒是過後延綿的折磨最能使其撕心裂肺。 ——霍桑《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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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初從廚房裡出來的時候並不知道要往哪裡去,於是她本能地要衝出這座宅子,因爲此時的她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胸’悶,悶的喘不上氣,她急需要新鮮的空氣,可是這裡,似乎並不能給她。
因爲外面是冬天,而若初在房間裡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羊絨衫,就這麼不管不顧地往外跑的時候被剛剛回來的秦北和若祺截了下了。
“若若,大冷天的不穿衣服出去做什麼?”秦北扶住差點撞進他懷裡的若初問道。
若初也無法和秦北解釋什麼,她現在不想和任何人說話,見秦北攔住她,“哦,沒事,那我回房。”勉強控制住情緒,低垂着眼眸回了一句,轉身去往樓上自己房間的方向。
“若若,你怎麼了?”秦北雲裡霧裡地在後面問了一句,若初也沒有回答,轉眼間就消失在了樓梯的轉角處。
秦北無奈地搖了搖頭,‘女’兒大了就是心思多,不過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將大衣脫掉後也先去袁靜淑的房間報道。
吃飯的時候秦南要若祺上去叫若初,結果若祺吃了一個閉‘門’羹下來,說姐姐說了晚飯不吃了,讓大家不要等。
秦南納悶,這孩子最大的優點就是食‘欲’好,什麼事也耽誤不了吃飯,何況家裡現在還有客人,她怎麼說不吃就不吃了呢?看到曉川也一臉擔心的神情,“哦,沒事,我上去看看,你們先吃吧。”秦南說完起身上樓找若初。
若初現在房間的所有窗子全部大開着,冷風就這麼呼呼地往房間裡面灌,她的手腳已經冰涼,可是和心比起來,根本算不得什麼。她現在有一種被戲‘弄’了的感覺,原來她一直愛的那個人,愛的其實是她的母親,那個一直被自己當做完美‘女’‘性’代表的母親,那個優秀到被人找不出一點瑕疵將老爸‘迷’得神魂顛倒的母親。她怎麼就沒想到呢?
其實她是應該想到的,現在回想六歲之前的記憶,他一直承擔着父親的角‘色’,爲了什麼呢?那時自己小,還不懂,現在想想,很明顯,難道僅僅因爲是自己的教父,怎麼可能?也不想想一個男人爲什麼會給自己當教父,還不是爲了那個‘女’人?
而自己,還傻乎乎地以爲他已經愛上自己了,只是他還不肯正視他自己的感情,或者還對他抱有幻想,有信心讓他愛上自己,現在看,簡直是白日做夢。
她明白,一旦心裡被一個人佔據,是不會再容下另一個人的,她有切身體會,現在看莫妮卡也好,米歇爾也好,只不過都是一個過客或者說是形式,因爲她從來沒有聽他主動提過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而對自己的母親,他每次提起的時候聲音恨不得溫柔的溢出水來,她怎麼就沒察覺呢?
還有她,她美麗睿智優雅高貴的母親,明知道爹地一直愛的是她,這麼多年包括現在所受的苦都是因她而起,怎麼還能過的這麼心安理得呢?
若初其實並不想去怪誰,但是就是控制不住,她想強迫自己不去思想,可是哪怕身體再無力,四肢凍得再麻木,都阻止不了她現在腦子裡沒有章法的高速運轉。
一種被身邊最親的和最愛的人背叛的悲涼環繞着她,還是雙重背叛,儘管她知道他們也不是故意的。
“若若,我可以進來嗎?”秦南在外面敲了敲‘門’問道。
如果是在之前,哪怕是一個小時之前,這個聲音都是世界上最能帶給她溫暖的聲音,可是現在,這聲音好像一把劍,刺耳到似乎能把她的鼓膜穿透。
若初沒有迴音,秦南直接推‘門’進來。
“這孩子,怎麼窗子開這麼大,你不怕冷啊。”秦南一進來就被凍得打了一個哆嗦,直接去關被若初打開的窗子。
若初仰躺在‘牀’上不出聲。
秦南關好窗子看了眼躺在‘牀’上的若初,覺得似乎哪裡不對,走過來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凍得冰涼。“若若,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下去吃飯吧,都等着你呢,有你喜歡吃的東西。”秦南柔聲說道。
半晌。
“我昨天吃多了,消化不良,今晚不吃了,你們吃吧。”若初勉強自己說出了這麼句話,目光始終盯着天‘花’板,也不看秦南。
秦南嘆了口氣,她知道若初的脾氣,“那我給你留着,什麼時候餓了,我再給你熱。”說完又拍了拍若初的小臉,轉身出了她的房間。
