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本來對丁大全並沒有太多的瞭解,畢竟楊璟並非歷史學者,即便如此,史料的記載也有很大的出入,想要從史料之中還原一個人的原貌,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進入了朝堂之後,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楊璟對丁大全也已經有了全面的認識,綜合後世的一些記載,楊璟也產生了極大的擔憂。
而最大的擔憂莫過於丁大全會瞞報軍情,以致於蒙古人從大理進入交趾,再從交趾進入廣西,從南面打擊宋朝。
雖然楊璟取得龍首關大捷,阻止了蒙古人入侵大理的陰謀,蒙古人想要進入交趾,必須攻陷大理,或者繞過大理,時間上會延遲很多,甚至於不會發生由交趾攻入大宋的事件,但楊璟還是決意要將丁大全逐出朝堂!
非但丁大全,董宋臣和盧允升、賈似道等人,但凡有機會,楊璟都不會放過他們!
而丁大全彈劾董槐,也是費盡了心思,糾集了言臺的吳衍等人,不分青紅皁白,想要至董槐於死地,如今竟然調動隅兵去捉拿董槐,可見急迫到了何種程度!
董槐乃是嘉定年的進士,做過提刑官,也做過知州,平息過兵變叛亂,也救過災民,安置過流民,而後又知建康府,整肅軍紀、加強軍備與操練,政績斐然,自然也就損害了不少奸臣的利益。
丁大全也是沒辦法,如果他不對董槐下手,董槐遲早要將他逐出朝堂,因爲董槐已經不止一次在官家面前說他丁大全的壞話了!
即便是在朝議之上,董槐也毫不留情面地指謫丁大全,而丁大全偏生沒有太多可以誇耀的政績,想要對抗董槐,根本就不可能,長此以往,只能讓董槐將自己攆走!
好在今番有集英殿這個案子作爲由頭,丁大全便借題發揮,將事情越鬧越大,又抓準了官家趙昀已經開始對董槐疑神疑鬼的心理,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對董槐下手了!
爲了調動這三百隅兵,丁大全也是費盡了心思,沒想到竟然走漏了消息,讓陳宜中等人帶着太學生和諸多百姓,先將相府給保護了起來!
丁大全對這些太學生是恨之入骨,董宋臣已經將楊璟官復原職,並全權重審案子的消息告訴了他,丁大全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若今夜鎩羽而歸,楊璟必定會將董槐從兒子董登州的案子裡頭摘出來,往後可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於是他當機立斷,下令隅兵強行衝擊相府,雖然對那些文人和百姓也造成了不小的傷亡,但總體而言,還是利大於弊的!
這些人越是死命維護董槐,便越是坐實董槐蠱惑人心,意圖謀反,即便他丁大全擅自調動隅兵,官家也不會責怪於他!
董槐雖然老了,卻是平息過叛亂,見過廝殺的人物,風風雨雨走過來,又豈會被這等小場面給嚇住。
董槐聽府中護衛稟報了情況之後,也很是憂慮,倒不是擔心丁大全對付自己,而是擔心這些太學生和民衆會因此受到牽連。
他也來不及換衣服,穿着一身單薄燕服,便在府中僅有的幾名護衛的簇擁之下,來到了相府門口,讓人打開了沉重的府門!
陳宜中等太學生與諸多民衆,見得董槐現身,情緒更是激動亢奮,雖然他們手無寸鐵,卻層層保護着相府。
董槐見得如此,也不由老淚盈眶,心說自己勤勤懇懇大半輩子,即便奸佞們如何潑髒水,起碼老百姓還是將他記在心裡的。
可董槐身爲宰輔,也早已熟悉了朝堂爭鬥,更知道這些太學生和民衆的聲援,乃至於實質性的保護,對自己而言並非好事,只是這份心意太重,董槐也不忍拒絕。
雖然隔着人羣,但丁大全還是見到了董槐,當事人現身之後,雙方的衝突也暫時停歇下來。
丁大全朝董槐高喊道:“董槐!你如果還想留些顏面,便自己到大理寺去接受審判,只要你願意前往大理寺,本官可以帶着兵馬離開,否則別怪本官不留情面!”
其實丁大全也是虛張聲勢,早先官家病發之前,他就已經彈劾董槐,並提議將董槐收押到大理寺,讓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審查董槐的案子。
可丁大全還沒有得到確切的答覆,官家已經發病,丁大全趁着入宮探視的空當,又得了官家幾乎含糊不清的應允,便想着利用官家那些含糊不清的旨意,來拿了董槐。
只要董槐進了大理寺,事情也就好辦了。
董槐聞言,只是冷聲道:“丁青皮,何以逼迫至此!官家雖然讓老夫在家將養,但並未有正式旨意取締本官的相位,你帶人來相府,藐視大宋王法,擅自動刀動槍,掀起騷亂,此乃知法犯法,若是識趣,便趕緊退散罷了!”
丁大全最厭惡別人喊他的外號,拿他的臉皮說事兒,因爲他就是靠着這張臉才得了朝廷賞識,搭上董宋臣這條大船,才得了官家的寵信。
“董槐!本官有官家口諭在此,命你前往大理寺接受質詢,你敢抗旨不遵,當真要謀反不成!”
丁大全早已想好了,他入宮探視官家之時,官家的神智已經不甚清楚,於是他便趁機提出要捉拿董槐,官家其實並未回覆,只是無力地點了點頭。
但對於膽大包天的丁大全而言,這已經足夠了,有了官家這個含含糊糊的點頭,他便不算假傳聖旨,董槐若是遵從官家口諭,去了大理寺,便需接受調查,若他敢不去,便是抗旨謀反!
