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濤剛回到縣衙, 就被管家告知何遠來了。
陳濤擡頭看了看天色才問道:“可讓廚房準備膳食?”
管家道:“未曾,只是準備了些點心招待。”
陳濤擺擺手:“罷了,快去準備。”
管家領命而退, 他也往書房走去。
何遠正襟危坐, 一手捧書, 目光專注, 另一隻手探到一旁的碟子上, 拈了塊點心放進嘴裡。
陳濤進來便道:“你怎麼來了?”
雖是正襟危坐,可在何遠身上就透着股慵懶,陳濤走到他對面坐下, 自己給自己倒茶。
何遠放下書,嚥下點心道:“長風山寨一事, 可順利?”
陳濤飲茶的手頓了頓, 後又擡起將最後一口飲下:“是個局。”
聞言何遠詫異又好奇:“何局?”
陳濤便將在長風山寨上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既不添油加醋,也不扭曲事實。
何遠皺起眉來, 兩手卻不自覺的將書卷做一團:“若季長風的目的只是消除縣民對長風山寨的偏見,還長風山寨一個清白,那...我記得你說過,借校場一事,是品賢提議?”
“是。”陳濤道:“當日之事我記得清楚, 連老師都矇在鼓裡。”
“可...你不覺得奇怪嗎?”何遠躊躇着:“爲何老師不知情, 品賢卻能如此‘湊巧’的將地點選在長風山寨?”
陳濤握杯子的手一緊, 若是他有邱尚的功力, 此時這杯子不是完好無損, 而是化爲灰燼。
邱尚當日是怎麼說的?一開始是說他對樓清目的不良,想要近水樓臺先得月, 選點在長風山寨是爲了知己知彼,可召回他之後,他的言詞又變成是爲了樓清,考慮到樓清的身份,不想他左右爲難。
若邱尚的目的真的如此‘單純’,又爲何有兩面言詞?怕是他一開始就將地點選在了長風山寨,或者說,有誰授意他這麼做。
難怪,難怪,爲何長風山寨近來發生的事都能跟邱尚扯上關係,又爲何季長風入獄時會在牢外看見他與樓清,原來一直被矇在鼓裡的是他。
何遠見陳濤面色深沉,周身氣息壓抑,不由心悸:“尚學,你可是想到什麼了?”
“哈哈哈,哈哈。”陳濤忽然大笑。
何遠心中着急,陳濤這魔怔的樣子是爲何:“尚學?”
“季長風,你好深的心機,這場局你在何時佈下,這顆棋子,你又安插了多少年?”陳濤冷笑着。
何遠也愣了:“你是說,品賢他...”
“沒錯,他是長風山寨的暗棋。”
何遠大驚:“品賢怎會...?”
“你也覺得不可置信是嗎?那樣一個不修邊幅,整天得過且過的人,居然是長風山寨的暗棋。”陳濤的雙手握的嘎嘎響,好像要活生生捏碎了一樣。
何遠搖搖頭,強迫自己冷靜:“證據,你懷疑品賢需要證據。”
“你若是不明白,可從季長風強搶老師一事開始。”
從那開始?何遠記得,他是與邱尚飲酒時無意中說出陳濤愛慕樓清又在樓清面前否認了一事,後來,邱尚說是陳夫人與他交易,他散播謠言,陳夫人再不準陳濤靠近樓清。
那時竟被這番說辭糊弄過去了,現在經陳濤提起,才覺一點詭異,陳夫人是如何得知陳濤愛慕樓清?
陳濤對此事一向謹慎,提起的次數少之又少,他更是守口如瓶,若非這樣,陳濤哪會告訴他?
“你是說,當日我醉酒無意中將此事說出,是品賢編造的?”何遠嚥了咽口水,他真不知此時是高興他終於尋的清白還是悲傷被人誣陷。
陳濤瞥了他一眼:“若你真是不知節制的人,我會將此事告知你?”
“可...你當時也未曾懷疑。”
“我當時一心都想着怎麼把老師平安帶下山,加之你與品賢關係不錯,若真是醉酒胡言...”未說完陳濤已經抿了脣。
“所以...此事既不是我說出,那就是品賢一開始就得知,只是他如何得知?連我都沒看出來。”何遠說的是實話,最瞭解陳濤的是他,當時陳濤隱藏的極深,他也只是以爲他與樓清一見如故,惺惺相惜,未曾往這方面想過。
“我也不知。”陳濤有些不安,畢竟他曾深藏的秘密,就這樣被人輕易得知。
“如若真是這樣,後面的事也就說得通了,季長風命令他將此事挑破,是想你與老師再無可能,而那時他已經...”看上了樓清。
陳濤控制着自己儘量只往此事上聯想:“挑破此事後,他又故意將成親的消息流出,造成山下縣民的恐慌,大家自然會猜測他的目的,當知道冤枉老師後,定會去指責品賢,於是品賢藉故說出那番話,更在成親當日上山賀喜。”
“可這的確也爲老師擺脫了流言。”
擺脫了又如何?最後樓清還不是甘願跳回了那個泥沼裡?
陳濤以手捂面,聲音從指縫間溢了出來:“其實,我曾在牢外,見過品賢與老師。”
兩月前的石方盜竊案鬧得沸沸揚揚,東南縣人盡皆知,何遠更是清楚。
“如若真是情敵,以品賢的習性定不會前去探望,只能說...”何遠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事情越往裡解刨,得到的真相便越是明顯。
此時有沒有證據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邱尚還有多少事瞞着他們,他們看到的只是邱尚的哪一面,他又還有多少面?
