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嫵說這番話時,杏眼中閃爍着一種光,讓人知道她並非只是隨意說說,而是真的有這種野心。
此時的霍十九與文達佳琿心中同時有異樣感覺,虧得蔣嫵是女子,若她是個男子,有如此身手,又有此才華與抱負,當今世道還不知要被她泛起幾層浪。
回到廳中,蔣嫵只稍坐了片刻就告誑駕回臥房去,結果走到半路就忍不住吐了。
冰鬆和聽雨緊張的什麼似的,忙小心翼翼攙扶她回去漱口淨手更衣。
到躺在臨窗鋪着淡紫色牀褥的暖炕上時,蔣嫵才覺得好些,揉着發酸的腰問冰鬆:“什麼時辰了?”
“夫人,已經是亥正了。”
“難怪我這麼累。”蔣嫵掩口打了個呵欠,“我睡了,你們也去歇着吧。”
“是,夫人只管歇着,咱們待會兒就去。”
蔣嫵面朝裡側躺着,含混應了一聲,不多時候就已睡的深沉。
冰鬆和聽雨都是知道蔣嫵的身手,且親眼目睹過的。那時仿若地獄煞神一般的狠角色,現在也被孕吐折磨的消瘦無力。
旁人不知道,冰鬆可是知道的,蔣嫵從前大半夜裡翻牆出去“練腳程”,回到臥房還有一千次至兩千次的出刀要練,一折騰就是大半夜,哪裡就乏累過?次日起牀還不是照樣綁着家裡劈柴?
現在可倒好……
不過,在蔣家時那種樸實無華的日子,往後或許再也不會有了。
兩婢子都是擔憂。憂心忡忡的拿了交杌守在一旁。誰都沒有心思去睡。
不多時。霍十九回來。躡手躡腳的進了內室,見蔣嫵已經睡下,只瞧側躺的背影就只覺得她嬌柔孱弱,越發不忍心打擾,就詢問的看向冰鬆和聽雨。
聽雨站起身,屈膝行禮,隨後走向外頭。
霍十九自然跟着出去。到了廊下,又沿着抄手遊廊往院門口走了一段距離。距離臥房很遠了,聽雨才低聲道:“……纔剛回來路上就吐了,還總說腰痠的厲害。夫人能忍痛,若非是疼的厲害了她也不會說出口的,周大夫前兒就說,夫人這一胎着實是危險。我瞧着夫人現在這樣,其實不大好。”
霍十九聞言,只是垂着長睫,聽雨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緒。
“侯爺,您說要不要再請鄭太醫來給夫人看看?”
霍十九點頭道:“明兒就去請吧。無論如何。也要爲她盡力纔是。”
“是。”
晚上,霍十九是摟着蔣嫵一同在臨窗暖炕上睡的。因爲她睡的太沉太甜。霍十九不忍打擾她,索性就脫了鞋與她一同側臥。
與她相處越久,他就越是發現她身上越來越多的亮點和驚喜。就譬如今日精闢的分析和精準的策略,着實與他先前計劃的不謀而合,且訂策更加穩、準、狠。
想法的不謀而合,既是他們心有靈犀,可誰有能說這不是蔣嫵對他的一種認同和認可?這些年來,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找來怒罵而已。認可這種東西,對他來說是奢侈的。
如今卻得到了。
霍十九摟着她的腰,將她全在懷中護着,先是從驚訝讚歎便做後來的疼惜,竟然是一夜沒睡。
次日清早,蔣嫵起身時霍十九已經去衙門裡了。
蔣嫵用過早膳,就對冰鬆道:“我也有段日子沒見鳶兒了。你去杜家下帖子,就說我請她出來走動走動。叫杜夫人務必不準阻攔。”
冰鬆聞言道是,笑道“杜夫人最怕侯爺了,若知道是您請杜姑娘來,哪裡還敢說個不字兒?”
“就是知道那婦人趨炎附勢,纔要一這種發自制約她,否則她欺負起鳶兒就沒完沒了。”蔣嫵雙手撐着痠疼的腰,在地上來回踱步:“我如今嫁入霍家,門檻兒高了,鳶兒和澄兒他們也都不好來拜訪了。我若不下帖子,怕他們連門口那些爭搶着要送禮的人都擠不過。”
冰鬆想了想道:“那不如我去與門房說一聲,就說放杜姑娘和葉姑娘進來是您的意思?”