董槐也是精通政務之人,官家平日裡隨口吩咐的小事,也算是口諭,但在捉拿宰輔大臣這般天大的事情上,官家是不可能只發口諭,而沒有正式文書的!
董槐畢竟是宰輔,總不能跟丁大全當衆罵街,便沉默了片刻,此時陳宜中卻朗聲道。
“董相公乃是一朝宰輔,沒有官家的聖旨以及有司的正式捕文,侍御史大人何敢只憑一句口諭,便要來拿人!”
太學生們也是紛紛附和聲援,周遭百姓更是羣情激奮,陳宜中趁熱打鐵道。
“敢問侍御史大人,您作爲言臺文官,卻調撥三百隅兵,可有相關的文書!”
董槐雖然身居高位,但很重視人才的培養,也時常關注大宋的青年才俊,陳宜中在太學裡頭也算是小有名氣,董槐也是聽說過的,此時見得陳宜中直指要害,也不由暗自點頭。
丁大全被陳宜中揭破,不由老臉通紅,但更不要臉皮的事情他都做過,又豈會在乎這一樁,眼下還是捉拿董槐要緊,成敗在此一舉,又如何能因爲陳宜中這些個白身士子而卻步!
“陳宜中,爾等受朝廷恩待栽培,不好好讀書,以期報效朝廷,卻妄言朝政,干涉官府辦差,糾結暴民,嘯衆鬧事,更是當衆指謫朝廷命官,無端誹謗和誣陷,更質疑官家口諭,罪加一等,全都給我拿下!”
丁大全惱羞成怒,一聲令下,蠢蠢欲動的隅兵再度發起衝擊,抽出刀劍來,便往相府裡頭撞,那些個民衆都是手無寸鐵,當即倒下一大片,鮮血橫流,也不知是死是傷!
人潮大亂,驚叫連連,哭喊震天,隅兵們卻爭先恐後地往相府門口衝擊,眼看着就要衝破民衆的保護!
正當此時,街道上涌出大批皇城司的禁軍,腳步沉穩齊整,甲冑丁鐺,刀劍鏗鏘,放眼望去,保不齊數百之衆!
隅兵們的戰鬥力在皇城司禁軍面前簡直就不值一提,見得禁軍殺出,當場就退縮了,不敢再往前半步!
丁大全回身一看,也是臉色大變,本來就白裡帶青的臉皮,越發慘白!
因爲他已經從董宋臣那裡得到消息,徐佛眼下與董槐一般,賦閒在家,而皇城司的掌控權,已經移交到了提點皇城司公事官楊璟的手中!
早在他招攬周震炎之時,便與楊璟有過交集,當初自己將楊璟視若無物,根本就看不起這個從地方官場冒出來的年輕人。
而後他才意識到,楊璟根本就無法用常理來揣測和看待,但凡小看楊璟的人,大多沒甚麼好下場!
眼下皇城司的禁軍突然發動,應該是楊璟的手筆了!
丁大全眯起眼睛來,往後頭的人羣一看,果然見得楊璟一身道袍,竟走在皇城司諸人的前頭!
“侍御史大人,你該知道這幾天京城已經實行宵禁了,竟然還敢私自調動隅兵,對官家委任的宰輔大打出手,如今良民死傷,你可真夠膽氣呢!”
丁大全聞言,也是心頭大驚,因爲官家趙昀身體突發急症,賈似道等人一商量,已經讓殿前司都指揮使顏明直等人發佈宵禁之令,便是坊間那些個熱鬧的秦樓楚館和勾欄瓦舍,都不敢明目張膽地開張做生意!
此時他也懊惱不已,若不是陳宜中帶着民衆阻撓,他早就將董槐抓進大理寺,只要這老東西進了大理寺,便萬事大吉了,奈何如今楊璟橫插一腳,算是功虧一簣了!
面對楊璟的質問,丁大全也是拼死一搏,心想着無論如何,都要將董槐抓進大理寺,也只有這樣,他纔有可能翻盤!
“楊璟!你好大的口氣!本官有官家口諭在此,乃是特權辦特事,爾等還不速速退下!莫不成你是董槐的同黨,也想抗旨不遵,意圖謀反不成!”
楊璟已經走到丁大全這邊來,丁大全被楊璟的氣勢所迫,接連後退,那些個隅兵不得不將他保護在身後!
楊璟輕笑一聲道:“侍御史大人口口聲聲說有官家旨意,可拿得出來?”
丁大全啞口無言,支吾着道:“這是…這是官家口諭,既是口諭,出口便如官家親臨,爾等身爲朝臣,如何能言語無狀,無視官家天威!”
楊璟哈哈一笑道:“不瞞定大人,本官今早才從宮裡頭出來,官家特命我全權負責京城保衛,可不曾提及定大人所謂的口諭呢。”
丁大全的額頭上冒出米粒大的一顆顆冷汗來,卻色厲內荏地辯駁道:“你…你今早出的宮,口諭卻是…卻是本官下午入宮去請的!”
“爾等還不快快退開,信不信本官將爾等一併告到朝會之上!”丁大全雖然聲聲俱厲,但已經開始心虛。
楊璟正要開口,但見得又有一隊官兵涌上來,卻是趙宗昌領着的臨安府官兵!
“丁大全,你如何敢假借官家口諭,可知這是假傳聖旨是要殺頭滅門的!楊大人早上出的宮,不知道口諭的事情也就罷了,本官可是剛剛從宮裡出來,你待狡辯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