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掌控四鎮(十八)

君臣正議間,忽報隴西郡王求見。韓偓道:“隴西郡王深夜求見,恐怕是爲宦官典兵之事而來的,若他向陛下舉薦兩軍中尉之人,陛下不妨從其所請,以制南衙,臣請回避。”李曄同意。乃傳令李曜覲見,自己則降階相迎,執其手道:“愛卿撥亂反正大功,彪炳青史,實乃我大唐千秋萬載之功臣,今日朕本欲封愛卿爲秦王,又爲愛卿婉拒,正思無以爲報!”

李曜謙謝道:“臣受陛下隆恩眷顧,已近人臣之極,今生今世,靡敢失節!只是今鳳翔雖敗,尤有守城之力,更兼汴賊叵測、長安變亂,因此討伐鳳翔之戰,於中途失續,因此臣特來面聖請罪!”

李曄忙安撫他道:“愛卿忠心,朕心知肚明。至於此番回京,愛卿實爲救駕而來,朕豈能見罪?鳳翔此番大敗,受挫實重,近期當無餘力再行悖逆之事。況且李茂貞雖然狂悖,朕料他卻還未必有欺天罔地之心,只須剪其羽翼,留他在鳳翔,卻也未嘗不可。”

李曜笑道:“陛下所言極是,臣亦是如此看法。今日漏夜前來覲見,便是要稟明河中與鳳翔和談之事。李茂貞求和之時,臣有幾個要求,其中第一條便是他須得上疏請罪,並賠償長安宮室裡坊所受損失。”他說着,拿出一道奏疏,遞給李曄道:“今日退朝後,王相公在政事堂見到李茂貞的奏摺,因事關河中,故交予臣爲陛下攜來,請陛下一觀。”

李曄接過李茂貞的奏疏細看,果然是李茂貞上表請罪,又“自願”出資五十萬貫,修復宮室、裡坊,以表謝罪悔過之意云云。

李曄知道李茂貞肯出資謝罪,面前這位新晉的隴西王纔是真正的原因,真心實意地道:“愛卿思慮周全,朕心甚慰。天下藩鎮若都如愛卿這般忠心,朕何慮大唐中興無望!”

李曜卻還要給他喜上加喜,道:“陛下過譽了,臣豈敢當。”又道:“此前臣與政事堂王相公、工部尚書陸扆、中書舍人蘇檢、戶部侍郎王溥、禮部侍郎獨孤損、兵部侍郎盧光啓等人,大體覈算了一下宮室、裡坊損失,並計算出修葺費用,約莫需要七十萬貫。如此來說李茂貞這五十萬貫怕不夠用……臣雖不才,於經濟之道還算略有所長,此事河中願出資二十萬貫,補齊餘款,不使陛下有憂。”

李曄這下是真有些感動,李曜這真是出兵出力又出錢,比起之前那些進了長安或者兵控天子行止的藩鎮,那是天上地下的差別!當下又是一番感謝和勉慰的話,李曜依舊謙辭不受。

然後李曄便問道:“愛卿對崔胤今日殿上所奏之事,可有見解?”

李曜道:“崔相公今日殿上所奏,要奪侍衛之軍,此乃欲助朱溫制霸長安,剪滅陛下之親軍與諸侯是也。臣恐如此爲之,我大唐社稷將有不忍言之禍。”

李曄嘆道:“朕自知曉,然崔胤此番也算有功,更仗朱溫之勢,氣焰洶洶,朕一時也不便輕易駁回……愛卿可有舉薦之人?”