“如此甚好。”
冰鬆行了禮,就下去請人了。不多時,穿了身半新不舊的石青色棉氅的杜明鳶,就與葉澄、葉天使一同來了。
蔣嫵驚訝的笑道:“哎呀,你們怎麼湊在一處?如此很好,倒不必我費事在去葉家下帖子。”
葉澄心裡不舒服,纔剛在杜家做客,就見冰鬆去傳話,私下裡問了,卻知根本沒有人去葉家請她。她若要口志氣,今後不與蔣嫵往來就是了。可他又不願意放開這條大魚。
杜明鳶看着蔣嫵,擔憂的道:“你瞧你,清減了這麼多,身子真的很不舒服?我自小到大也沒看到你瘦的這麼多過。”
蔣嫵笑道:“是不舒服,將來你們都成了婚,自然就知道其中苦楚,也更知道父母養兒不易。”
葉天使道:“嫵姐姐這般憋悶在家中,自然不舒坦,或許找機會出去走走纔好呢。”
葉澄忙拉着蔣嫵的手道:“嫵兒可別聽天使渾說,你現在身子不適,出去也不合適。等到你平安生產後,在要出去逛逛也不遲。”
杜明鳶卻是傷感的道:“只是來年嫵兒生產後,不知道咱們是不是還能隨意去陪着逛逛。”
葉澄聞言也是沉默。
蔣嫵疑惑道:“怎麼了?來年怎麼就不能隨意出去了?莫非你繼母又想出什麼新的規矩來爲難你?”
“不是的。”杜明鳶搖頭。
葉澄驚訝道:“你跟着錦寧侯身邊,竟然不知道宮中要大選的消息?”
蔣嫵愕然。
葉澄解釋道:“皇上如今回宮了,且翻年就十五了。這不,今兒個下了聖旨。吩咐百官文武家所有適齡女兒不準出閣。要到翻年三月大選過後。不被留用的才許自省婚嫁。”又點了下杜明鳶的額頭:“鳶兒是覺得必然會中選,到時候入宮陪伴聖駕,哪裡還有機會陪着你出去逛?”話畢笑了起來。
杜明鳶羞紅了臉,嗔了葉澄一眼,“我哪裡是那樣想,你這蹄子,看我撕了你的嘴。”
杜明鳶與葉澄便在閨房裡笑鬧了起來。
晌午留了飯,杜明鳶就先告辭了。葉澄與葉天使自然隨着要離開。
聽雨送三人出去。卻是低聲與杜明鳶道:“杜小姐留步,我們夫人還有話說。”
葉澄聞言,心裡的火蹭的躥升,只覺十分不平。蔣嫵這樣厚此薄彼已經多少次了,到底什麼意思!
可偏她先做了指揮使夫人,隨着霍指揮使成了錦寧侯,她也成了超品的誥命,又成了侯夫人。
她夫婿位高權重,她自然可以在女眷中橫着走路。葉澄根本不敢開罪。
眼看着杜明鳶隨聽雨回了內宅。
葉澄駐足忘了良久,再看在風雪之中雕廊畫棟處處景緻的霍宅。越發覺得命運待人不公平……
回頭,眼角餘光卻瞥見從二門處走來意英偉的寶藍色身影。
寶藍竹葉紋錦繡大氅的領口上黑色貂絨風毛襯得他雍容華貴。加之光潔如玉的俊臉上冷淡的表情,只看得葉澄心中砰然。
拉着葉天使的手,便迎面而去。
葉天使抽出手,不情願的瞪了葉澄的背影一眼。
而葉澄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霍十九身上,哪裡還顧得上葉天使的心思。
“侯爺。”遠遠地,葉澄屈膝盈盈行禮,她今日穿着楊妃色的錦緞大氅,領口上戴着金鑲玉的領釦,頭上是白兔毛臥兔兒,雍容又秀麗。
霍十九卻只“嗯”了一聲,腳步不緩的就往前快步而去。
葉天使在後頭看的“嗤”的一聲笑。
葉澄抿脣,又追了兩步:“侯爺,嫵兒的身子還多勞煩侯爺照顧了。”
霍十九這才停步回頭,漫不經心的看了葉澄一眼,“嗯。”了一聲,又要舉步。
葉澄被他掃了那一眼,已覺得渾身都在冒熱氣,尤其臉上發燙,讓她擔憂霍十九都感覺到她的熱度。
眼見他又要離開,依舊是欠奉表情,甚至連話都懶得說,葉澄急中生智,綴行了兩步,隨即一聲驚呼,“啊!”
