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回老爺話,徐一刀曾在上月初出現過,有佃戶看見他和錢家的人說話。”
“錢家的人?”
司馬南放下書,眉頭緊皺。
那是一本新譯的手寫書,還未起中文名,論述的是資產階級社會形態。正文旁密密麻麻寫滿譯者的理解。來福掃一眼,認出是萬國安在路上譯了派人送回來給司馬南看的。
來福有些詫異,沒想到司馬南真會讀,以至於沒注意到司馬南在思考問題,自顧自的說下去。
“我打探到些消息,吳家女兒死後,錢家的丫頭就一直在家裡鬧,徐一刀的出手很倉促,他一定是原有計劃,要對付的人恐怕不是東方小姐。我想大概是錢家的人讓他們家丫頭逼急了,才提前……”
“你查過那個佃戶了沒有?”
司馬南打斷來福的話,來福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早上派人去查了,還沒消息。如果是栽髒的話,會不會是許家?”
司馬南不至可否,只是冷笑。
不管是許家還是錢家,在這明德鎮的地頭根本沒有區別,只要司馬南願意,隨時能將這兩家滅門。但如果是吳家的話,那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司馬南眼中掠過一絲不安,目光重新落在了萬國安送來的書上。
此時,司馬家大院門前已搭起擂臺,東方倩茹正親筆書寫條幅,正楷筆力蒼勁有正骨,不見一點小女兒的娟秀。嫣青跟在身旁,不論坐臥都沒離開過東方倩茹的視線。
司馬長山喜氣揚揚的跑前跑後,他請示過司馬南,得到的答覆是可以找武師打擂,司馬家與東方家並無血緣關係,兩家先人只是結拜兄弟。雖然後來互有嫁娶,但都是旁系,總的來說無人倫大礙。
“倩茹,你看用什麼色的布料好?”
“別!大表哥你還是叫我表妹吧!叫我的名字聽着冷。用大紅,喜事嘛!”
司馬長山一臉失望,但片刻就恢復了勇氣,繼續問這問那。
二少爺司馬遠水在塔樓上向下窺望,他只覺穿了一身大紅的東方倩茹美豔不可方物,整個人真如仙女下凡,讓他的心悸動不止。在第一次見到東方倩茹後,司馬遠水不止一次夢到與這個漂亮的女人歡好,但醒來後立即給自己耳光,即使是夢中的褻瀆也不可原諒。
但此刻,司馬遠水覺得那不再是夢,如果能找到一個技藝超羣的武師,或許一切就都會成真。
四少爺司馬塵同在大門口仰望塔樓,看見只露出半張臉的二哥,笑了一笑,邁着四方步踏出大門,向東方倩茹與大哥走去。
此刻心跳不止的人還有一個,鎮長的兒子,許地傑。
“我一定要參加!”
“你以爲她會看上你嗎?人都廢了還不知悔改!”
鎮長拍案而起,許地傑的脖子卻挺得更硬了。
這父子二人正相持不下時,下人來報,錢家小姐來訪。
錢秀雅一身黑衣,頭上戴着朵白花,氣色不佳,但相對於已成爲廢人的許地傑來說卻是健康多了。許鎮長一見錢秀雅臉色頓時好了許多,但回頭看了眼兒子,不禁長嘆一聲。
“秀雅啊,你來的正好,幫我勸勸地傑。你是個好姑娘,只可惜……唉,你們聊吧!我還有事,晚上留家裡吃了飯再走,我去了。”
錢秀雅眼中有恨有怨,還有割捨不去的愛戀。
“你這又是何必呢?我都成廢人了。吳可兒的死與東方倩茹無關,就算工你殺了她,你就能開心了嗎?”
“我沒找人殺她,不過這倒是個辦法!不止是給可兒報仇,更重要的是奪回你!我不乎你是不是閹了,我只知道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那你明不明白,我沒有倩茹也活不下去!我現在一閉上眼,眼前就是她的模樣,夢裡也全是她沒有你!我會不自覺拿她和其他女人比較,可沒有人比她更完美……”
許地傑越說越激動,錢秀雅眼中蒙了霧氣,她打斷許地傑的話。
“我願意當小的,就算沒有名分,讓我留在你身邊吧!”
錢秀雅的淚終於如斷線的珍珠般滾落,許地傑卻把臉轉向其他方向。
怨女總對癡男,不過卻怨錯了對象,癡錯了人。
都錯了。
司馬家門前的擂臺已搭好,東方倩居高臨下,在看一出人間鬧劇。
一對新婚不久的小夫妻,男人竟然準備上臺打擂,女人阻止,拉拉扯扯已經動了手,雙方家屬也有拉架的,也有仰望臺上美人的,鬧哄哄無一處清靜。東方倩茹默然看着,也不說話。這不知多少夜的夫妻,多少年的恩,終究抵不過美色與金錢的誘惑。
“自古癡情空餘恨。”
東方倩茹嘆息,司馬長山和司馬塵同立即交口稱讚。可該稱讚什麼呢?是變心者的果決?還是癡情者的悲傷?無一處不是不平,無一處不是醜陋。東方倩茹有些厭惡了。
“表妹這句詩雖是信手捏來,但用在此時卻是恰當的很。試問情爲何物,直叫生死相許。像那些稍有誘惑就守不住的男人,不看也罷!”
