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調查完練功房的現場之後,便讓羅晉將趙府上的相關人員都提過來審問,沒想到在槐花兒的口中得知了另一個知情人,當即便讓羅晉把花匠的兒子小虎給帶了進來。
這小虎也就二十出頭,濃眉大眼,皮膚黝黑,嘴脣很厚,與槐花兒不同,小虎顯得鎮定很多,不過還是低垂着頭,一副低眉順眼的下人姿態。
楊璟打量了小虎一番,發現他與槐花兒一樣,都不敢往臥榻上看,彷彿那裡盤踞着一頭猛虎,身子下意識遠離那張地榻。
“你叫什麼名字,在趙府裡頭做什麼勾當?”楊璟面無表情,故作威嚴地問道。
這審訊也是有技巧的,這些爺兒們的抗壓能力比較強,用懷柔政策效果並不會太顯著,倒不如先打擊他的心理防線,這樣才能夠保證他們的供詞真實而詳盡。
小虎微微擡起頭來,卻不敢直視楊璟的目光,有些結巴地答道:“小人…小人名喚鄭小虎,是府裡的打雜走使,有些什麼雜活一般都使喚小人去做…”
小虎話音剛落,楊璟便猛拍桌面,沉聲質問道:“鄭小虎!八月初九夜裡四更初,你在什麼地方!”
鄭小虎被那拍桌子的聲音嚇得身子一顫,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用力嚥了咽口水,變得更加結巴了。
“大…大大人…小人在…在房裡睡覺…睡…睡到天亮才聽說…聽說老爺死了…”
“胡說!槐花兒已經供認不諱,當夜她找到你,讓你到練功房尋找衣物,你並不相信槐花兒的話,認爲趙高義玷污了槐花兒的清白,便趁他醉酒不醒,殺死了趙高義!”
楊璟也是抓住了鄭小虎的心理,槐花兒相貌和身段並不差,從大老爺的練功房裡頭裹着被子出來,又是哭哭啼啼驚嚇過度,即便槐花兒說沒有被欺負,身爲男人的鄭小虎會相信?
這麼一來,楊璟便說中了鄭小虎當時心理的想法,鄭小虎趕忙跪下分辯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摸進練功房的時候,老爺已經死了!”
“小人確實…確實想要給槐花兒討個公道,可小人進去的時候,老爺已經死了…小人擔心會被誤解,就到洗衣房拿了一牀被子,四下裡沒找着槐花兒的衣服,只好回去了,而後小人都陪着槐花兒…”
“你怎麼知道趙高義死了?”
“咱們老爺平日裡睡覺都會打呼嚕,但那天夜裡小人進去的時候,老爺並沒有打呼嚕,我以爲他在裝睡,也沒敢進去,等了一盞茶的時間,才鼓起勇氣來,探了鼻息又摸了脖頸上的脈,這才發現老爺已經死了…”
“大人…小的句句都是實話,求大人明鑑吶!”鄭小虎這般說完,當即給楊璟不斷地磕起頭來。
楊璟思量了片刻,便朝鄭小虎說道:“你先別忙着磕頭,我先問你,你進入練功房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
“異常的情況?小人…小人當時都慌了,稀裡糊塗的腦子一片空白…所以…也沒注意那麼多…”
楊璟不由皺了眉頭,旁邊的王不留卻開口道:“你最好想起些什麼來,要知道這事兒可關係到你的清白!”
這句話又戳中了鄭小虎的擔憂,他雙手抱頭,用力抓着頭髮,不斷地用頭輕輕磕着地板,過得許久突然擡起頭來,激動地說道。
“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那個…那個…我給老爺蓋被子的時候…他…他一連放了…放了好幾個屁…當時把我嚇了一大跳,被子沒來得及蓋上我就逃了出去…”
“放屁?”楊璟幾個也有些疑惑,不過人死了之後,身體器官會喪失功能,體內氣體自動排出來也不是沒有可能,這個線索價值並不是很大。
楊璟見得鄭小虎實在說不出什麼來,也只好讓他出去,吩咐他在調查期間只能待在府裡,不得外出,否則以畏罪潛逃處置,這才讓羅晉把第一個發現趙高義死亡的人叫了進來。
不過這次進來的卻是兩個人,一個是早上叫門的丫環,一個則是撞門而入的親衛。
這丫環約莫二十五六的年歲,算是老姑娘了,資歷比較老,做事也穩妥,便負責趙高義的飲食和待人接物,而那親衛是個三十多的黑臉漢子,乃是趙高義的心腹。
“你們撞門進去的時候,可曾發現什麼異常之處嗎?”
那丫環和親衛相視了一眼,而後努力回想了片刻,那親衛率先搖了搖頭。
“在下收到消息之後便趕了過去,撞開門之後,沒有發現指揮大人,便轉到內室,這才發現指揮使大人仰躺在地榻的邊上,臉色死白,身子都冷了…”
“哦對了,指揮使大人…指揮使大人身下有尿液…整個下身都臊臭了…”
當人死去的時候,大小便會失禁,這個情況與鄭小虎所說的一樣,並沒有太大的法醫價值,楊璟也有些失望。
他又將目光轉向了那丫頭:“你呢?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之處?”
“要說異常之處,奴婢倒沒發現…不過…不過那仵作給老爺收斂的時候,曾經跑出去吐了一回…”
“仵作吐了?”這次楊璟倒有些意外了,照着羅晉的說法,趙高義的死相還算乾淨,渾身上下找不着傷痕,又沒有中毒的跡象,按說仵作不該吐纔對,這仵作究竟看到了什麼?
