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教平雙眼發直,嘴脣輕輕顫抖着,有些難以置信地從捕快手裡接過那個物件兒,那是一塊銅製的腰牌!
他首先看到的是腰牌的背面,上頭的花紋他很熟悉,身爲提刑司的知事,如果連這個標識都認不得,他也就不用在官場上混了。
他顫抖着雙手,將腰牌翻了過來,終於看清了腰牌上的字。
“御製帶刀皇城司江陵府辦事,楊璟!”
楊璟竟然是皇城司暗察子們在江陵府的頭子!羅教平整個人都無法冷靜了!
他見過皇城司暗察子的腰牌,而且很熟悉,因爲皇城司想要在各個地方進行秘密活動,必須要跟地方上打好招呼,作爲負責地方治安和刑名的提刑司,那是皇城司繞不過的一個衙門,所以他們經常會打交道。
通常暗察子都不會隨身佩戴腰牌,那是爲了隱匿身份,只有在正式場合纔會戴上腰牌。
而一般暗察子的腰牌是木製的,上面雖然也會寫明隸屬和職務姓名,但前面不會加御製。
皇城司乃是皇帝的親軍,夠資格與這個“御”字沾邊,皇城司高級官員的腰牌通常是銅製的,但也不會加御製二字。
楊璟的腰牌上卻有御製帶刀是個字,這四個字代表的分量可就足夠羅教平自己掂量了!
這種腰牌乃皇宮的造作局特別監造的,只頒發給皇城司之中身份特殊的密探,這種密探稱之爲繡衣指使,他們直接執行官家的秘密任務,也擁有直接與官家傳遞情報的權柄!
皇城司到了南宋之後便演變成了特務機構,朝廷官員也是人人談虎色變,而繡衣指使更是讓人聞風喪膽,也不知多少官員栽在繡衣指使的秘密調查之中!
楊璟雖然在閻立春一案中立了功,可官家只是賞賜了一些財物和口頭嘉獎,他甚麼時候成了繡衣指使?!
雖然想不通,但這腰牌卻是做不得假,無論自己相信與否,楊璟乃是皇城司的繡衣指使,這個已經成爲事實了!
“難怪這楊璟膽敢如此肆無忌憚,原來還有這等隱秘的身份,這下麻煩了...”羅教平心裡不斷在打鼓,腦子裡也是亂糟糟一片,已經有些不知所措了。
而楊璟那一邊,因爲捕快們將自己的東西都搜走了,楊璟也就失去了威脅,捕快們便離他遠了一些,鹿白魚趁機將楊璟拉到一邊來,鹿老爺子和苗人們便將楊璟保護了起來!
楊璟朝羅教平那邊掃了一眼,而後笑了起來,朝鹿白魚低聲道:“大姊不用擔心,沒事了。”
鹿白魚像看一個瘋子一般看着楊璟,似乎在懷疑楊璟是不是在胡言亂語,可楊璟的表情卻泰然淡定,根本就不像開玩笑。
“姊姊不信?”楊璟見得鹿白魚的表情,也故弄玄虛地說道:“姊姊你看着吧,一會兒他就會把東西全部還給我,而且很快就會退下山了。”
鹿白魚聽得楊璟這麼說,不由白了他一眼,眼下將楊璟搶了過來,只要他們還敢動手,苗人們必定要奮力廝殺一場!
這不僅僅是鹿白魚一個人的想法,身後的那些苗人也都一個個視死如歸,就等着這些不知死活的狗才上來拼命了!
然而正當此時,羅教平與羅晉耳語了一番,楊璟甚至能夠清楚地看到羅晉臉上那種震驚。
楊璟心裡很清楚,莫看蘇秀績在江陵府極其低調,那是因爲有閻立春這個皇親國戚在坐鎮,若沒有閻立春,蘇秀績想在江陵府官場橫衝直撞,怕都沒人敢出聲!
與蘇秀績不同,楊璟上任之後,閻立春此時已經準備要押解赴京,再沒有閻立春這樣的人物來壓制他,楊璟這個密探頭子,說是躲一跺腳,整個江陵抖三抖都不算過分!
如果楊璟是巴陵的推吏也就罷了,可楊璟突然搖身一變,成了繡衣指使,這可是擁有直稟天聽權力的密探頭子,一封密信經過皇城司郵鋪的六百里快馬,不消兩三天便可傳到臨安,他這個副指揮的所作所爲都要呈現在官家的御案上,就算他的後臺再強硬,也不敢冒這個險啊!
楊璟已經從羅晉的表情之中,看出了他的驚怕,見得羅教平戰戰兢兢地走過來,楊璟也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從苗人之中走了出來。
楊璟伸出雙手,手腕併攏起來,朝羅教平說道:“羅大人是來綁楊某的吧?楊某已經準備好了,羅大人現在就可綁了去吧!”
羅教平膝頭一軟,差點沒跪下去,顫抖着將那腰牌雙手奉上,頭都低到褲襠裡了,嘴上只是連稱不敢,連頭都不敢擡一下!
這等逆轉實在讓人難以置信,無論是嶽州軍還是苗人,都看傻了眼,這短短片刻時間裡,到底都發生了些甚麼???
羅晉也在一旁訕訕地低着頭,根本就不敢與楊璟說話,他雖然是從五品的嶽州軍副指揮,但楊璟的繡衣指使卻是正五品!
即便楊璟不是正五品,而是七品,他也不敢在楊璟的面前再造次,因爲皇城司的繡衣指使,惡名昭彰,實在讓人心驚膽戰!