“大哥說的好!人生匆匆,若不選一個情真意切的男人,那就不如不找!”
東方倩茹一笑,眼眉間有些悲哀的韻味,卻更添幾分悽美之感,勾人心神。司馬長山和司馬塵同在左右看得發呆,東方倩茹卻已到臺前。
“父老鄉親,比武招親明日晌午纔開始,大家散了吧!”
“既然已搭好擂臺,爲什麼不現在就開始?”
人羣中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東方倩茹頗感意外的望去,果然是已被閹的許地傑。他身後跟着一名瘦弱的青年,那人的頭髮剪得很短,總低着頭,像是懼怕陽光。不知爲何,東方倩茹覺得那是一個危險的人物。
而更令人不安的目光來自那人身後,東方倩茹在人羣間搜索,看到了錢秀雅。才幾天不見,這個端莊的女人眼中竟有了陰鬱和兇戾。東方倩茹嘆息一聲,避開了。
“原來是地傑兄啊!”
司馬塵同別有深意的微笑,眼睛向許地傑腰部以下瞄去,人羣中明德鎮本人頓時竊笑不止,大家照不宣。許地傑病態脂紅的臉色添了幾份蒼白,他脣色發黑,整張臉泛着死屍般的灰氣。
“四弟,不得無禮!”
與許地傑交好的司馬長山制止了還欲譏諷的司馬塵同,歉意的向許地傑搖頭。
“如君所願,那就開始吧!”
東方倩茹出人意料的說,她在司馬長山眼中看到一絲慌亂,而司馬塵同則滿臉興奮。東方倩茹又是傾城一笑,臺上臺下鴉雀無聲。東方倩茹敲響了監禮臺上的鼓,鼓聲中有一個矮胖的中年人走到司馬塵同身後,而司馬長山身後則只站了大管家夷夢。
夷夢顯然注意到東方倩茹的目光,嘴角撇過一絲冷笑,走上臺前。
“今日匆忙開擂,想必多有未準備停當之人,故此,今日三戰,決出一名勝者,敗者不得再另聘武師打擂。”
夢夷的話讓臺下一陣喧譁,許地傑的臉色一陣蒼白,他回頭向身後的少年詢問什麼,少年人擡起頭,目光在臺上掃了一眼,突然定定的望住司馬塵同,司馬塵同彷彿被那無形的殺氣逼退,許地傑這纔看明白,少年人盯住的是司馬塵同身後的那個矮胖的中年人。
東方倩茹並不關心這臺上臺下的暗戰,她的目光只追逐着大管家夷夢。
“夢姨雖有主見,但不敢擅作主張,也就是說她剛纔的話是在複述司馬南的話罷了。司馬南料到我會有此一招,並善加利用以排除異己,真難對付啊!”
東方倩茹在心中思忖,臉上臉一副淑女溫雅,目光靈動,惹人憐愛。
“我叫張金柱,北平人,六通門下大弟子!哪位英雄指教一二?”
東方倩茹回過神時,已有人登臺,那個新婚的青年竟然是個武林中人。東方倩茹還在詫異時,臺上人影一晃,張金柱便怪叫着飛向臺下,東方倩茹甚至沒看清他是如何被踢下臺的。張金柱落下時人羣立即散開,他重重的跌在石階上,慘叫着動彈不得,也不知斷了幾根骨頭,好在命是保住了。他在妻子的攙扶下離開,身後是一路笑聲。
東方倩茹抿嘴輕笑,吩咐下人去看那個青年傷得重不重,然後纔回過頭,發現踢張金柱下臺的是司馬塵同身後的矮胖中年人。此刻,他竟氣勢如虹,手指向臺下微勾,東方倩茹望去,是許地傑身後的少年人。
臺下似乎剛從張金柱閃電般落敗中甦醒,紛紛指責那中年人不講道義,竟然偷襲。許地傑回身說了句什麼,那少年人忽身影一晃鑽入人羣,蛇般貼身穿行,卻不觸碰到一人,只眨眼間就到了臺下,搭手抓住臺沿木板一屈身便已縱上擂臺。
出人意料的是,那少年人竟然給矮胖的中年人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今日你我恩斷義絕,再無師徒之情!”
中年人冷哼一聲,也不搭話。夷夢立即讓下人遞上生死狀,兩人簽了字,真正的打擂這纔開始。
兩個都赤手空拳,對峙半天,誰也沒動半分。
東方倩茹不懂武功,看不懂他們無形的交鋒,正在後悔出來時該去前院叫上趙小小,有她在講解也不會如此無趣。
就在這時,臺上的二人同時動了,一樣的動作,一樣的迅捷,似兩團日光下的虛影,瞬間就撞在了一起,亮起兩團交錯的銀光,鐵器碰撞的聲響隨着他們的距離時強時弱。東方倩茹這纔看清,這師徒二人用的都是軟兵器九節鞭。
待到臺下人羣反應過來都靜下來時,臺上的兩團銀光已經停止,矮胖的中年人退了一步,他的九節鞭軟軟的垂在地上,而少年人的九節鞭鞭頭則插在曾經的師父的左肋間。少年人的九節鞭顯然改造過,足有十節的長度。中年人怔怔的看了會滲出血的衣服,突然間笑了。
“我早說過的,你一定能贏,只是當年……”
矮胖中年人口角溢血,身子直直向後倒下。
“後悔當年沒有斬草除根吧?哈哈哈!”
