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膝蓋鋸斷的女人及何眼鏡等人送到附近一家醫院後,在回B鎮的路上,兩腳不再發軟的李聾子又開上了車,他的兩隻小眼睛一隻盯着路面,一隻瞟着昏昏欲睡地坐在副駕上的鄭三娃,忽然說:“三哥,我們當真一會兒又要跑轉來給張老七彙報學校的情況啊?”
“啊!”鄭三娃睜開眼睛問:“你娃什麼意思?”
“我們不回自己家看一下啊?”李聾子踏一下剎車,放慢速度說,見鄭三娃皺起眉頭不吭聲了,又道:“三哥,我們兩兄弟十多年了,我這人呢膽小怕事,遇事不敢端橫,你雖然經常罵我還是把我罩到的,我很感謝,所以說有個問題我必須要提醒你,免得你二天跟到張老七跳了火坑才後悔就遲了。”
“啊!”鄭三娃眼睛睜得更大了,拍着李聾子的肩膀叫他靠邊停車說清楚什麼意思?李聾子把車停好後說:“我們B鎮中學的新樓房活埋了那麼多娃娃,現在是瓜娃子都曉得是他張老七造的孽,脫得到手啊?國家認真起來是要殺人的呵!夏鎮長他們那一派肯定也要抓住這機會收拾張老七,這回子一弄起來就不是爭權的問題,是腦袋保不保得住的問題,你跟他貼那麼緊,人家以爲你也在修房子的時候吃過錢,到時候、、、、”
“別說了別說了!”
鄭三娃煩燥地打斷李聾子的話,點燃煙猛抽一口道:“我們吃錢?我們都吃到錢了纔怪,我們跟到他這麼多年頂多就掙點菸酒錢,打炮錢,屋頭連樓房都修不起,七哥他倒是發了,幾套房子,銀行裡不曉得還存有好多錢?划不來,媽的我們就象他的狗一樣,學生家長打他的時候,如果不是夏鎮長和張禮雲他們來擋到,擔心我都要跟他一起遭打死?還是你娃精,不開腔也不出手,人家就不打你,你狗日的腦袋轉得快,二天要多提醒我?你說我們現在怎麼辦?”
李聾子重新發動了汽車說:“我們現在要跟張老七劃清界線,根本不要再轉去給他通風報信。要跑快點回去,積極參加學校的救災工作,在夏鎮長和羣衆面前掙好表現,免得二天張老七下課了夏鎮長當一號的時候把我們攆出治安室,飯都沒得吃的,我們這種人去打平工都沒得人要。”
“就是。”鄭三娃把菸頭扔出車窗,有氣無力地說:“那我們還是先回家裡看一下哇?”
他們倆人的家在一個生產隊。
“看錘子!”李聾子一泡口水吐出窗外,一邊換檔加速一邊說:“你看這路兩邊農民的房子,特別是砂灰磚水泥瓦房,哪個倒了嘛,媽的都象熊胖子的茶館一樣,十級地震都搖不垮,砂灰磚扯地氣,結實,窮人有窮人的福氣。”
鄭三娃打量着車窗外廣闊的田野上一座座農家院落,除了少數上三四層的高樓有些歪斜,確實沒有大面積倒塌的房屋。想到自己和李聾子家裡那連樓層都沒有的水泥瓦房,肯定沒事,於是對李聾子說:“好,我們直接到學校去救災。”
到了學校,李聾子再一次嚇得兩腿發軟,而且軟得站不穩當。
從附近工地上找來的吊車和挖挖機把廢墟上的預製板和大塊的水泥坨坨弄開了,爲了避免傷到下面的孩子,人們幾乎全部用手刨,用鐵揪輕輕的鏟,刨開渣渣,鏟開砂灰,慢慢的,眼前呈現出一個長寬大約十米的窟窿,裡面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擠滿了學生娃娃們的屍體,有趴着的,有躺着的,有跪着的,好多娃娃的的身體和臉都變了形,她們是被擠壓窒息而死的。