原本李曄這是投桃報李之舉,誰料李曜卻道:“神策乃是天子禁軍,貫由宦官所領,臣一則是外臣,不便插言;二則也與諸宦不熟,未知其中可有中正幹練之輩,因此恐怕難在此事之上爲陛下解憂,還望陛下恕罪。”

李曄微微錯愕,他實在沒料到李曜居然對神策軍毫不動心,於是遲疑道:“愛卿果無人選?只是如今朕對北司諸宦實是心寒,不知何人可託重任,若是所託非人,今後又恐有變。”

李曜聽了,略微沉吟,才道:“若陛下顧慮此則,不如命左右羽林也分遣所部進駐城中,與左右神策分擔京師守備之責。如此一來,神策、羽林互相牽制,或可稍解陛下煩憂。”

“好!朕明日即下詔書。”李曄表現得非常滿意。當然,隴西郡王也很滿意。

次日,李曄復升殿。崔胤抱笏出班,問昨日所奏之事可有回覆?李曄道:“朕思忖了一夜,還是聽聽神策軍將士的意思。”乃喚出三使相諮問。

李繼昭道:“臣不敢有謀!唯聖命是從。”可是李繼誨、李彥弼卻已受李曜指令,奏道:“臣等累世在軍中,從未聽說過有書生掌軍;若屬南衙,必有很多地方要變更,不若仍歸北司方便。”

李曄便順水推舟,對崔胤說道:“將士心意不欲屬文臣,愛卿就不要再堅持己見了。”乃下詔書,調左右羽林輪值進屯京師內城,每軍值守一月。

崔胤一見左右羽林進城,頓時知道必是李曜的意思,遂不再堅求。

又過十數日,李克用表章送到京師,舉薦李嗣昭爲邠寧節度使、李嗣源爲保塞節度使、李存審爲天雄節度使,同時李克用請將河中、同華二鎮合一。李曜也同日上表附議。

李克用的這一表章,是李曜在最近信隼飛報李克用,向他推薦的人選。李克用鑑於這次大勝全憑河中所爲,而他所舉薦的三人,也是自己最爲信任的三個義兒,因此全然同意,即刻上表。李曄自然不會在這事上多說什麼廢話,直接命中書擬詔,同時任命三個節度使,派中使催他們上任。同華也正式合併到了河中節度使治下。

此事談罷,王摶忽然上奏,表示新年伊始,應當開始準備舉行春闈了。朝廷貢舉的會試由禮部主持,因而又稱禮闈,考試的地點在京城的禮部貢院,又稱“春試”、“春闈”、“春榜”、“杏榜”等。

李曄正覺最近心情轉好,聞言自然同意,見李曜站在一旁,似乎對春闈之事也頗爲關切,忽然想起他有一名關門弟子,名叫馮道,如今雖爲河中掌書記,卻還未有進士出身,不禁笑起來,頗有深意地看了李曜一眼,道:“今次春闈,由禮部侍郎獨孤損爲主考。”

獨孤損出列領旨,崔胤在一邊看了李曜一眼,目中有些陰冷,知道今年的貢舉,恐怕是要被王、裴等親河東的世家包場了。不爲別的,只爲獨孤損是李曜的人。

李曜看在眼裡,嘆在心頭。大唐的科舉制度,有進步,更有不足,只是今時今日,還不是他對此進行改動之時,誰知道還需要多久,他才能從制度上來試着解決問題。

制度被他如此重視,自然有足夠的原由。也許,事情應該從很久以前說起。

那時候,四百年的漢朝氣數已盡。社稷猶如一隻脆弱易碎的玉斝,突然間被無數只強勁的手高高舉起,狠狠地慣碎在塵土覆蓋的大地上。這樣那樣千瘡百孔的權威,搖搖欲墜地維持了很久,卻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塌。或真或假的脈脈溫情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暴力成爲這個世界的唯一邏輯。道德、律法都讓位於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那無疑是一個真正的亂世。

蒼茫大地上站起來的英雄們手握三尺青鋒、麾下十萬鐵騎,夢想在漢王朝廢墟上,重建不朽的宮閥。無論是被許邵評爲“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的曹操,還是被曹操推崇爲“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的劉備,抑或辛棄疾激賞的江東碧眼兒孫權,都沒有能一統海內。司馬氏的三分歸一,也不過是昨夜偶然開放的曇花。幾十年後,天下就在五胡亂華的煙塵中又一次分崩離析。

