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晉面沉如水,坐在茶廳裡悶不做聲,侍女託着漆盤奉上了香茗,渴了大半夜的羅晉便端起茶水來,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而後噗一聲便將茶水噴了出來!
“該死的賤婢!這是要燙死本老爺麼!”羅晉一聲怒罵,嚇得那來不及提醒的侍女渾身發抖,慌忙跪在了羅晉的前面,卻被羅晉一腳踢倒在地,左臉上留了個清晰的鞋印子!
軍營裡是不得攜帶女眷的,然而嶽州軍作爲內地軍鎮,又許久不曾發生過戰亂,軍紀也就鬆散了許多,軍士們平日裡尋找各種由頭外出廝混也就罷了,像羅晉這樣的高層同樣沒有以身作則,反而將一些被判流刑充當軍奴的女子,蒐羅到身邊,隨意使喚和欺凌。
羅晉見得那奴婢不敢反抗,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越發火大,那碗茶劈頭蓋臉便砸在了奴婢的臉上,婢女的額頭當即迸裂,鮮血汩汩,流了一臉!
那婢女疼痛難忍,只好蜷縮在地上,捂着頭臉顫抖着,卻是咬死了牙關,如何都不敢喊疼,因爲她知道,一旦喊疼,接下來遭遇的折磨會更加的恐怖!
正當此時,外頭的親兵卻急忙走了進來,朝羅晉報道:“啓稟指揮,提刑司知事羅大人在外頭求見!”
羅晉的嘴角都被燙出一個燎泡,平素裡極其注意儀容儀表的他,實在太過窩火,正打算好好修理這該死的婢女,一聽說羅教平來了,也只好將那婢女給踢了出去。
羅教平很快就被帶進了茶廳,羅晉與之分賓主落座,寒暄了幾句,羅教平便開門見山地低聲道。
“賢弟,那楊璟仗着皇城司的身份,實在有些肆無忌憚欺人太甚了,趙高義這案子分明還有內情,他卻如此草率結案,根本就不把咱們放在眼裡啊!”
羅晉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
趙高義乃是嶽州軍的指揮使,堂堂一方軍政大員,竟然這麼稀裡糊塗就死了,楊璟卻還想着掩蓋真相,雖然他巴不得這事情不了了之,好讓他坐上指揮使的位置,可楊璟實在太氣人了!
他羅晉和羅教平,一個是本地軍鎮要員,一個是湖北提刑司的知事,對江陵地界的江湖草莽,簡直堪稱瞭若指掌,又豈能不知白牛教從中作梗!
雖然不知道楊璟從哪裡得來的消息,但羅晉完全可以肯定,在靈堂裡殺傷和俘虜的那些人,就是白牛教的人!
楊璟虛張聲勢故弄玄虛,不惜讓他羅晉當衆丟醜,顏面掃地,只爲了掩人耳目,騙那些白牛教的人進來送死,可抓獲了嫌犯之後,卻又一腳將他羅晉踢開,想要獨吞功勞,根本就沒把他羅晉當成一回事兒!
而羅教平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江陵府地界上的平安穩定,分明就是他們兩個人的職責,楊璟雖然有皇城司的身份,卻只是監察,不能越俎代庖,更不能濫用職權!
可楊璟就是這麼做了!他倚仗着皇城司密探多年來讓人聞風喪膽談虎色變的威風,就這麼將這樁案子的功勞給搶了過去!
如今他對外宣稱趙高義乃是誤服藥物而亡,與他人無關,只屬於意外死亡,卻暗中開始接手白牛教的調查,完全架空了羅晉和羅教平二人的職權,這又讓人如何能忍!
“誰說不是呢,楊璟這廝三番四次羞辱咱們兄弟二人,哥哥,咱們可不能這麼輕易就揭過了,咱們必須要讓這個姓楊的嘗一嘗苦頭,否則他調查了白牛教,無論結果如何,身價必定水漲船高,往後可就再無咱們的立錐之地了!”
羅教平對楊璟早已恨之入骨,見得羅晉也成爲了難兄難弟,頗有同仇敵愾的意思,當即湊過來低聲問道。
“賢弟可有妙計?”
羅晉雖然身在軍旅,卻並非武夫出身,他乃是同進士起底發跡,後來到了嶽州軍擔任監軍,而後才擔任副指揮使一職,朝中更是有人撐腰,奈何家族趨附閻貴妃,因爲閻立春案發,閻貴妃的勢力也不斷遭到打擊。
也正是因此,他纔對嶽州軍指揮使的位置垂涎三尺而志在必得,更不得不選擇低調行事,若換了以前,楊璟便是皇城司繡衣指使又如何!
既然決定要給楊璟一點顏色瞧瞧,羅晉便開始尋思起來,過得許久才擡起頭來,朝羅教平分析道。
“楊璟眼下已經是皇城司的繡衣指使,能夠通過皇城司的鋪子傳遞情報,直稟天聽,怕是要將有關白牛教的情報,發回京裡,待得情報送到官家手中,咱們可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羅教平也不是平庸之輩,聽了羅晉的分析,卻是搖了搖頭,反駁道:“賢弟你與楊璟這廝接觸不多,此人雖然可惡,但確實有些能耐,他的心思縝密,做事沉穩,在沒有調查清楚之前,應該不會將情報傳遞回去,最不濟也會等查出有些眉目,他纔有可能往上頭報告...”
羅晉聞言,頓時大喜,拍着大腿道:“既是如此,那就好辦了!”
“眼下王念恩王公公仍舊在巴陵,不日將押送閻立春等人赴京,咱們可以修書一封,快馬報送給王公公,王公公乃是官家身邊的紅人,相信不會讓楊璟爲所欲爲的!”