楊璟也不接那塊腰牌,而是朝羅教平和羅晉說道:“兩位大人,實不相瞞,那龍鬚土司就在苗寨裡頭,二位大人要不要進去把他抓出來?”
羅教平和羅晉臉色慘白,低着頭道:“楊大人不要再說笑了...有楊大人在此主持大局,哪裡還有咱們的事兒...”
楊璟卻說道:“既然龍鬚土司殺了趙高義指揮,那麼就應該抓捕歸案,二位大人維護一方,職責所在,煩請進去抓了,了結這個案子,本官也好報給上頭知曉。”
楊璟雖然語氣平淡,可羅教平和羅晉卻早已經汗流浹背!
龍鬚土司確實對趙高義下過死亡威脅,而後趙高義便死了,根據時間段和作案動機來判斷,龍鬚土司確實是最具嫌疑的那個人。
可在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甚至於連趙高義的真正死因都沒有找到的情況下,就把龍鬚抓捕歸案,蓋棺定論,如果楊璟沒有中途殺出的話,確實可以這樣做,可如今楊璟分明站在苗寨這一邊,他們再這樣做的話,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讓大人見笑了...那龍鬚土司確實有作案嫌疑,但眼下沒有人物證據,終究是沒法定案的,咱們想要抓他回去,正是爲了調查真相,還趙高義指揮一個公道...”
羅教平小心翼翼地解釋着,然而楊璟卻並不買賬,他淡笑着說道:“既然這樣,那還是抓回去審問一番的好。”
“真不用了...楊大人斷案如神,天底下誰人不知啊,這案子自然由楊大人來調查,咱們豈敢班門弄斧...”
楊璟見得羅教平畏畏縮縮的樣子,心裡也覺着好笑,但卻故意板起臉來沉聲道:“本官讓你們抓,你們就抓回去!不然爾等又要說本官妨礙公務了!”
楊璟的語氣一變得嚴厲,羅教平和羅晉頓時雙腿發軟,趕忙答應道:“是是是!咱們這就抓回去!”
楊璟又繼續說道:“兩位大人別忘了,本官還有私藏違禁火器的罪名,兩位大人還是連本官一道抓回去吧。”
羅教平哪裡還敢接話,這楊璟乃是皇城司的繡衣指使,那可是禁軍中的禁軍,官家身邊的親軍,漫說是火槍了,便是火炮都不算違禁!
見得羅教平和羅晉噤若寒蟬,楊璟也解氣了,便朝他們說道:“既然兩位大人既往不咎,本官就謝謝兩位大人了,咱們這就進去抓龍鬚土司吧。”
楊璟和羅教平二人的對話都落入了鹿家父女的耳中,雖然他們仍舊有些難以置信,但此時他們也看得出來,羅教平與羅晉對楊璟前倨後恭,態度大轉彎不說,對楊璟更是服服帖帖,既然楊璟要把龍鬚帶走,必然會保龍鬚無憂,他們也就放心了。
楊璟的腿上有傷,走了兩步,發現苗人們仍舊如臨大敵,便朝羅晉掃了一眼,後者心頭一緊,當即轉身朝嶽州軍的士兵下令道:“都給我滾回軍營去!快滾!”
嶽州軍的士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可又不敢違抗軍令,當即便下山去了。
楊璟又朝羅晉說道:“勞煩羅指揮打聲招呼,趙指揮的一切物品別給人碰,將現場保護起來,任何人不得靠近。”
羅晉當即吩咐了下去,又發現楊璟走路有些瘸,剛忙恭恭敬敬將手掌雙手奉還給楊璟。
楊璟也不再擺架子,接過手杖之後,便開口道:“勞煩兩位大人在外頭稍等片刻,楊某進去說兩句話就出來。”
羅教平二人可沒有楊璟這樣的膽色,讓他們承受苗人那噴火的目光以及生鏽的鐵刀,走進苗寨去抓人,便是再給他們幾個膽子,也是做不出來的。
聽得楊璟吩咐,兩人也是心中竊喜,老老實實留在了外面。
楊璟朝鹿老爺子笑了笑,而後說道:“阿爺,咱們回去吧。”
苗人們見得嶽州軍灰溜溜退下山去,心裡早已按捺不住勝利的喜悅,眼下見得兩個朝廷狗官竟然對楊璟俯首帖耳,楊璟卻仍舊以後生晚輩的姿態,跟在鹿老爺子的後頭,當即就爆發出瞭如雷般的歡呼聲,整個苗寨都洋溢着勝利的歡喜!
楊璟正要往回走,羅教平突然又走上來,將那塊腰牌偷偷塞進了楊璟的私人物品裡頭,雙手呈給楊璟道:“大人...您的東西...”
楊璟點了點頭,將東西接了,這才與鹿老爺子和鹿白魚,走進了苗寨。
看着楊璟遠去的背影,羅教平和羅晉這才鬆了一口氣,山風一吹,這才發現涼颼颼的,後背竟然全都溼了!
“哥哥,這小推吏竟然當上了繡衣指使,這都是怎麼一回事啊,難道提刑司一點消息都沒收到?!”羅晉小聲地抱怨着。
羅教平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朝羅晉沉聲道:“我怎麼知道!你真以爲你家堂兄我只手遮天呢!上頭髮下的公文只是說了這事兒,但按照規矩是要對繡衣指使的身份進行保密的,誰知道竟然會是他!”
“這些麻煩了...難道咱們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羅晉有些不甘心地低聲道。
“等着瞧吧,風水輪流轉,指不定誰吃虧呢!哼!”羅教平咬牙切齒,如是嘀咕着,他的目光追隨着楊璟的背影,就像一把無形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