無論這些鐵血人物有着怎樣讓人歎爲觀止的謀略,有讓人膜拜的堅硬如鐵的生命意志,他們終究有一天要皈依塵土。銅雀臺的秋風中,隱約傳來,“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爲土灰”的吟唱。老邁的英雄埋進陰暗的墓穴,你死我活的爭奪卻還在陽光下繼續。死去的英雄未必能有同樣是英雄的後裔。不是誰都能用有力的手,緊緊扼住命運的咽喉。被英雄們強行壓服的各種力量紛紛從蟄伏的狀態中甦醒過來,爲生存空間和最高權力又一次去戰鬥。

天上星移斗轉,天下一夜興亡。正如《左傳》所說的,多少王朝和人物,“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歷史的蒼穹之下,數不清的短命王朝紛紜如流星經天,在人們的視野裡一閃而過。曾照亮漢家宮闕的一彎殘月,依舊冷冷地照着支離破碎的天下。

天幕下恆久地明亮的,是所謂門閥高第:弘農楊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

徹底摧毀漢家天下的大動盪卻沒有能摧毀士族門閥,在滄海橫流的亂世中,具備高度組織性和凝聚力的士族纔有能力生存下來,並通過保存和研習典籍傳承文明的火和光。即使是依靠地方豪強起家的曹魏也不得不正視士族的能量。魏文帝曹丕篡漢前夕,將漢代就已經流行的鄉間評議定型爲九品官人法。各州的中正官依據家世、道德、才能這三個標準,將人物分爲九品,授予相應官職。由於品評人物的中正官均來自士族門閥,在他們眼中,只有門閥子弟纔是天生的大人物。於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情形慢慢形成。

逐鹿中原的龍爭虎鬥,無論花落誰家,勝利者都只能選擇與出身士族閥閱的官僚士大夫分享權力。每一次較量的目的,都是爲了取代他人,繼續與士族構建同樣模式的朝廷,沒有任何新的意義。三百多年來,誰家興廢誰成敗,都沒有撼動過士族門閥。以聞喜裴家爲例,裴憲是後趙的司徒、裴開在前燕任太常卿、裴謹任前秦大鴻臚,而裴徽的子孫在西涼爲官。同樣,博陵崔氏第二房是北周最顯赫的家族,而第三房的崔暹卻是北齊高歡的重臣……戰場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帝王們孤獨地坐在高處,卻明顯感到他們控制政治進程的手段遠較門閥士族來得單調,單調得幾乎只剩下暴力。

暴力,也許是一切手段中最本原和最有效的,但它無疑也是高成本的、粗線條的。洗去征塵的帝王們沉湎於日趨精緻的生活,越來越不願意頻繁地使用暴力,更遑論暴力還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士族中那些使他們明顯感到威脅的個體,當然可以被從肉體上完全消滅: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殺死過清河崔家的崔浩,爾朱天光對弘農楊氏的楊椿、楊津兄弟舉起了屠刀。可格局沒有改變:犧牲者的接替者依然出身於清河崔家、弘農楊氏,或者地位相當的士族,並且依然掌握着叫人不安的力量。

終於有一天,在無節制的放浪和無休止的殘殺中,南朝的士族門閥走向“有國有家皆是夢,爲龍爲虎亦成空”的幻滅,而主宰未來的北朝卻呈現出了另一種獰厲、粗糙,但生機勃勃的風貌。從廢除九品官人法開始,隋唐的天子們決心改變這種現狀。特別是武則天當國以來,政治資源逐漸被更多地分配給門閥以外的人,他們包括出身於內部無產者的閹人,也包括邊兵鎮將——他們中很多來源於胡人,他們是帝國的外部無產者。

但是,安祿山帶領着胡人的冀馬燕犀踏破了大唐的盛世景象時,閹人和胡人卻藉着王朝衰弱趨勢,在中央和地方兩個層面上被奪了許多屬於帝王的權力,使長安的權威搖搖欲墜。那麼出路何在呢?