腳下一滑,嬌軀就往霍十九方向倒去,慌亂中,雙手攀住了霍十九的左臂。拉扯的霍十九再次停步。
“侯爺。”嬌羞無限的輕輕喚了一聲。葉澄已是霞飛雙頰,嬌美面龐上的笑容柔嫩的仿若三月枝頭初綻的鮮花,滿是春意。
葉天使看的目瞪口呆,想不到葉澄竟然不顧身份,做出這樣的事,竟公然勾引手帕交的夫婿!
一股子濃郁的脂粉香縈繞鼻端,與蔣嫵身上淡淡的清香截然不同。這類的脂粉氣霍十九聞過太多。這般主動的女子他也見過太多了。
蹙眉抽出手臂,霍十九冷淡的對一旁低垂了頭的小丫頭道:“還不送客。”
“是。侯爺。”
小丫頭上前來,做請的手勢。
霍十九已經抽出被拉住的大氅,快步往內宅去了。
葉澄雙手依舊保持方纔的姿勢,看着霍十九的背影,面色紅透的咬牙切齒,隨即轉身大步往外頭走去。
葉天使跟在後頭看了出好戲,一路上都覺得心情大好。
臥房裡,杜明鳶低聲對蔣嫵道:“……所以我倒是覺得無所謂。不論是否能夠中選,將來總歸是要嫁人的,嫁給誰還不都是一樣。”
“那怎麼能一樣。入宮侍奉聖駕難道是那麼簡單的?鳶兒,你聽我一句,即便嫁給凡夫走卒平凡一生,也好過於那般錦衣玉食金牢籠的生活。”蔣嫵拉着杜明鳶的手,誠懇的道:“你的性子我最是瞭解,你並不適合那樣勾心鬥角勞心勞力的生活。皇上是天子,若是真心疼你愛你還好,若是不好,只不過三兩日就將你丟在腦後了。你看他寵愛新人,會傷心難過不說,在宮中不受寵的妃嬪。被人暗地裡折磨死的都有。更何況各種明槍暗箭簡直防不勝防。鳶兒。你若不願入宮。我回頭就去與阿英說,讓他想法子將你的名字在備選的名單上勾了。”
見蔣嫵如此爲她焦急操勞,還單獨將她叫了回來如此囑咐,杜明鳶很是感動, 點頭道:“嫵兒,多謝你。你的好意我明白。只是這一切還是要看我父親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我家裡的情況……我爲人子女,總不能爲了自己違背了父命。”
蔣嫵聞言,只覺挫敗。
她何嘗不是拋不開親情。又放不下責任,當初纔會答應蔣學文的要求?如今她與霍十九過日子,雖然已經決定了未來要如何走。也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和底線,可一旦蔣學文要求她做一些刺探之類對不起霍十九的事,她還是會覺得左右爲難。
身爲女子,爲何總有那麼多的身不由己。
霍十九站在廊下,將二人對話都收入耳中,又聽蔣嫵沒有回答,怕她想起自己來難過,這才咳嗽了一聲。
聽雨便道:“夫人。侯爺回來了。”
杜明鳶聞言,慌忙的遮了面紗站起身來。
蔣嫵也扶着牀柱起身。笑道:“回來了?”
“嗯。”霍十九隨手將大氅丟給聽雨:“今兒可還好?”
“很好。阿英,這是我的好姐妹杜三姑娘。”
霍十九看了杜明鳶一眼,就在一旁坐下,冷淡的道:“是順天府通判杜永新家的女孩?”
