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只聽噗通一聲跪下,繼而便是皇帝的拍案之聲,響亮而清脆,“莫家人何在?!”
冷沐真微微一驚,本以爲只有程族等人候在外頭,沒想到還有莫家的人。
皇帝話落,便有一位青年男子快步進來,抱拳單膝一跪,朝氣昂昂,“臣莫彥在!”
莫彥......冷沐真斜睨一眼,只見一位男子眉目端正、衣冠楚楚。執一塊玉笏,着一身月色白衣,不帶一絲褶皺,一派兩袖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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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爲宗正世家,三年前卻換了祁梟旭當職。本以爲莫家人大勢即逝,沒想到皇帝還是能想到莫家人。
衆人顯然也沒想到莫家人在場,紛紛低聲議論起來,原本冷滯的氣氛,一下熱鬧起來。
無瑕顧忌這些人的竊竊私語,皇帝龍眸含着未知的思緒,黯然凝了祁梟旭一眼,“刺殺太子一事,由莫彥立即查清!”
“查”一職責,從來都是宗正院負責,今晚卻從皇帝口中說出,由莫彥查清。
連書房外頭也開始竊竊私語,紛紛揣測皇帝的心思,說不定是要恢復莫家人的宗正權力。而最有可能接任的人,一定是莫彥了!
如此一想,灼灼目光聚焦於莫彥,有羨慕、有嫉妒、似有討好、似懷鬼胎,還有心思不明者。
龍顏震怒、大勢所趨,諸人也都看得出祁梟旭的地位岌岌可危。
莫彥依舊正氣凜然,恭敬不乏文雅,低首領命一句,“臣遵旨!”
領命一刻,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寶座之人,迅速得叫人難以捕捉。趁着皇帝須臾的深思,又速速給了冷沐真一個眼神。
他的神色晦暗,好似明白了什麼,卻又一知半解。
冷沐真將他的目光盡收眼底,不表露地顫顫睫毛,像是一種暗語的傳遞。
這一串動作都是一瞬,冷沐真很快收了笑意,委屈地瞧了寶座一眼,“太子誣陷臣女,皇上答應過祖母,要給臣女一個說法,今日卻沒動靜。臣女原以爲皇上忘記了,原來是等着今晚一起收拾呀!”
提及“一起收拾”四字時,冷沐真未來得及收起笑意的雙眸,淡淡瞄了姝貴妃一眼,緊接着又看了看南宮墨。
南宮墨早已經習慣了女人的目光,不以爲意。
姝貴妃卻是一顫,上次交手已經感覺到這丫頭的變化,冷蓮也說這女子不簡單,絕對不能掉以輕心了!
注意到冷沐真細微的眼神變化,皇帝也追隨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只見姝貴妃與南宮墨各有神情,遂故作不明地笑笑,“沐丫頭,你瞧什麼?”
冷沐真轉回眸子,無謂地呵呵一笑,“沒什麼,只是看看晉王的衣裳,還是昨日宮宴的湖藍蠶絲衫,配以一塊羊脂碎玉。”
“你對晉王的衣裳倒上心!”一句話說得不知滋味,皇帝也瞧了那衣衫一眼,不明意味地扯了扯嘴角,“晉王很喜愛這件衣裳?”
衆人都沒聽出皇帝話語中的異樣,冷沐真卻聽得真切。
若皇帝真是皇爺爺,那麼她就是皇帝和老太君的孫女,她的娘也就是洛商正牌的公主。
她的娘早亡,皇帝必定痛心,如此,皇帝怎麼可能允許她的寶貝孫女隨意嫁人?
想到這,冷沐真心下一嘆,怨不得魔尊拋棄尊榮富貴、另立門戶,敢情戴了這麼一頂綠帽子!
“不是臣女對衣裳上心,”冷沐真不急不緩地辯解一句,遂意味深長地一笑,“而是貴妃姑姑,送了一模一樣的湖藍蠶絲裙和羊脂碎玉給臣女,呵呵,像是有什麼打算似的。”
原聽說冷沐真殺了程寬,姝貴妃大喜。終於揪住了她的小辮子,連忙趕來看好戲,誰知反被她擺了一道。
“哦?”皇帝眸色再次一黯,不過只是一瞬,很快恢復了常色,向姝貴妃一挑眉,“愛妃,你跟朕好好說說,這是巧合還是刻意?”
一旁的皇后嘴角微揚,被冷沐真捕捉到。
她一向不言不語,在皇帝身邊低調行事,若沒這點變化,還真沒覺出她微薄的存在感。
感覺到皇帝的語氣異樣,姝貴妃心覺不妙,正想着說辭,南宮墨突然出列一拜,“一件衣裳而已,既然穿在小王身上,就由小王說清楚吧!”