科舉的重要性在這樣的背景下驟然凸顯。朝廷試圖起用寒門士子來制衡士族高門的勢力,建立一個不受門閥控制的官僚體系。當年,太宗皇帝在放榜之日來到端門,看到新科進士魚貫而出,得意揚揚地說:“天下英雄,入吾毅中矣。”

李曜看過陳寅恪先生的不朽之著《元白詩箋證稿》,其中將此歸納道:“唐代科舉之盛,肇於高宗(李治)之時,成於玄宗(李隆基)之代,而極於德宗(李適)之世。”科舉制使士族豪門的子弟“平流進取,坐致公卿”的現象成爲昨日黃花;它所推動的文化普及又打破了門閥的文化壟斷。在表層制度和深層文化兩個層面上,科舉取士都動搖了門閥政治。長街誇官、曲江離宴、月燈打球、杏園探花和雁塔題名……一系列近乎做作的鋪張,使這種文官選拔制度贏得了無數關注的眼球。

有句諺語:“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就是說五十中進士,還算年輕。可見中舉之難了。那些被譽稱爲“白衣公卿”的舉子中,許多人在考場中蹉跎一生,無怨無悔。詩人孟郊苦熬到四十七歲才高中進士。欣喜若狂的他揮毫寫下一首詩,來記敘心中的得意:昔日板凝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唐摭言》更是形容士子們:“負倜儻之才,變通之術,蘇、張之辨說,荊、聶之膽氣,仲由之武勇,子房之籌畫,弘羊之書計,方朔之詼諧,鹹以是而晦之。修身慎行,雖處子之不若。其有老死於文場者,亦所無恨。”人們纔會說:“太宗皇帝真長算,賺得英雄盡白頭”。世人普遍認爲,所謂理想的仕宦生涯,就是由進士而翰林,由翰林而宰輔。早在武則天時,宰相薛元超就曾遺憾地說,自己富貴過人,平生卻有三個遺憾:不曾娶海內最顯赫的五姓之女爲妻,不曾主持修撰國史,還有一個就是不曾進士擢第。安史之亂後,這種看法更是深入人心。

但是李曜深深的知道,科舉制度給寒門士子創造的機會遠不像表面上反映的那麼公平。

唐朝科舉的卷子不糊名、不謄錄。試卷出自誰人之手,主考官一目瞭然。在決定舉子的去取高下時,他不僅看卷面詩文,也會考慮舉子的聲望與文名。貞元七年某個月夜,舉子尹極在寓所接待了一個不同尋常的訪客。微服私訪的杜黃裳毫不隱諱自己就是今科主考。他直切主題,告訴尹極,自己非常欣賞他,也希望他能推薦幾名才學出衆的舉子。還沒有入闈,尹極和他推薦的人金榜題名已成定局,卷面文字不過聊爲參考。

像杜黃裳這樣親身察訪求賢的情形並不多見。更多數時候,主考官的判斷會受權貴、名流的左右。這些人的推薦是謂“通榜”。譬如韓愈,他推薦的舉子當時人稱“韓門弟子”。入闈的時候,主考官的懷中已經揣着一份長長的名單。每一個名字邊上都用蠅頭小楷密密地註明舉子的才名、德望,還有他們背後的推薦人。

在京兆府試前,少年王維請岐王推薦自己。可岐王告訴他:玉真公主已推薦了另一個舉子張九皋。眼見王維一臉失落,心有不忍的岐王沉吟片刻,在他耳畔叮囑數句。王維會意地點了點頭,欣然離去。五日後,王維把一襲青衿換做樂工的素衣小帽,捧着琵琶,隨岐王登門渴見公主。宴席之上,“巫山夜雨弦中起,湘水清波指下生”。那一曲新譜的《鬱輪袍》,感染了滿座高朋。見玉真公主沉迷於曼妙的音樂,岐王湊上前低聲說:王維有比琵琶聲更美麗的辭章。這時候,王維已伶俐地掏出藏在懷中的詩篇,呈了上去。讀過幾首後,公主面露驚訝之色,告訴岐王:這是她兒子和張九皋這些少年經常誦讀的呀。人們還以爲如此雅緻的文字一定出自古人手筆。王維玉樹臨風般的姿儀與瀟灑談吐,已吸引了宴會上所有人的目光。岐王見機,立刻將話題轉到今年京兆的考試上。玉真公主轉頭問王維是否入闈。這時候,岐王才輕描淡寫地提到了公主舉薦張九皋一事。玉真公主笑着對王維說:自己會爲他盡力。