少年人瘋狂的大笑,眼角卻有淚水飛濺,他沒有注意到師父臉上的微笑,那嚴父般的慈愛。就像臺下人羣只看到有人倒下,於是熱血沸騰,而沒有注意到鞭頭鋼尖上那泛綠的光澤。
見血封喉的,其實並一定是毒藥。
大管家夷夢命人擡走屍體,宣佈勝者,許地傑臉上露出病態般的驚喜。
東方倩茹看着這漸漸陷入瘋狂的人和事,突然間感到無望,救國之道究竟該如何?民智如何才能開啓?自己究竟是想救國還是復仇?或許,兩個以死相決的擂臺,都不會有勝利的人。
“我來會會你。”
又有人登臺了,竟然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衣着暴露而又非常漂亮的女人。臺下一片驚呼,那少年人卻只冷笑一聲。
東方倩茹的目光落在那女人身上,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半天,才移開來,在臺下搜尋着什麼,卻不曾想又對了錢秀雅那殺人般的目光。東方倩茹善意的一笑,心中卻充滿困惑。
更令人困惑的是,這女人竟然是天香樓新來的姑娘,而且她是爲自己打擂。臺上臺下一片譁然,但投擂之初並沒規定不許女人打擂招親,所以經東方倩茹認可,這一局便開始了。
那女人簽了生死狀,二人準備生死相搏。
“我不想殺你,或許你該在牀上等我。”
那少年人的眼睛滿是邪念。美女拋了個媚眼,紅脣輕啓。
“我喜歡你,但人家只喜歡和死了的男人睡覺,你先殺了自己吧!”
少年人目光剎那間似刀般逼人,他動了,動作比親手殺死師父時還快,似乎只一秒鐘就出現在了美女面前,他的那隻白皙卻又佈滿老繭摸到了美女的脖子,彷彿已經感受到了那滑嫩的肌膚。但是下一秒,少年人停了,他耳邊像是聽到一聲巨響,身體頓時失去了力量,癱軟的倒在美女腳下。
“姐姐我很喜歡你,今晚一定會好好陪你哦!”
美女收起手槍,一步三搖的走下臺去。
“不!她犯規!我不承認!你快起來殺了她!快起來!”
許地傑瘋狂的大喊,但少年人已經死了,不會再起來。
許地傑失去理智,衝上臺想抓東方倩茹的手,被司馬家的下人拖到小巷內毆打。
夷夢上臺前宣佈今日三場結束,明天在規定時間內可無限挑戰擂主。另外,新加一條規定,在擂臺上禁用火槍,也就是說明天那美女再登臺就不能用槍了。這才平息了臺下人羣的不滿。
擂臺上的事完畢後,東方倩茹到小巷內去看許地傑。下人們已經散開,許地傑倒在地上嘔吐不止。錢秀雅幾次想扶他起來,卻被他粗暴的推開。在看到東方倩茹後,許地傑扶着牆站起,向東方倩茹挪近一步,而東方倩茹則無聲的退後一步,保持着距離,眼中有的只是淡淡的哀傷。
“爲什麼?我已經和她分手了,你暗示過給我一個機會的,你說的啊!”
許地傑情緒失控,伸手抓向東方倩茹,但被東方倩茹身前的下人一腳踢倒,他掙扎着爬起來,發現踢他的人是司馬家的下人來福,於是發狂的撲上去。
“你死了心吧!東方小姐不會看上你這麼一個閹人的!媽的,錢秀雅那小妮子瘋了,連閹驢都要……”
許地傑更加瘋狂的撕打來福,而來福只一抖就將許地傑震開,一隻腳也跟着踩到他的肚子上,還碾了幾下。許地傑慘嚎一聲,在來福收回腳後只剩下倒吸冷氣的勁了。錢秀雅心痛的撲上前,卻被許地傑一掌扇開,爬起來頭也不回的扶着牆離去了。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錢秀雅瘋了似的對着許地傑的背影大喊,而許地傑只是一頓,然後整個人都開始顫抖,卻始終沒有回頭。錢秀雅癱倒在地,乾涸的淚水再次涌出眼眶。
“不要這樣,或許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東方倩茹試圖扶起錢秀雅,卻被她推開。
“都是你!如果沒有你地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個害人精!掃把星!”
“自古男兒多負心,你又何曾見到我被人拋棄時的痛苦。”
東方倩茹站起,輕輕撫去身上的塵土,落寞的在日光下離去,那孤獨彷彿已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