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回宮的路上,覺着不只是他的身子和手在顫抖,就連心也發抖。
皇嗣傳承素來都是大事。如果他往後都不能夠人道,今日又失去皇子,他都不知該如何與天下人交代。更何況今日他才做了些事彌補了先前對霍十九的愧疚,纔好張口要求他的下一步行動,如果當真因爲他一時的私心,讓霍十九的獨子在宮裡出了事,他該如何面對他和蔣嫵?
蔣嫵那般厲害的角色,說不定會直接潛伏入宮中殺了他也未可知,小皇帝這會兒甚至不確定,真正蔣嫵有要殺他的那一日,霍十九會不會護着他……
匆忙回宮,小皇帝全然失去往日還要端着的派頭,徑直策馬直進了內宮。因皇子身子弱,又是皇帝的寶,他不放心交給任何一個嬪妃,擔心嬪妃背後的那些實力會對孩子不利,就吩咐了十餘名嬤嬤和擅長兒科的御醫一同在他的寢宮伺候着,爲方便見七斤,七斤也和乳孃一同在那一處。
當他策馬到了寢殿外時,正看到裡頭宮人慌亂的聚集在殿門前。
小皇帝的心驟然抽緊,眼前一黑,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
“皇上!”景同正巧就在馬前要伺候皇帝下馬,眼見人跌落,匆忙間雙手去接,重物帶着衝力壓下,他抱着皇帝委身坐在地上,只感覺腳踝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了一下,他甚至聽到輕微的“咔”聲。疼痛鑽心刺骨,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可他顧不上自己。尖着嗓子大叫:“快來人,皇上!皇上您別嚇唬奴才啊!皇上!”
小皇帝眼前發黑,卻也只是暈了那麼一下子,在景同的叫喊聲中倏然醒過神,眼見着宮女太監們都迎了出來規矩的跪了一地,他強忍着纔沒有叫自己的樣子太難看。
顫抖着站起身,平靜的道:“無礙的。朕只是一時頭暈。這裡頭,是怎麼一回事兒?”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常服掩蓋之下的雙腿在顫抖。
景同爬起來,右腳儼然不敢落地了,豆大的汗珠子從頭上滑落,仍舊盡職盡責的道:“怎麼回事兒。皇上問話呢。”
爲首的宮人叩頭道:“皇上,纔剛是錦寧侯世子的乳孃,在服侍世子湯羹的時候突然嘔血不止,這會兒御醫正在裡頭。”
小皇帝的雙脣民稱一條直線,負手匆忙進了院中,大步上了丹墀,到了內殿。
只見七斤的乳孃李氏,正平躺在遞上,御醫兩人蹲在她身旁診治着。而李氏的雙眼一直眯着,也不知深知是否清楚,卻一直都盯着一旁抱着“七斤”的宮女。鮮血還在不斷的從她口中涌出。順着兩腮滑落在耳根。
“皇上。”宮人和御醫行禮。
小皇帝問:“怎麼回事?小皇子呢?”
“回皇上,小皇子在側殿,乳孃帶着呢。一切安好。”
小皇帝這時候很想把腳就進屋裡去,確認一下孩子是否真的安好,可是若穿了開,恐叫人說他厚此薄彼沒有氣度。就點頭,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皇上。”御醫叩頭。道:“請恕臣無能,這位嬤嬤中的是砒霜之毒,臣方纔已經驗過,毒下在小世子的湯羹裡面。”
“世子如何了?”小皇帝手心都出了汗。
抱着七斤的宮女連忙行禮,道:“世子這會兒是睡着了,纔剛是李嬤嬤先嚐了嘗湯羹,說怕湯羹太熱,就沒急着給世子服,這不,這會兒李嬤嬤就……”
小皇帝心思電轉,已經明白了什麼,他提起袍擺墩身在李氏跟前,沉聲道:“李氏,你恨忠心。”
李氏嗆咳着,搖搖頭,眼中已有淚水涌出,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道:“皇上,有人,要,要害世子,奴婢,求皇上,救世子,救救世子……”
“你放心,七斤往後就是朕的兒子一個樣兒,朕會守着他,不會叫任何人傷害他。你還有和心願未了?”
“求皇上,照顧奴婢家人。”
小皇帝深深望着面前這位年齡絕不超過二十歲的清秀女子,動容的頷首道:“好。”
像是徹底放下心一般,李氏的眼神漸漸渙散。
她終究沒有合上眼,好像是眯着眼疲憊的睡了。
御醫慌亂診她的腕脈,搖頭道:“皇上……”
小皇帝站起身,抱過宮女懷中的七斤。
畢竟皇帝抱的不是很熟練,且臂膀也堅硬,挪動之下,小孩兒行了,先是哼唧着抽噎兩聲發泄被吵醒的不滿,見了小皇帝,就開始眉開眼笑起來,略顯得細長的大眼睛水濛濛的,奶聲奶氣口齒不清的叫:“爹爹,爹爹!”