玉軫朱弦,爲王維換來了那年的解頭。

詩人杜牧入闈那一年的主考官是崔郾。太學博士吳武陵騎着瘸驢赴他擺下的宴席。見崔郾出門來迎,他迫不及待地高聲朗讀起杜牧的《阿房宮賦》。

崔郾聽後也忍不住擊節讚歎。吳武陵立刻請求他選杜牧爲狀元。崔郾也直言相告,狀元早已花落別家。吳武陵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就第三名吧。沒曾想崔郾還是爲難地搖了搖頭。那就第五名!沒等崔郾回答,吳武陵很堅決地說:如果還不行,就把這篇賦還我。崔郾連忙點頭應允。一回到宴席上,他立即高興地宣佈,剛纔吳太學幫自己選杜牧爲今科第五名。對杜牧的放蕩不羈,在座賓客不無微詞。但崔郾也很誠懇地說,既然答應了吳武陵,就算杜牧是個屠狗之人也不能更改了。還好,杜牧總算不是屠狗之人。

爲了像王維、杜牧這樣得到推薦,舉子們便把自己平時得意的詩文編輯、謄清爲卷軸,投獻給當時的權貴、名流。這種風尚就叫做“行卷”。一次不夠,隔日再投,稱爲“溫卷”。白居易以《賦得古草原送別》向當時的名士顧況行卷。顧況笑着打趣眼前這個只有十六歲的書生:“長安物貴,居大不易。”可當他看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時已不禁傾倒,讚歎道:“有句如此,居亦何難?”

盧儲的行卷就更是一個浪漫故事了。他向尚書李翱投贈詩文時,正逢主人外出。李翱年方及笄的愛女從案几上撿起盧儲的卷軸。細細誦讀後,李小娘斷言盧儲一定會是狀元郎。這話恰好被回來的李翱聽見了。數日後,他就託人向盧儲提親。一卷詩歌成就了一門姻緣。來年金榜題名時,也就是盧儲的洞房花燭夜。這位新狀元(又稱“狀頭”)兼新郎官的才子乘興寫下了一首催妝詩:

昔年將去玉京遊,第一仙人許狀頭。

今日幸爲秦晉會,早教鸞鳳下妝樓。

時入晚唐,行卷之風已盛行長安。杜牧行卷時編了一卷詩,共一百五十篇;皮日休行卷時編了《皮子文藪》十卷,二百篇;《唐摭言》記載,舉子薛保遜行卷的時候所編的卷軸粗大無比,號稱“金剛柞”。每到春闈前,公卿門前的舉子如過江之鯽。他們送來的卷軸多數都沒有能送到主人的案几上。看門的老嫗用寫滿錦繡文章的卷軸代替守夜時用的脂燭,照亮了一個個漆黑的夜晚。

誰的卷軸能放到公卿名士的案頭呢?當然是門第顯赫的士族子弟。透過剛纔提到的幾個故事浪漫的情節,可以看見一點兒都不浪漫的本質:王維出身於號稱銀質金飾的太原王氏,杜牧的祖父杜佑是聲名顯赫的元老重臣,盧儲是海內“四姓”之一的范陽盧氏子弟,而他的岳父李翱更出於唐朝門第第一的隴西李氏……沒有這些市儈的前提,故事又何以能演繹得如此美麗?

盧儲的故事只是偶然開放在明淨月色裡的曇花。寒門舉子的落寞背影卻總在明月照不到的地方。正如《舊唐書》中所描述的那樣,“勢門子弟,交相酬醉;寒門俊造,十棄六七”。這種對人不對文章的做法將舉子的先賦身來作爲擢拔人才的尺度,多少還殘留着九品官人法的嫋嫋餘韻。在科舉考試的形式下,高第士族重新贏得了政治優勢。考試成了他們又一條青雲之路。文化底蘊深厚、人脈深厚的士族,如滎陽鄭氏、博陵崔氏和趙郡李氏的子弟紛紛入鬧應試,爲自己博取進士功名。重視科舉的晚唐,來自士族的宰相反而比過去一百多年都要多。科舉選拔和門閥政治,這兩種冰炭對峙的觀念竟然模糊了界限,消弭了分歧,爲士族高門的子弟迎來了最後的東風。但是,在許多看似美麗的故事中,科舉制度失落了其本應具備的意義,直接滑向荒誕……