若初長長地出了口氣,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她無法再像原來那樣面對她了怎麼辦?她可是她的母親,她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可是她就是無法面對她,哪怕她對她再好,她也抹不掉心裡那層‘陰’影了,母‘女’和情敵,這兩層關係要她同時面對,她該怎麼說服自己才能做到內心的平靜?看來這個家也是呆不下去了。
秦南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曉川一直盯着她,看來他也沒動桌子上的東西,在等着她們母‘女’。
“咱們吃吧,若若現在不餓。”秦南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曉川也勉強笑了笑。
這一餐除了若祺吃得油光滿面外,幾個大人都沒怎麼吃東西,尤其是曉川,酒倒是喝了不少,現在也不想着戒酒那碼事了。
飯後若初一直也沒有下來,曉川就覺得有些奇怪,眼睛總是時不時往樓梯上瞟,可是一直都沒有動靜。白天若初還好好的呢,雖然沒有以前那麼活潑,但是看‘精’神狀態也還不錯,怎麼晚上突然就連面都不‘露’了呢。
而今天秦北興致很好,也是好久沒有和曉川談心的緣故,拉着他侃起來沒完,曉川到後來實在有點擔心若初,就說要回去,然後就親自上樓來找若初。
若初的房間‘門’沒有鎖,既然心鎖上了,‘門’鎖不鎖其實是沒什麼關係的。
曉川推‘門’進來的時候,若初還是一個姿勢平躺着。
“若若,我要回去了,你要一起走嗎?”曉川站在‘門’口問了一句。
若初閉上了眼睛,沒有回答。
“若若?”
……
曉川發覺事情有點嚴重,回手帶上了‘門’。
“出了什麼事了,告訴爹地。”曉川走到若初‘牀’邊,皺着眉急切地問道,看若初臉‘色’蒼白,好像受了很大打擊的樣子。
若初還是不出聲。
“你別嚇爹地好嗎?你不知道爹地擔心嗎?”
……
“還是爹地哪裡做的不對,你說出來好嗎?”
……
“你就真的看着爹地着急嗎?”
……
“那我自己走了,你今晚留下吧。”曉川見問不出什麼,最後無奈地說。
……
若初仍然沒有迴應,曉川嘆了口氣步履沉重地往外走。
“那都是真的嗎?”若初突然啞着嗓子問了一句。
曉川停住,轉身,若初沒有睜開眼睛,但是卻說話了。
“什麼?”曉川趕忙問。
“你愛的是我的母親,是真的嗎?”若初睜開了眼睛,但是目光空‘洞’。
曉川的心往下一沉,旋即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在想要怎麼回答。
“那就是承認了對嗎?”
“若若,我……”
“那麼,你喜歡和我在一起也僅僅因爲我是她的‘女’兒,因爲看到我你就能想到她,你得不到她,就把我當她的替身是不是?”若初支撐着自己坐了起來,目光忽然變得銳利,但是語氣卻是異常平靜。
“若若……”曉川想要反駁,但是若初的話卻像一道閃電一樣在他的頭腦中劃過,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想過,他不得不思考一下這種說法到底有沒有道理,因爲到現在他確實不知道自己喜歡和若初在一起是不是因爲秦南,或者說若初如果不是秦南‘女’兒的話,自己還會不會這麼喜歡她?不可否認的是,自己當初答應給若初當教父確實是爲了秦南啊,至於後來是否改變,什麼時候改變,他還真要好好理一理才能得到答案,如今被若初這兒一說,自己的分寸也‘亂’了。
就這麼沉默的工夫,若初苦笑了一聲。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若若,我……”曉川聞言心臟像被尖利的匕首刺穿了一樣。
“明天我會回去收拾東西,上班的時候我會遞‘交’辭呈……”若初說到這喘了一口氣,“我們的兩個約定,到此爲止,各不相欠,你還是我的教父。”
曉川只覺得心裡被揪得一陣陣的生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求求你,讓我自己呆一會可以嗎?”若初的聲音開始帶上了哭腔,終於,曉川咬了咬牙,快步下樓去。
當房間‘門’響起的那一刻,強忍着的眼淚終於順着雙頰流了下來,若初伏在‘牀’上不斷地‘抽’動着雙肩,發出壓抑的啜泣聲,他沒有否認,那麼,就這樣結束了吧,儘管不捨,儘管痛徹心扉,可是還能怎麼樣呢。
平生第一次這麼努力地去愛一個人,哪怕千難萬險也沒有想過要放棄,可是頃刻之間,所有的希望都黯淡無光,甚至轉爲絕望,不甘又怎樣,不捨又能怎樣?現在的若初終於明白,有些東西,不是努力就能得到,有些人,哪怕你窮盡一生,也靠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