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嫵一心關心霍十九,只要他在自己跟前,他的一舉一動就都在她的關注之下,是以他眉間的鬱蹙她看的真切。
她心目中,霍十九是沉穩堅韌的成熟男子,除了在乎的人,任何事在他面前都算不得大事,又何至於有事讓他無端端的眼中含淚?他那般脆弱又強迫自己堅強的模樣,當真讓蔣嫵看的心都揪成一團。
“姐姐,朕認了翀哥兒做義子,他就要叫朕乾爹了。這下子便不必就糾結到底是該稱呼朕叔叔好還是稱呼朕舅舅好。你說是不是?”小皇帝滿臉歡喜,看得出是真心喜歡七斤的。
蔣嫵壓下擔憂和狐疑,笑道:“皇上說的是。能得皇上寵愛,是這孩子的福氣。”
“英大哥的孩子必然是要天生富貴的。”
霍大栓和趙氏雖然與小皇帝相處過一陣子,可到底懼怕天威,眼瞧他這般親切,一時既是歡喜又是惶恐。難爲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會子景同到了殿外,稟道:“皇上,各位大人和家眷已經入座了。恭請皇上聖駕。”
“朕知道了。”
小皇帝便站起身來,理了理領口,隨手拿了暖毛戴上。
霍十九道:“皇上,臣攜家眷先去太和殿中恭候皇上。”
“不必。”小皇帝拉着霍十九的衣袖,道:“英大哥隨着朕一同去便可。霍家太爺、太夫人。還有姐姐連同翀哥兒,都跟着朕。”
“皇上,這樣不妥吧?”
“有何不妥?在朕心目中。你們是一家人,難道還在乎外人怎麼說麼?”
小皇帝的話,當真讓霍十九動容。他擔憂爹孃頭回參加宮裡的宴會,會有人刁難。畢竟他樹敵不少,且霍大栓和趙氏還都是尋常莊稼人出身,那些個勳貴簪纓之家出身的人自覺高貴,必定輕視。本決定寸步不離跟着二老身邊。想不到小皇帝也能急他所急。
蔣嫵將七斤交給乳孃,給孩子戴上了虎頭小帽。眼角餘光見霍十九神色,便知他定然是被小皇帝此舉感動了。小皇帝若是發自真心,倒是真值得感動,可若有心爲之。那也只能說他高明,準確的抓住了霍十九的心態。
離開側間,小皇帝已是擺足了皇帝的派頭,霍十九自然與家人恭敬的隨行其後。
早在殿內按官職高低落座的大臣和家眷們,眼瞧九五之尊身後竟然還跟着霍十九一行人,都十分驚愕。
驚愕之下,也不忘了下跪行禮,山呼萬歲。
霍十九忙示意身後的霍大栓和趙氏停步,下跪行禮。
小皇帝笑眯眯將自己丟在龍椅上。靠着龍椅的右側扶手半躺着,將一條腿屈起,大咧咧的道:“都起來吧。”
“謝皇上!”
衆臣子與家眷平身後才發現小皇帝那放浪不羈的坐姿。神色各異。
小皇帝一指自己左手便的一席空位,道:“英大哥和姐姐就帶着翀哥兒坐這兒,老太爺和太夫人跟朕一同坐吧。”
“不敢,不敢。”趙氏和和霍大栓受寵若驚,連連叩頭。
殿內那些個看熱鬧的,就都用各色眼光審視着大奸臣的父母。畢竟能養的出那種兒子的父母也很有“能力”。
霍大栓和趙氏哪裡被這麼多人的眼神凌遲過?此時當真感覺芒刺在背。愈發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生怕做的不對不好。會叫人更加瞧不起霍十九。
小皇帝皺着眉頭,這會兒他多說什麼,也只會讓人更加註意霍大栓夫婦。而皇帝隨意的一句話就是聖旨,哪裡能有拒絕的份兒。
霍十九心疼的攥緊拳頭,剛要開口爲父母解圍,身後便傳來溫柔的女聲。
“皇上,還是讓公公和婆婆來與妾身同席爲好。”
小皇帝再不濟,也是皇帝,竟然有人敢對皇帝的旨意提出異議?衆人的注意力就都轉移到蔣嫵身上。
霍大栓和趙氏終於不是衆人注目的焦點,終於鬆了口氣。
蔣嫵自然不在乎,身子筆直的站着,仿若一顆勁鬆,笑道:“皇上九五之尊,萬人之上,生來天之驕子自然不會怯場,妾身的公婆卻不習慣被人注目,皇上還是收回成命吧。”
霍大栓急的額頭冒汗。想不到蔣嫵會爲了他們老兩口拒絕皇帝的美意。
趙氏也很焦急,緊忙的給霍十九使眼色。
霍十九卻沒動作。
因爲他清楚,蔣嫵既然先開口,就是不願他在這種事上拋頭露面,而他也相信小皇帝不會故意爲難的。
果然小皇帝坐直了身子,眼神精亮的看着蔣嫵,溫和的道:“既然好姐姐這樣說,老太爺、太夫人就去與姐姐同席吧。是朕的疏忽,未曾考慮到二老的感受,只想着與二老親近。”
“皇上真是折煞老身了。”趙氏越發緊張的背脊冒汗。
霍大栓已經開始同情起長子。
不過是一場宴會,就如此暗潮洶涌的,這麼多年霍十九在家人的不理解,天下人的唾罵之中,是如何在朝堂上屹立不倒,還與那些不知情的人周旋的?