李曜記得最爲深刻的,是在長慶元年春,那一段“滿地落花紅幾片”的幕春故事。

形式上遵循書面考試的規則,但又默許人們用行卷、通榜等方式來干預書面考試的結果,這就背離了考試製度本身張揚的機會公平這一價值旗幟。

士族政治借科舉之屍還魂,也背離了設立科舉制度時削弱門閥政治的初衷。正因爲這種深層矛盾的存在,行卷、通榜在唐朝一直是朝野認可的一種時尚,卻沒有合法化。在李曜看來,這姑且可以稱之爲“隱性規則”或者後世所流行的詞彙“潛規則”。這種行爲遊走在合法與非法邊緣,很容易成爲黨爭的導火索。不同的派系和個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來詮釋這個潛規則。他們既可以宣稱行卷、通榜是慣例,堂而皇之地培植自己的勢力,也可以將行卷、通榜斥爲牟私,打擊自己的政敵。

這還只是科舉制度與黨爭的第一重關係。還必須注意到,即使是那些出於草莽、進於青紫的寒門士子也很快地在科舉制度上發展出一種“座主(考官)——門生”的關係模式。簡單地說,就是座主提攜門生,門生翼衛座主,同年登科的舉子則結黨謀權——他們參照士族中的父子兄弟倫理,形成一套雖未見諸於文字,卻同樣具有權威的倫理法則。這種後天編織起來的關係網絡彌補了個人先天背景的不足,使自己獲得了準士族式的政治根基。明朝人沈德符就說過:“座主、門生之誼,自唐而重。”

相傳,宰相崔羣有一日偷得片刻清閒,與夫人閒談家事。丈夫與皇甫鎛的矛盾,崔夫人也略有耳聞。借這個難得的機會,她試着勸相公趁身居高位、俸祿豐厚的時候,及時爲子孫置些田產。崔羣不動聲色地說:我已置下了三十處膏腴的莊田了。

聽了這話,崔夫人一臉困惑。求田問舍這樣的事情,自己身爲主婦,怎麼會茫然無所知?

崔羣莞爾一笑,解釋道:前年春,我入闈主考,取中了三十名進士呀。

崔夫人會意地笑了——在唐朝人眼中,門生是座主最重要的政治財富。三十名門生,就是福廕子孫的三十處膏腴良田。

在波瀾翻覆的長安官場,門生與座主的關係,就象考官崔沆取中門生崔瀣時人們所嘲笑的那樣:“座主門生,沆瀣一氣。”崔沆與崔瀣究竟是沆瀣一氣,還是名字巧合,已經無從考證了。但座主、門生互爲奧援,從中唐到晚清史不絕書。就是在科舉制度消亡百年後的今天,也還影影綽綽,似隱還顯。

同年登科的進士間也是黨同伐異。貞元七年的進士皇甫鎛、令狐楚和蕭俛,還有貞元二十一年的進士牛僧孺、李宗閔、楊嗣復,都以同年的身份結成朋黨,在各自時代裡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玉尺量才的科舉制度推動了文職官僚內部派系的形成。

李曜忽然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再一次意氣風發起來的李曄。在他這個穿越時空的後人看來,這大唐彷彿就是一個舞臺。舞臺上,帝王家的恩怨情仇高潮迭起;舞臺下人頭攢動。

那些自詡“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士大夫們,竟然和他未曾穿越而來時一樣,袖手旁觀,充當一幕幕悲劇的冷漠看客。所謂的精英矜於門望,又一無所長。他們鄙薄善斷繁劇的刀筆吏,自己對軍謀、民政又一無所知;祖先的“禮法門風”被他們丟棄了;賴以炫世的家學也沒有能傳承下來。他們從祖先那裡得到的,不過是一個高貴的姓氏和郡望。現在正在河東做李克用監軍的張承業,就曾很不屑地問一個徵引門戶、驕矜作態的范陽盧家子弟:“公所能者何也?”