這倒也提醒了楊璟,眼下也是時候開棺看一看屍體了,經過了前期的搜查和問訊之後,楊璟心裡也有了底,接下來只要開棺驗屍,一一驗證,就能夠證實誰在撒謊,誰說的是真話。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需要提審一個人,那就是仵作。
丫環和親衛出去之後,羅晉便將仵作帶了進來。
這仵作是個乾瘦黝黑的老頭子,左邊嘴角有些歪,下嘴脣翻着,露出稀疏又烏黑的牙齒,樣貌實在有些不太好看。
“當日是你給趙高義收斂?”
“是。”
“你先說一說當時的情況吧。”這仵作並非官府的仵作,而是趙府自己找來的民間仵作,所以也沒有填寫屍格的說法,楊璟只能讓他口頭描述一下情況。
“是,大人。”
“小人來的時候發現練功房外頭亂哄哄的,夫人們、丫環們、僕役們都哭得稀里嘩啦,又有好些軍漢在守着,有個少夫人嫌棄老朽樣貌醜陋,說是冒犯了趙大人,想要換一個仵作,大夫人卻說還是趕緊收斂下葬,入土爲安的好,雖然後來羅大人不同意下葬,但大夫人還是賞了小人一千個洗手錢…”
楊璟的手指本來輕輕敲擊着桌面,聽到此處不由停了下來,微微擡起眉毛來,眼中多了一份光彩,不過他還是示意仵作繼續說下去。
“小人扯遠了…嘿嘿…不過大夫人真是好人,待人接物那是沒的說了…”
“小人當時給趙大人清理身子,倒也乾淨,很快就收拾妥當,讓人準備棺木,停在了靈堂…”
楊璟心裡多少有些失望,不過這些民間仵作絕大部分的職責都是收斂屍體,並不像衙門查案驗屍的仵作那般,對屍體進行審視和檢查,除非有特別明顯的痕跡,他們纔會上報,但也需要經過家屬的同意。
想到這裡,楊璟便沉下臉來,朝這仵作繼續問道。
“你說趙高義身上沒什麼異常,但爲何有丫環說見着你收斂的時候跑出去嘔吐,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仵作聽得楊璟如此追問,臉色當即就變了,趕忙跪了下來,面帶愧色地解釋道。
“大人也應該知道…做咱們這一行的膽子要大,心肝要硬,喉嚨要深,見着什麼也不能像常人那般大驚小怪,否則名聲上不好聽,下回人家也就不樂意找你了…”
“那天我給趙大人清理身子的時候,趙大人的肚子突然蠕動起來,就像有一大堆蛇在裡頭滾來滾去,那肚子鼓得老高,小人雖然沒見過,但也聽同行說過,說是亡者體內還有穢氣,需要排出來,否則會陰魂不散…”
“想起這茬來,小人便壯着膽子按壓了趙大人的肚子,這肚子倒是按壓下去了,沒想到趙大人卻放了一大串屁,那屁奇臭無比,老朽一時沒忍住,就…就吐了…”
“要不怎麼說大夫人心腸好呢…事後她並沒有責怪小人,反而多賞了一串洗手錢…”
“又是屁?”如果說鄭小虎提出之時並沒有引起楊璟足夠的重視,那麼仵作再度提起,就不得不讓楊璟深思了。
楊璟沉思了片刻,還是決定先去開棺,便帶着王不留和陸長安,以及那名仵作,走出了練功房。
羅晉帶着一衆親兵,將相關人等都召集在一處,眼下就在門外候着,見得楊璟出來,羅晉當即迎了上去,朝楊璟問道:“楊大人,可有眉目了?”
楊璟瞥了羅晉一眼,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調侃道:“羅大人好像很急啊…”
羅晉趕忙擺手,目光躲閃地訕笑道:“不急不急…我急個甚麼啊…”
楊璟輕輕搖了搖頭,也不再理會,朝他說道:“本官要開棺驗屍,你去跟大夫人說一聲,讓靈堂裡頭的人都暫時迴避吧。”
“還是要開棺麼…”羅晉不由失望起來,本以爲楊璟破案了得,不需要開棺就能定案,沒想到最終還是要打擾趙高義的安息。
不過他也不好再多說甚麼,讓練功房外頭的人都散了,這才往靈堂那邊去。
楊璟正準備跟上去,卻見得鹿白魚從人羣之中走了出來,朝楊璟低聲道。
“有個老媽子那天起夜小解,說是看見槐花兒了…”
因爲鹿白魚是女人,容易獲取信任,所以楊璟讓她留在外頭,向趙府的人探聽消息,畢竟這大院裡頭的人還是比較八卦,好奇心比較重,小道消息其實有些時候還是很有價值的。
鹿白魚果然沒讓楊璟失望,楊璟聽得這線索,當即問道:“那老媽子見着槐花兒是不是三更正刻?槐花兒是不是隻裹着被子?”
鹿白魚微微一愕,而後搖了搖頭道:“不,那老媽子說是二更正刻到三更初刻之間,槐花兒神色有些慌張,從練功房裡頭出來,老媽子還跟她打了招呼,但她沒理會,匆匆離開了…至於裹着被子嘛,應該是沒有的事兒,否則老媽子一定會說的,這老媽子最愛嚼舌根,若真只是裹着被子,府裡怕是早就傳開了…”
“二更正刻麼…”楊璟心裡也不由起疑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藏在練功房的人極有可能打昏槐花兒,換上她的衣服混了出去。
可問題是,趙高義的死亡時間大概也就是那個時段,如果她離開了,那麼鄭小虎離開之後,練功房裡頭便只剩下死去的趙高義,那麼又是誰把門給反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