羅教平還以爲羅晉能想出什麼好法子,原來也不過爾爾,不由大失所望。
因爲他很清楚王念恩的性子,這些閹宦唯利是圖,只會一味地媚上欺下,又豈會真的關心家國天下,沒有實際好處,想要讓他打壓楊璟,簡直就是可笑之極。
雖然羅教平也知道王念恩對楊璟並不太多好感,甚至也聽說過一些小道消息,說是楊璟得罪過王念恩,但沒有直接利益衝突的情況下,想將王念恩當槍使,實在有些不明智。
“賢弟,王公公急着押解犯人回京,想來是沒時間理會這些事情了,咱們不如再想想其他法子吧。”
羅晉也有着自己的打算,他之所以選擇王念恩,那是因爲王念恩與他羅家有着一段香火情,當初他能夠出任嶽州軍的監軍,走的就是王念恩的關係路數。
他本以爲自己的計策可行,心裡更是自信滿滿,可誰知羅教平卻給他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羅晉的臉色當下就有些陰沉起來。
“哥哥既然覺着這法子不好,想來哥哥已經成竹在胸,不妨說出來聽聽?”
羅教平自然聽得出羅晉語氣中的不悅,但他很清楚羅晉那狹隘的性子,也就不跟他一般計較,沉吟了片刻,這才低聲道。
“賢弟,那楊璟頗得宋慈賞識,宋慈老兒能夠起復,提點湖北的刑名斷獄公事,多得了楊璟的幫助,這才偵破了舞弊案和閻立春連環殺人案,可也正因爲宋慈老兒的起復,卻讓一個人心裡不痛快了...”
“宋慈老兒本來可以起復爲相,可卻不知爲何最終沒有成功入京,只是幹起了刑訟斷獄的老本行,這裡頭水太深,咱們也不攪合,但可以確定的是,宋慈老兒幹起了提刑官,卻把我的老上司趙京尹的位置給頂掉了,你說趙京尹最該痛恨的,除了宋慈,還有誰?”
“是楊璟!趙京尹肯定跟咱們一樣,對楊璟這狗賊恨之入骨!”羅晉全然忘記了心中的不快,眼中充滿了期待和興奮!
“沒錯!宋慈老兒眼下剛剛赴任,趙京尹趙大人卻被擠到了轉運使司,雖然乾的是漕運肥差,可他本來就不缺錢,要這個肥缺又有何用,而且趙大人眼下又沒辦法對宋慈老兒下手,我想他肯定很有興趣敲打敲打這個該死的楊璟!”
羅教平一拍桌子,毫不掩飾眼中的陰狠毒辣,這番話一說出來,羅晉登時雙眼發亮。
“照啊!這趙京尹趙大人雖然離開了提刑司,但轉運使司總領地方事務,同樣有着監察的職權,再者,趙高義乃是趙京尹大人的同宗弟兄,有了這層關係,真不怕趙京尹大人不出面了!”
羅晉想通了這一點,當即哈哈大笑起來,羅教平趕忙乾咳着提醒了一下,羅晉這才停止了大笑,激動地朝羅教平說道。
“哥哥,趙京尹大人乃是你的老長官,還需你修書一封,將事情原委說個清楚明白,最好將趙高義的死說得冤屈一些,趙大人才能夠師出有名!”
羅教平哼哼陰笑了兩聲,朝羅晉說道:“賢弟稍安勿躁,這白牛教屢屢作亂,教衆遍佈兩湖地界,佔山爲王,控遏水道,轉運使司的漕運三番四次被白牛教的匪徒劫持,趙大人肯定對白牛教極感興趣,這事兒已經十拿九穩,咱們要做的是如何措辭,才能夠將矛頭轉到楊璟的身上...”
羅晉也平復了心情,眉頭微蹙地應和道:“是啊,咱們是該好好想想這密信的措辭了...”
羅晉和羅教平正在密謀如何對付楊璟,然而楊璟卻一無所知,此時的楊璟讓突然出現的繁花給搞得腦袋都大了。
明知道這孩子是比白牛教的高人,楊璟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孩子整日裡黏在自己身邊,使得楊璟連向韓洛音打聽這孩子的底細的時間空當都沒有。
楊璟只好藉口上廁所,給王不留使了個眼色,兩人在茅廁裡商量了起來。
“老先生,以你看來,這孩子到底什麼來頭?”
楊璟也顧不得茅廁裡的臭氣,一邊解褲腰帶一邊問着,王不留只是垂手站在一旁,想了想便回答道。
“老朽這大半輩子也算閱人無數,但這個娃兒卻有些道行,不瞞大人說,老朽對他很是感興趣,希望大人能夠留住他纔好...”
楊璟也沒想到眼界極高的王不留都有着同樣的看法,不由好奇地問道。
“老先生對這孩子的評價緣何如此之高?”
王不留看了看楊璟,笑了笑,沒有回答楊璟的問題,反而朝楊璟問道:“大人可看出這繁花到底是男娃還是女娃了嗎?”
楊璟不由一滯,因爲他確實無法看出繁花是男是女,因爲他只有十四五歲,喉結還沒有完全成型,而胸脯又平坦,不像尋常女孩那般早熟,甚至於連聲音都雌雄莫辯,楊璟也爲這個問題糾結了好久。
見得楊璟沉默,王不留也嘆了一聲道:“這就是老朽好奇的原因了,因爲...老朽也看不出來...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你說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楊璟知道王不留沒有騙自己,正想再討論幾句,茅廁外頭已經響起一個讓楊璟頭大如斗的聲音。
“喂!狗官!你是不是想逃跑!你再不出來我可要進去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