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誰都沒有睡好,次日清早用飯時,看到彼此眼下掩藏不住的陰影,幾人心裡都很不好受,就連四姑娘蔣嬌也知道事情難辦,用竹筷戳碗裡的米粒,毫無食慾。
好容易用罷了飯,蔣嫣爲打破沉悶氣氛,道:“那對枕面我已快繡好了,回頭娘還尋個靠得住的,也好代爲售出貼補家用。”
唐氏點着頭,心裡如同刀絞一般。她與喬媽媽商議了大半宿也沒找到個合適的法子,怎麼瞧都是要將蔣嫣送去。如此才華出衆又懂事的女兒,她如何捨得?
唐氏的眼中淚水簌簌滾落。
蔣嫣強笑道:“娘,好端端的怎麼又哭了。”
蔣嬌摟着唐氏的胳膊,憋着嘴道:“娘,您別哭。”
蔣晨風眼下青影最重,見母親與姊妹們如此悲切,他真恨不能當即提刀去宰了霍英那狗賊!即便豁出去自己性命,好歹不叫長姐受委屈。
蔣嫵斜靠着窗櫺站着,見蔣晨風眼帶煞氣的模樣,隱約猜得出他在想什麼,便緩步到近前,站在他身旁。
正當這時,外頭銀姐高聲道:“夫人,杜三姑娘來了。”
“娘,是鳶兒。”蔣嫵微笑,這個時候,敢上門來的怕也只有她了。
杜明鳶是她的閨中密友,其父杜毅乃是順天府正六品通判。杜毅又與她父蔣學文是至交。原本杜明鳶常來走動,她端莊溫柔的性子應該更喜歡溫柔大方的長姐纔是,可她卻與她這個性格完全不同且臭名昭著的“河東獅”最爲密切。
“娘,我去請鳶兒進來。”蔣嫵退了下去。
唐氏趕忙抹了淚,又接過蔣嫣的帕子擦擦臉。
不多時,就見蔣嫵挽着一箇中等身高,身量豐【盈,穿了荷葉綠細棉布白兔毛風領大氅的姑娘進來。那姑娘梳着雙髻,兩側各戴着一朵粉色的小巧宮花,面上遮了淡粉色的輕紗,將一雙靈活的杏眼和彎彎的柳葉眉露在外頭,顯得十分明豔。
“伯母安好。”一進門,杜明鳶就端莊的給唐氏行禮。
“鳶姐兒,快起來,快起來,你母親好?”唐氏起身,雙手攙扶。
杜明鳶就勢起身,笑道:“母親很好,就是家裡頭事忙不得閒。我這兩日才繡了副帳子交了差,才請求母親允准我來瞧嫵兒。”說話間又給蔣嫣、蔣晨風和蔣嬌問好,蔣嫣幾人忙回禮。
小輩們相互行禮過後,杜明鳶就親熱的挽着蔣嫵的手臂:“伯母,我好些日沒見嫵兒,可否與她去說說話兒?”
“去吧,你們小姊妹必定有話說。”唐氏慈愛的笑着,看得出對杜明鳶十分喜歡。
蔣嫵與杜明鳶手拉手去了臥房,唐氏就吩咐喬媽媽:“預備茶點送去,不要怠慢了鳶姐兒。”
“是,夫人。”
喬媽媽預備茶點之時,蔣嫵已拉着杜明鳶坐在臨窗的暖炕上。
杜明鳶隨手扯了面紗,不施粉黛的圓潤面龐上帶着關切,拉着蔣嫵的雙手道:“嫵兒,你還好嗎?”
“我很好。”蔣嫵微笑。
杜明鳶心疼的掐了一把她水嫩的粉腮,“你瞧瞧你的黑眼圈。我知道,這些日你們家的日子不好過。伯父那裡還沒有消息嗎?”
蔣嫵搖頭。
杜明鳶就嘆了口氣。說着話,從袖中拿出個半新不舊的錦囊來,鬆了帶口,將裡頭的東西一股腦倒在桌上。蔣嫵細看,那裡頭除了幾錠碎銀子,還有兩個五子登科的小金錁子以及兩個銀錠子!
“你們家正是用錢的時候。”杜明鳶說話時,回頭看了一眼,從窗縫瞧見貼身侍婢桐花正被蔣嫵的婢子冰鬆拉着在院子裡說話,這才壓低了聲音續道:“這些是我的體己,你收好,說不定就有用處。別叫桐花看到,她要知道了,一準兒去我母親那裡告狀。”
“鳶兒……”蔣嫵動容,反握着杜明鳶的手,這才發現她原本手腕上的一對玉鐲子不見了,蹙眉驚訝的問:“你的鐲子呢?”
杜明鳶目光有些閃躲,“那東西矜貴,我怕磕碰到……”
“那是你生母的遺物,從前你都不離身的。”
杜明鳶生母產下她後不到一年就病逝了,如今家中有繼母,繼母又生了兒子女兒,她雖還有兩個兄長可以依靠,但日子畢竟不好過,且杜大人家裡也只是尋常殷實之家罷了。
看着桌上的銀錠子,蔣嫵心下了然:“鳶兒,當票呢?”
杜明鳶心虛的抿着脣,半晌方似認命了,她是騙不了蔣嫵的。“嫵兒,你做什麼這樣敏銳。好了好了,我也不誆你,我的確是當了那對鐲子,它們雖是我母親遺物,可如今你父親身陷囹圄,你們家都要垮了,我哪裡能袖手旁觀?那冷冰冰的東西若真能幫上忙救伯父出來,它便物超所值了。”
蔣嫵垂下長睫,眼中晶瑩的碎芒被遮掩住。
杜明鳶見她如此,怕她傷心,就岔開話題:“我纔剛其實去找過澄兒,不過澄兒這些日不知吃壞了什麼,說話間就上了兩次恭桶,我看她不方便,就讓她不要走動好生休息了,她還讓給你帶個好,說等身子好些了就來瞧你。”
蔣嫵聞言瞭然的點頭。
與杜明鳶相同,葉澄也是他們的手帕交。葉家在京都根基頗深,葉大人累官至刑部員外郎,又好交際,在朝中頗有人脈。許是家境好些,葉澄的心氣兒也高些,比起杜明鳶,也更會趨利避害一些。
如今蔣家遭難,葉澄許是怕牽累了母家,這是可以理解的。
杜明鳶見蔣嫵並不生氣,就鬆了口氣,道:“你前些日子說要再去求霍英那狗賊,這會子事成了嗎?”
蔣嫵沉吟片刻,才道:“霍英看上我長姐爲妾。”
“什麼!!”杜明鳶蹭的站起身,跳着腳罵道:“那狗賊,簡直是喪心病狂,癡心妄想!”
可罵過了,她又頹然坐下,這會子他們人單勢孤,霍英位高權重,又有英國公蔡京撐腰,他們能怎麼辦?
“三姑娘。”
正當此時,門外傳來冰鬆略帶焦急的聲音:“三姑娘,不好了,薛公子來了!”
“他來做什麼?”杜明鳶面色也變了,“那登徒子,難不成傳了你的謠言還不夠,還要來羞辱你!?”
薛公子就是當初調【戲了蔣嫵,卻被蔣嫵痛打的那位。蔣嫵有如今的“名氣”,多虧了他。
蔣嫵戴了面紗,一言不發的走向待客用的正屋。
剛到門前,正聽見裡頭傳來薛公子與二爺蔣晨風說話,語氣十分關切:“韻之,你們家的事兒可見亮了?”
韻之是蔣晨風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