蔣嫵這廂已到了趙氏和霍大栓跟前,攙扶起二人,引領者到了霍十九身後的案几旁坐下。
小皇帝的眼神則是一直追隨者蔣嫵和霍大栓夫婦,大咧咧的道:“姐姐今兒這身翟衣真是極漂亮,襯你豔麗的容色。看來也只有超品命婦的妝,還未必壓得住姐姐的天姿呢。”
直白的誇讚,讓霍十九一愣。
殿內更是鴉雀無聲,朝臣的眼神在小皇帝與蔣嫵之間遊移。
身爲一國之君,直白的誇讚臣子的妻子容色出衆……
英國公捋順着鬍鬚,大笑道:“皇上好眼光,老臣也覺得錦寧侯夫人是擔得起正紅色的。”
身爲正妻,有資格着正紅。
可皇后是皇帝的正妻,大妝之下也着正紅。
如此模棱兩可的話,着實讓下頭的人多了幾分遐想。畢竟小皇帝纔剛十五,後宮之中妃嬪的確有,正宮之位卻是空懸,且如今還沒有子嗣,卻急着認一個大臣的長子做義子,且還將場面辦的如此盛大隆重。
什麼事,就怕前後聯繫。
霍十九已經垂了眼眸,雙手握拳,淡淡笑道:“多謝國公爺誇獎,蔣氏既然身爲本侯嫡妻,皇上親口封的超一品誥命,自然擔得起正紅色。今日國公爺前來,我恰好藉此機會,借皇上的宴會敬您一杯,感激前些日子貴府宴席上招待的好酒。”
看向小皇帝:“皇上覺得如何?”
蔣嫵所有謠言的開始,就是在英國公府的酒宴之後。小皇帝自然知道霍十九的恨,當下笑道:“英大哥隨意便是。敬了這杯酒,就開宴吧。”
霍十九道了句“遵旨”,就回身接過身後小內侍手中的酒罈,下了丹墀緩步走向英國。
蔣嫵擔憂的皺緊了眉頭。
霍十九卻是笑着拿過酒盞,斟了兩盞,其中一盞遞給了英國公。
英國公虎目中閃着兇光,卻是笑着接了過去,眼神盯着霍十九,仰頭一飲而盡。
霍十九也毫不退讓,眼神交匯之下並未有從前見面時候的卑微和畢恭畢敬,也是將酒飲盡了。
這個時候,他就算在隱忍,也不可能對一個給自己的妻子下了那種下作藥的人有好臉,他發自內心的痛恨英國公,而且再繼續謙卑,英國公也不會相信了。他先前對蔣嫵的真心英國公是知道的。
二人飲酒之時,彼此間的眼神交匯只有二人清楚,朝臣與家眷們卻覺得這倆大奸臣果真是狼狽爲奸,蛇鼠一窩的。
飲罷了酒,小皇帝適時地道:“今兒朕認了錦寧侯世子爲義子,從今往後,你們對翀哥兒就像對皇子一般恭敬,不可有絲毫怠慢。將來翀哥兒大了,朕還要安排最好的師父教他學問呢!”
“臣等遵旨!”
“皇上聖明!!”
潮水般的讚譽之聲掩蓋了霍十九與英國公的對話。卻將衆人好容易分散的注意力,又扯回到原來。
小皇帝對霍十九的兒子,可真是好啊!
樂聲奏起,舞姬款款到了殿中,翩然起舞。
蔣嫵卻是無心欣賞。
回身將乳母懷中的七斤抱在懷裡,不敢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轉而笑着吩咐宮人給霍大栓和趙氏佈菜斟酒,與二老笑談着。
樂聲奏響,霍大栓這纔敢壓低了嗓子與蔣嫵說話:“我的娘,平日裡阿英上朝就都這麼些勾心鬥角的事兒?可苦了我兒子了。”
“是啊,若是不來一次,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麼多心眼兒多的人,你瞅瞅那些個人,穿的人模狗樣的,一個個都是齷齪心思!”趙氏比霍大栓敏感,方纔緊張之下才沒領會意思,這會兒卻是氣的臉上發白,壓低了聲音對蔣嫵道:“嫵丫頭,你別動氣,回頭那些有齷齪心思的阿英一準兒一個個的收拾了,給你出氣。”
蔣嫵笑道:“娘,我自來就是河東獅,也不在乎外頭的傳言,只要咱們家裡人過的好,都平平安安,何必在乎那些呢。七斤能得皇上的喜歡是他的福氣,將來皇上安排的師父也必不會差了,這對咱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蔣嫵心裡並不是這樣想的,可也只能這麼勸說趙氏和霍大栓。讓他們放寬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