從不修邊幅到妖里妖氣,最後竟是武功高強的青年,誰曾想過?誰也沒想過。
如此連帶,邱尚的可怕不足長風山寨的半點,這個上午纔將寨門打開,說要透明天下的所在,此時卻讓陳濤又恨又怕。
恨的是自己無可奈何,怕的是它還有多少後招。
“長風山寨打開寨門,真的沒有惡意嗎?”
何遠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今日之事他未曾參與,並不知如何去判定他那已經‘變了’的老師和同窗。
“我記得,品賢的生辰快到了。”沉默許久,何遠忽然道。
陳濤放下手,露出疲憊的臉:“此言何意?”
何遠一字一句道:“你若是擔心,可在生辰上花點心思,屆時以你縣令的身份,爲他辦一場慶生宴,他當不會反對。”
陳濤的眼睛慢慢亮起了光,有沒有惡意,試探一番便知。
長風山寨在恢復安寧之後,又忙碌起來。
樓清調節課程之後,每隔兩日,學生便有一下午的時間是在長風山寨度過。
前陣子長風山寨那事你傳我傳,在山下帶了色彩的傳了開來,大家本就對樓清與季長風的事採取默認態度,在那一場‘爲難’之後,馬恆想讓縣民和樓清‘清醒’的心思起了反效果。
一是樓清的支持者多,整個書院的學生都支持他,畢竟人是他們請回來的。
學生後邊是父母,父母后邊是親朋好友。
二是還有個縣太爺,縣民們知道陳濤在長風山寨維護樓清之後,更不敢對樓清如何,反之更是尊敬他。
還有一點便是,樓清並未將馬航逐出書院,而是同以往一樣對待。
畢竟衝這份胸懷就無人能及,當時馬恆可沒給樓清留面子,話盡挑刁鑽的講。
結合李龍與馬恆一事,樓清是讓人看了再高看。
立冬將至,北風凜冽,草木半青黃,長風山寨一片蕭瑟時,更有紅葉滿地。
邱尚的生辰也悄悄來到。
樓清從山下回來,進了院子,還在房門前,正想解下披風,就看見孫姨興沖沖的走了過來:“少爺,小尚可回來了?”
樓清身邊的季長風道:“並未一起回來,明日我再下山。”
孫姨點點頭,又走了。
季長風推樓清進門:“不是說冷?在門口站着作甚?”
樓清道:“孫姨爲何問起品賢?”
季長風好奇的從他身後探過頭看着他:“你不知?”
他該知道什麼?“知何?”
季長風站直身子道:“明日是小尚的生辰,平時小尚會提前一夜回寨,孫姨作爲母親,當然關心。”
他該關注的是邱尚的生辰還是孫姨是邱尚的母親,樓清矛盾了:“你從未告訴我...”且...“他們完全不像。”
季長風頓了頓,想到邱尚現在這幅‘模樣’,與雖然被他喊成阿姨但還是個美嬌娘的孫姨來比較,的確不像。
“養肥一些就像了。”季長風按着樓清坐下,握過他的手催發內力爲他暖手。
樓清怕冷,現下還未到立冬,他已手腳冰涼。
手中的暖陽傳遞到全身,使心窩都暖了起來。
“我記得小尚剛入學時,是個秀美的孩子。”回憶要跳到五年多前,回想那個那時他並不怎麼在意的學生,樓清顯得有些爲難。
季長風點點頭:“小尚長相隨孫姨,只是這幾年長身子,失調了。”
年幼時都已那樣秀美,若真是圓潤回來,邱尚的相貌定不差,肯定比現在這顴骨凸出的模樣好。
“我以後讓老僕改善膳食,這孩子太瘦了。”樓清道。
季長風暗想,他也不過比邱尚大個兩歲,一口一個孩子,搞得他多老似的。
季長風低下頭,對着那雙手呵了口熱氣,又輕輕搓了起來。
隔日,季長風從孫姨那裡拿到菜單子,同季大齊一塊下山,進了城裡,他將菜單子交給季大齊,他則前去找邱尚。
邱尚院子前的兩個燈籠被風吹的喇喇作響,他喊了聲,不久便聽到腳步聲,隨之院門被打開。
今日並沒有課程,邱尚留在院子裡休息。
“長風哥。”邱尚乖巧的喊了聲,若是陳濤在這他肯定又得蹙眉了,這一前一後,態度實在差太多。
季長風何其熟悉他,明明還是那乖巧的模樣,可季長風卻感覺到了他的躊躇:“怎麼了?”
邱尚請他進來,進了屋,走到矮几旁,將那拆過的帖子拿起交給季長風,季長風打開來看,落款是陳濤。
“他請你去仙客來赴宴?”季長風合上請帖道。
邱尚點頭。
季長風道:“你想去?”
邱尚還是點頭。
季長風嘆口氣,卻不意外這結果:“你該知道他並不喜以宴會聚友。”
邱尚抿緊了脣,半響才道:“我知道他爲何。”
季長風將帖子還給他:“想去便去吧。”
邱尚接過帖子:“娘她...”
季長風擺擺手道:“放心,我會幫你轉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