誠如《新唐書》所說,“當時士大夫以流品相尚,推名德者爲之首”。除了所謂道德和名望,他們再說不出什麼道德高調,不過是粉飾猥瑣私慾的一張假面。精英的僞善性在這段頹唐的歷史中,是如此突出。李純的死亡、李宥的醉生夢死與生不如死……他們都視而不見。除了自己,他們什麼也不關心。

士大夫們眼睛裡只有長街誇官、曲江離宴、月燈打球、杏園探花和雁塔題名。進士科決定了一個人和一個家族在長安的地位。那纔是他們關心的。那些鋪張浮華到極致的儀式,不過是他們的自我感覺良好的表現。

在“鳥散落花人自醉”的長慶元年,李曜在心中對那次舞弊案抽絲剝繭,看到了黨爭和科舉的關係,也看透了士大夫的本來面目。這些精英在同自己利益相關的制度設計與運作上擁有如此影響力,就濫用他們的種種優勢,去損害位置較低的階層而使自己獲益。象段文昌、王播,也包括元稹一流的人物,起於寒門,依靠超一流的聰慧與後天努力,躋身廟堂。但在平步青雲的路途上,他們也沾染了難以祛除的自私和猥瑣。

整個精英階層集體墮落,而最能體現這種墮落的,恰恰是與他們政治地位和利益聯繫最緊密的科舉。

話說有一年,姑蘇舉子翁彥樞進京參加那年春闈。入闈前,舉子到寺廟中拜會一位舊時在故鄉就相識的僧人。他鄉遇故知,當然是人生快意之事。兩人把手敘舊,話題自然少不了今科考試。老僧突然問翁彥樞:你對功名前程有什麼想法?

翁彥樞嘆了口氣,坦言心中無數。世人都知道,龍門一躍,身價百倍。可有多少鯉魚能完成那化魚爲龍的一躍。每次春闈,春風得意的不過二十多人。孤身漂泊在帝鄉的江南才子又哪敢有太多的奢望?老僧見他躊躇,便率直地問道:你到底想中第幾名?翁彥樞以爲老僧不過是作玩笑語,便隨口回答:第八名就行。

第二天,老僧來到了侍郎裴垣府上。他是裴府的座上客,中門以內,也能經常出入。老僧手持捻珠,閉目誦經,一副了無牽掛的高僧姿態。誰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避諱他。裴垣已經奉旨意入闈,主持今年的科舉。他的兩個公子裴勳、裴質正在家中眉飛色舞地談論春闈秘聞。誰人高中,誰人落第,推薦他們的又是誰,兩人說起來頭頭是道,而萬衆矚目的科舉其實根本沒有開始。裴家的兩位公子不曾注意,身邊那半截槁木一樣的老僧已經把他們透露出來的辛秘掌握得清清楚楚,就如他手中的一顆顆捻珠。兩人說得正歡,忽然看見老僧那雙似睡非睡的眼睛突然睜開,精光四射。

老僧很嚴厲地說:到底是你們的父親做主考,還是你們做主考?科舉取士乃國之大事,朝廷委派侍郎主持,本意就是要他革除積弊,讓寒門士子有晉身之路。你們兄弟想取的進士,全都是高門子弟,貧苦的讀書人有何奔頭?當今科舉,由你父親主持,難道他是傀儡,任由你們擺佈?再說了,你們弟兄所選的,無不是權貴子弟、高門後裔,連一個貧苦學子也沒提過。我說的,可以不承認麼?

說完,老僧扳起手指,從頭數到尾,一個不差。每個人背後蛛網般的關係脈絡說得一點不差,毫無遺漏。裴勳和裴質呆若木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如果老僧將他知道的底細泄露給父親的政敵,長安又將掀起一場急風暴雨。裴垣不免和長慶元年的錢徽那樣,遭到嚴譴,甚至被貶到萬里外。

兩個紈絝猛然意識到事態嚴重,趕緊跳下座位,低聲下氣地哀求老僧千萬保守秘密。金銀錢帛,想要什麼都好商量。老僧這才慢慢地說:我老了,要錢財有什麼用?同鄉翁彥樞,一定要今科取中進士。

裴勳、裴質忙不迭地答應,一定把翁彥樞列在末等。老僧眼睛一瞪:非第八不可!