“是啊。你知道的還真細緻。”蔣嫵怕杜明鳶緊張,一直拉着他的手,又怕坐的久了傳出去叫外人說杜明鳶閒話,就道:“鳶兒,我送你出去。”
“不必不必,你快好生歇着吧,不要出去走動嚇唬我。”杜明鳶回頭吩咐冰鬆,“你快照看好你家夫人,不要叫他亂走,外頭冰天雪地的,滑倒了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嫵兒,我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杜明鳶不放心的摸了摸蔣嫵的臉頰:“你好歹也多吃些,多照看自己的身子,瘦成這樣兒,我瞧了心裡難受。”
“知道了。”蔣嫵依舊堅持要送她。
杜明鳶又是一番推辭,臨出門屈膝給霍十九行了一禮,就帶了婢女出去了。
蔣嫵站在廊下,看着杜明鳶的背影走遠,這才嘆了口氣。
霍十九從背後摟住她的腰,道:“怎麼了?不開心?”
蔣嫵點頭:“沒有,只是替鳶兒爲難。”
霍十九笑道:“放心吧,你若真不願意她入宮侍奉皇上,我想法子將她除名了就是。她也快及笄了吧?你若是信得過,我幫她相看幾個好人家,回頭給你選,好不好?”
蔣嫵聞言,驚喜的回身:“阿英,你這話可當真?”
“自然當真。”霍十九望着她時,眼中沒有冰冷,只有溫柔:“別的事或許我做不到,可這些事無非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你放心就是。只是不知道你有什麼要求,還有,你也不要完全替人家做主,萬一她希望入宮呢。”
蔣嫵道:“鳶兒對我極好,我捨不得她受委屈。回頭我再問問她,等明白她的喜好在來與你說。”眼珠一轉,蔣嫵又笑道:“既然你這麼肯幫忙,不如還有一樁事你一起幫我辦瞭如何?”
霍十九挑眉道:“什麼事兒?”
蔣嫵就將葉天使手中有大筆遺產和當年她母親的陪嫁,又被葉家人覬覦的情況說了。
霍十九道:“這是別人家時,我並無立場直接插手。”
蔣嫵也知道霍十九說的是實話,他縱然現在貴爲侯爵,也不好直接去朝廷明管家裡吩咐“不許獨佔人家財產”吧?
“不過我有個好辦法。”霍十九道:“如果她選個靠得住的夫婿成婚,我再適當的出面,叫這一大筆財產成了陪嫁,將來帶去夫家,就成了她與夫婿的財產,總比被侵吞了的好。只不過要看夫家的人了。”
蔣嫵點頭,沉吟道:“這倒是個辦法,天使還小呢,這事兒緩兩年,先幫她相看着人選倒也不急。”
“你呀。”霍十九拉着她坐下,“就是愛操心,你看,你兩個小姐妹兒的事你都上了心,唯獨不關心我。”
蔣嫵詫異:“我哪裡不關心你了?”
霍十九別開眼,道:“你就不問問和平條約的事?”
蔣嫵無辜的道:“文達佳琿是明白人,必定會同意你的所有說法,而且他行事算得上磊落光明,八成還會記得這一次咱們幫襯出謀劃策,將來榮登大寶也會記得欠了一份情的。”
“你可真是……”霍十九無奈的道:“罷了,你看的透徹,的確如此。一切都已經商定過了,定在這個月二十一,在錦州城中進行簽訂合約和交接儀式,金國會正式歸還錦州和寧遠兩地。”
霍十九長吁一口氣,豪情滿志的道:“被掠奪了五十年的土地,終於歸還了!”
蔣嫵也覺得爽快,可既然商定此事,將來她父親任知府,與錦寧侯定然又有許多紛爭,她想來也覺得艱難。
“那你打算幾時啓程?交接儀式皇上也要去吧?”
“是,這樣大的豐功偉績,皇上哪裡能不去。這是皇上登基五年以來做的第一件大事,且還是收復國土,將來必定名垂青史。皇上是一定要去,且是要親手與達鷹簽訂合約的人。我也自然是要跟去的。”霍十九說到此處,輕撫蔣嫵的臉頰,道:“不日就要啓程,你懷有身孕,還是不要跟着去的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