皇帝微微一點頭,餘光瞥見他時,老臉不悅到底。
無視他的變化,南宮墨只一味低垂着頭,恭敬得叫人挑不出任何不妥,“第一次見這件湖藍蠶絲衫,是在尚服局,當時貴妃也在場,小王一眼便看中了這衣裳。”
聽他說的實話,姝貴妃微一點頭,心下這才平靜。
“這湖藍蠶絲衣是男女同裳,小王卻不知道。昨日宮宴時,見真兒穿着湖藍蠶絲裙,方知貴妃將湖藍蠶絲裙送給了真兒,不知是何用意。”說着,南宮墨故作愚鈍的眸子,輕斜了姝貴妃座位一眼。
皇帝盤問,南宮墨自告奮勇地站出來。
諸人都以爲他要爲姝貴妃辯解,誰知居然是撇清自己的責任。
冷沐真心下寒笑,這狗咬狗的場景,確實有點意思呢!
見皇帝突然幽深的目光,姝貴妃不由捏了一把冷汗。洛商間,男女婚配之事,尤其是貴族男女,都是皇帝說了算。
若被安一個僭越之罪,重則可是要殺頭的!
姝貴妃暗暗咬牙,這南宮墨果然是過河拆橋的主!
她答應了他,想方設法讓冷沐真下不來臺,他倒好,居然先一步撇清責任!
皇帝像是沉思的眸子,突然間望向冷沐真,語氣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朕記得宮宴時,你穿的是一件淺黃的香錦嬌梨裙。”
聽她問自己,冷沐真下意識一擡頭,應了一聲,“初進宮時,臣女穿的本是姑姑送的湖藍蠶絲裙,誰知落水溼了一身,便換了一件香錦嬌梨裙。”
說着,有意無意地看了姝貴妃一眼,“宮宴前,姑姑差嬤嬤吩咐臣女,必須要穿湖藍蠶絲裙入宮。姑姑從未如此大方過,臣女本還納悶,直到見了晉王一身同裳,才知姑姑用意......”
皇帝聽罷一笑,卻沒有一點悅色,“哦?你倒說說姝貴妃是何用意?”
冷沐真也跟着一笑,“四年前臣女便愛慕晉王,洛商之間無人不知。貴妃是臣女的親姑姑,臣女好不容易歸家,自然事事爲臣女成全。皇上英明,必定也想到了這個用意吧?”
注意到姝貴妃額上的點點虛汗,皇帝面無表情,只給了一個凌厲的眼神,“朕倒不知道,姝貴妃還喜愛亂點鴛鴦譜!”
稱呼一下從愛妃變爲姝貴妃,姝貴妃一驚,失色地起身而跪,“臣妾無心,只是覺得這裙子適合真兒罷了!”
瞧着她紅顏失色、若驚弓之鳥的樣子,一旁的雲妃不由失笑,“貴妃是無心僭越、還是無心亂點鴛鴦譜?”
聽得她的挑釁之語,姝貴妃惱怒,但礙於皇帝在場,只能忍氣吞聲。
四年前冷沐真成爲衆矢之的,便與她喜愛南宮墨有關,皇帝亦是忌憚。這件裙子是用於宮宴之時,讓皇帝重新記起對冷沐真的警惕。
且這是低調贈送的,除南宮墨、朱嬤嬤外,便只有冷沐真和芷蕾知曉。只要南宮墨不說,即便冷沐真說是貴妃贈送,也無人可以證明。
只是萬萬沒想到,關鍵時刻,南宮墨居然過河拆橋,陷她一人於兩難境地!
沒等貴妃回擊,雲妃便先一步向皇帝進言,“若只是亂點鴛鴦譜就算了,只怕有人藉此發揮,旨在藐視君上......”
說着,雲妃假意笑了笑,“自然,臣妾不敢言論貴妃。只是婚配一事,皇上未言、老太君未語、南宮侯爺亦無表態,貴妃怎麼先一步做主起來?”
說什麼不敢言論貴妃,還不是什麼不敬的話都說了?
姝貴妃記下這仇,袖中的玉手緊攥着拳頭,像在深思着什麼。
頹然一陣哭聲蔓延開來,姝貴妃梨花帶雨的模樣,叫人我見猶憐,“四年前,真兒便對晉王一往情深,皇上也曾下旨賜婚。奈何一年後,家中變故、真兒失蹤。
臣妾身爲姑姑,卻不能爲侄女成全,皇上理解臣妾有多愧疚和自責嗎?而今真兒出外三年而歸家,臣妾只一心想着她未完成的心願。
所以見晉王選下了那件湖藍蠶絲衫,便馬上贈了另一件湖藍蠶絲裙給真兒。囑咐真兒穿上,是想讓她藉此再提舊事,臣妾在一旁也好幫襯幾句。
真兒今年十六,正是嫁人的好時候,嫡母與臣妾也是一條心的,希望真兒覓得一位好郎君!誰知真兒突然溼了身子、換了衣裳,臣妾只好把這事擱置了,怎料今日提起,居然有人說是僭越之罪!”
一招扮無辜、一招親情可貴,再搬出老太君與她一條心,這姝貴妃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雲妃無謂一笑,像是對她的裝可憐司空見慣。
冷沐真心下一笑,怪不得她的貴妃寶座不倒,原來有這麼厲害的演技!
遂也裝出感動的樣子,“原來貴妃姑姑都是爲了我好,我真是無地自容了!那......刺殺太子一事,姑姑參與誣陷我,是何意思?還有誣陷我盜竊描金茶杯,又是什麼意思?”
皇帝眉頭一緊,“沐丫頭,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