不得已之下,裴家的兩位公子只好哭喪着臉,點頭同意了。老僧隨即取來筆墨,要他們立下字據。數日後,禮部南牆上貼出了進士榜,翁彥樞是那年的第八名……

這就是讓太宗皇帝誇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的科舉。從隋煬帝到唐太宗,再到武則天,多少帝王挖空心思,要打破“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流弊。當歷史步入晚唐,卻發現一切彷彿又回到漢朝末年,九品官人法流行的年代。在個人和家族利益的驅使下,權豪子弟放肆地踐踏科舉考試的公平價值。一時之間,進士名額完全被公卿之家、累代名族所壟斷。放眼長安,哪還有一點初唐延攬天下英才的胸懷?

宰相令狐綯的兒子未經地方拔解,也就是考試和推薦,就直接參加長安的科舉考試,人稱“無解進士”。

舉子陸扆倒是得到地方上的推薦。可入京應試時,正值長安城破。他好不容易纔追上了流亡的天子。陸扆很想早日成爲進士,幾次懇求宰相韋昭度舉行科舉。韋昭度也算“舊族名人”,品格卻極低下,連閹人都敢譏笑他“在中書則開鋪賣官,居翰林則借人把筆”。不過,韋昭度很賞識陸扆,頗想提攜他。可宰相也有爲難的地方:科舉在春天舉行,號稱春闈。可夏天都剩不了幾天,不是試期,怎麼能舉行春闈呢?再說,請誰來主考?陸扆當即表示:與自己同居一室的中書舍人鄭損當主考就很合適。韋昭度也答應了,讓他自己去遊說。至於書貼、榜文,都是陸扆一手炮製。在那年夏天的最後一個月,自導自演的陸扆如願以償,狀元及第。後來,他入翰林院任學士時,正是夏天,同僚戲謔地對他說:這麼熱的天,很適宜製作進士的榜文呀。

值得一提的是,此人的“文憑”來歷雖然有點令人不齒,但李曜與他見過面之後,卻發現他的才學其實的確不差,能力也堪稱上佳,因此已將他列爲自己在朝臣中的親信之一。

不管怎麼說,陸扆還算頗有才學。清河崔家的崔昭矩才能平庸,在他的兄長崔昭緯當上宰相的前一天,他儼然高中狀元。無獨有偶,王倜中狀元的第二天,他的父親尚書丞相王損也拜相了。這其中的奧妙,不言而喻。按照宰相禮敬狀元的禮法,父親恭賀兒子獨佔螯頭。也許是受不起這樣的禮節,幾個月後,新狀元無疾而終……更有甚者,舉子裴筠爲了中舉,向宰相蕭遘求婚。當他詢問過蕭遘女兒生辰八字後沒幾天,已赫然高中。才學過人卻黯然落第的羅隱脫口吟出了:“細看月輪還有意,信知青桂近姮娥”的詩句,來譏諷裴筠和整個科舉制。

種種光怪陸離的事情,說明了晚唐的科舉在精英們的侵蝕下,流於形式,早失去了獎掖人才的核心價值。進士黃滔曾沉痛地指出:“豪貴塞龍門之路,平人藝士,十攻九敗。”士大夫們玩弄科舉制,折射出了這個階層的過度自我膨脹,完全沒有顧及到位置較低階層的感受。唯我獨尊的姿態引發其他階層的牴觸,並造成整個社會各階層的惡性互動。可他們無動於衷,“直至三春花盡時”。

多年後,又是一個鶯花落羽的春天。萬千人翹首期待着“榜入金門去,名從玉案來”的時刻來臨。當榜文徐徐在衆人的目光中展開,不同的臉孔浮現出不同的表情。有人立刻知道了什麼叫“世間得意是春風”,有人卻感慨“一回春至一傷心”。都是躊躇滿志的才俊,在一道榜文前紅塵兩分,從此判若雲泥。

而這一次,玩弄科舉的,卻居然正是矢志改變科舉弊制的大唐隴西郡王——李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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