小皇帝的心立即軟化成一灘水。
“你這個小傢伙,命大得很,也虧得你爹媽爲你選了個盡職盡責的乳母。”
“爹爹爹爹!”七斤揮舞着小手,手腕上紅繩綁着的小金鈴鐺叮鈴鈴清脆的響着。
宮人見皇帝如此,分明就是一副疼孩子的慈父樣兒,這孩子分明就是皇帝的!但是衆人都低下頭不敢多言語。
“將李氏送回錦寧侯府,告訴英大哥發生了什麼,就厚葬了吧,另外,撫卹她的家人。”
“遵旨。”
景同一瘸一拐的進來,吩咐人去安置李氏。
見景同這般,小皇帝也想起自己剛纔摔下馬來,似是跌在什麼柔軟之物上了。原來是這忠心耿耿的奴才做了他的肉墊。
“景同,你去歇着。”一指御醫:“你,去給他治傷。”
景同受寵若驚:“皇上,奴才沒事兒的,奴才能伺候皇上!”
“少羅嗦。”小皇帝霸道的道:“還不趕緊去。你還想多耽誤幾日纔來伺候朕不成?”
景同心裡極爲感激,抹了蜜一般,忙叩首行禮。在小內侍的攙扶下蹦了出去,御醫也緊隨其後。
小皇帝這才抱着七斤在臨窗鋪設明黃坐褥的炕上坐下,道:“去,徹查御膳房的人,以及方纔湯羹端來都是經過什麼人的手。皇宮是朕的家,竟然有人敢給朕下毒,活的不耐煩了!”
冷哼之下。皇帝的戾氣就彷彿黑色的迷霧一般蔓延開來,宮人們噤若寒蟬。都想起了那一日在蘭妃宮中杖斃的宮人,以及徐家被滅七族,京都城那散不去的血腥氣。
李氏的屍首被送回霍家時,蔣嫵與霍十九正陪着趙氏和唐氏在上房閒聊。方纔府中的確經歷過一場變化,只不過是被蔣嫵和霍十九帶着人在門前就將事態的發展阻止了,趙氏與霍大栓、唐氏等人雖未親眼看到,但緊張的空氣他們卻是呼吸到了,這會子還是覺得心裡難受的慌。
霍十九便藉機商議着他們一家去南方遊玩的事。如今蔣嫣也快要出月子,局勢緊張之下,也不能叫他們繼續留下了。
趙氏與霍大栓正商易什麼時候啓程,外頭就有人驚慌失措的到了廊下,聲音都有些顫抖:“侯爺!宮裡來人。將李氏給送回來了!”
“李氏?”
霍大栓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霍十九卻是顏色一變,曾的站了起來:“快帶進來!”
“侯爺。這……不好,屍首現在停放在外頭天井裡,宮裡頭來了一位公公,說是奉旨將人送回,還說有皇上的口諭要傳。”
屍首!
蔣嫵的臉色蒼白,卻不想嚇壞了兩位母親。就道:“娘,咱們都在這兒等着。叫阿英去處理吧。”
“李氏,是不是伺候七斤的那個李氏?”
“嗯,是她。”
趙氏很受打擊,顫聲道:“怎麼好好的一個人,就突然間沒了……那七斤……”
“七斤不會有事的。”蔣嫵溫柔的安撫。
霍十九已經快步到了天井,見到了宮裡來的人。
“侯爺,皇上說,這位李嬤嬤是忠心耿耿,爲了護小世子纔去了的。皇上還說,請您厚待李嬤嬤的家人,這是李嬤嬤臨終前的願望。”
“宮裡到底發生何事!”
“回侯爺,奴才也不知。”小內侍就算什麼都知道,也不敢隨意在外透露皇家的秘密,畢竟在皇宮之中,竟然出現那種情況,皇上發起火來他們這些人腦袋搬家都有可能。
可是面前這人,也是他惹不起的。
宮裡伺候的人,誰不知道霍十九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霍十九要是記恨上誰,說誰一句不好,皇帝就是爲了霍十九的心情,也會照殺不誤。
斟酌着,小內侍又陪笑道:“奴才只知道李嬤嬤是中毒去的,皇上這會兒在徹查宮中,小世子無恙,皇上親自帶在身邊兒呢。”
“多謝這位公公。”曹玉從懷中掏出個早就預備好的封紅塞給了內侍。
內侍受寵若驚的行禮:“不敢,不敢。”又寒暄幾句,才離開。
霍十九便蹲在地上,掀開了蒙屍的白布,看了一眼,就閉上眼,將布重新蒙好。
揣摩前後,心裡已經有了想法,幽幽道:“終歸是我對你不住……”
“侯爺,您別太傷心,李氏忠心,您撫卹她的家人就是了。”曹玉勸說。
霍十九搖頭,“如今我也是爲人父的人,若叫我撒手丟開孩子,我也會難過。李氏自己也是有兒有女的人……終歸是我的無能,害了她。她這是代七斤去死的。墨染,這件事交給你吧。我實在是無顏面對她的家人。”
曹玉心下惻然,頷首道:“是,我一會就去,侯爺,宮裡也不安全了,您要不要想個法子?有人能給七斤下毒,那皇上那……”
“嗯,我即刻進宮,與皇上商議一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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