現場的最高指揮官第一副鎮長夏天正帶着一幫工作人員和家長把娃娃們一個一個地往外面抱,抱起來試試鼻息,感覺還有氣就給醫生送過去。
鄭三娃和李聾子回到學校時正趕上這幕沒見過的人無法想象的慘狀,李聾子看得腳都軟了,蹲在地下搖着鄭三娃的腿肚子說:“哎呀!我們先曉得不回來都對了。”
鄭三娃逮着李聾子的黑皮制服領口把他拖起來悄聲罵道:“日你媽你在說要回來掙表現的嘛!夏鎮長和張禮雲他們都盯到我們的,快點動,我們去抱娃娃。”
李聾子眼睛已經花了,恍惚中看見正在抱娃娃的夏天和C村村長張禮雲以及那個一小時前一掃腿把鄭三娃丟翻的副村長張昂都在看他們倆,他心裡立馬一陣狂跳,趕快咬緊牙關跟鄭三娃一起上前去抱了一個死娃娃就向廢墟外走,邊走邊聽到鄭三娃巴巴結結地跟夏天和張禮雲打招呼,解釋說自己本不想跟到張正輝走,是張正輝喊走的,夏天沒說話,厚道的張禮雲說回來了就對的,背對着往廢墟坡下走的李聾子心裡罵鄭三娃這狗日的還會轉彎呢!老子把你教精明瞭。人一走神,腳下踩梭了一個水泥坨坨,抱着死娃娃仰面朝天倒下去,後腦勻碰到另一塊水泥坨坨上,立刻昏死過去。
李聾子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透過樹葉縫滴落在他臉上,眼前晃動着很多手電筒的光柱,還有幾盞只有在一些老農民家裡才找得到的馬燈,就是用玻璃罩子罩着的大煤油燈。燈影里人們依然忙得不可開交,不斷的有學生娃被大人們從廢墟邊抱出來,院壩裡因爲被趕來看鬧熱的百姓佔了很大一片,已經沒有地方擺放娃娃們的不知是死是活的身軀了,鄭三娃正帶着聯防隊的黑皮和一些穿着迷彩服的民兵往外驅趕羣衆,C村的sft張禮雲拿着擴音話筒在昏暗的燈影裡向人們喊:“現場救援要不到這麼多人,請大家退出去,往邊邊上讓,把院壩騰出來,給娃娃些騰個位置!”
人們紛紛讓開了,李聾子的眼前變得寬敞許多,他掙扎着想坐起來,後腦勻一陣脹痛,眼睛發花,反起手摸了一下,已經腫了的後頸窩上貼了一塊紗布,鼻子裡聞到酒精和膏藥的氣味,一個穿白大褂的女護士小跑着過來扶着他坐起來問:“好點沒有,腦袋還痛不?”
護士溫馨的問侯象一股曖流注入渾身淋溼的李聾子的全身,他忍住疼痛硬撐着說:“我沒得事,你快去救那些娃娃些,娃娃些纔可憐。”
“就是。”護士點點頭,擦了擦眼裡的淚水,這時,院壩里人們剛剛騰出的空地上突然跑進來一隊警察,分兩列向兩邊桂花樹下散開,隨後大踏步走來一羣人,只見他們自己帶着照明燈,有電瓶燈,還有一盞燒油的馬燈,燈光中綿綿細雨濃密如針,走在最前面中間的那位就是經常在電視上見到的,雖然燈光昏暗,李聾子還是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鏡片後面那慈祥而焦灼的神情,他身邊跟隨的人李聾子多數都不認識,只認得到本地幾個當官的,有提着馬燈的B鎮第一副鎮長夏天,還有S市的市長錢江和秘書汪眼鏡,李聾子的後腦勻又一陣脹痛,眼睛更花了,想:狗日的錢市長他們跑了的嘛,怎麼又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