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三人均爲他人所贈,有出身秦樓楚館的,也有是官宦人家落寞旁族的女兒,更有霍十九義子的侄女、外甥女,出門子前也都是乾乾淨淨的千金小姐。加之霍十九行事雖乖張,卻從不曾苛待內宅中人,這些女子自進了霍家的門,便都嬌婢侈童、錦衣玉食慣了的,家中又沒有主母,僕婢們帶他們自然與主子無異。
這樣的人,誰受得了突然來了個才十六歲的小姑娘騎在他們頭上,還要列隊站好,自報家門?
鄭姨娘是十三人中最爲驕傲,脾氣也最爲火爆的,早前看到過霍十九對蔣嫵的體貼便已不服,此刻更是按捺不住,尖銳的諷笑了一聲。
“夫人如此,大人可知道嗎?太夫人和太爺可知道嗎?您這般不是折侮我們是什麼!”
“折侮?”蔣嫵奇道:“只叫你們列隊報個家門罷了,怎麼就算折侮了?我還沒叫你們報特長強項是什麼呢。”
“你!”鄭姨娘怒極,眉目赤紅,嚷道:“我要見大人,我倒要看看大人是如何捨得這般對待我們!”
蔣嫵搖頭,嘆道:“看來旁人贈來的,資質也是良莠不齊。罷了,我頭回嫁人,不似你們當中那些個有經驗的,也不知道如何該管理十三位年長的姨娘,不如就趁機會給你們個不折侮的法子。”
苗姨娘氣的臉上通紅。
蔣嫵又道:“現在有願意離開的,待會兒去與太夫人說,就說是我說的。可以各自領一百兩銀子離開。”
十三人倏然擡頭,不可置信的望着蔣嫵。其中有幾個原本在側坐端坐的,已不自禁站起身來,躬身垂首而立。“夫人開恩。”
蔣嫵微笑,美目流轉,“要想不被折侮,又要不混個人財兩空。趁着現在請早,我絕不會食言而肥。”
姨娘們都已站起身來,垂首不語。
“這麼說,就是不願意走了?”蔣嫵笑望着鄭姨娘。
鄭姨娘怒極,道:“我就不信大人會允准!”
蔣嫵不預與鄭姨娘多言,只揚聲喚道:“孫嬤嬤。”
一直站在廊下的孫嬤嬤忙快步進來,行禮道:“夫人。”
蔣嫵紈扇點指鄭姨娘:“她誰啊。”
鄭姨娘氣的打跌。
孫嬤嬤忙回:“回夫人的話兒,這位鄭姨娘的同宗遠方叔父是您的義子。”
“哦,那豈不是亂了輩分?”蔣嫵又看向其餘人:“你們中還有誰是大人義子贈來的。出列。”
一句軍中常用的“出列”。聽的姨娘們一愣。隨即便有兩位女子緩緩走到地當間兒站好。其中穿淡藍色對襟襖子。下着同色八幅裙,生了細高挑的身量,模樣清秀的大約十八九歲。厭惡都寫在臉上。
另一位瞧着卻是比蔣嫵還小,模樣算得上中上等。十分謙卑。
蔣嫵問道:“你們家裡也是與大人的義子沾親帶故?都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穿藍衣的那位道:“我親叔叔可是大人的義子。是大人手下的左膀右臂!”並不回答蔣嫵的問題。
“哦,那你呢?”
“回夫人的話,婢妾王氏,叔叔是光祿寺少卿王季文,嬸嬸劉氏,夫人應在英國公府見過的。”
蔣嫵恍然,當初在英國公府有兩位上來就十分親熱的,一個劉氏,一個孫氏。想來鄭若倩就是鄭方龍遠親家的侄女了?
“不是我不容你們,從前家中沒有女主人,斷然沒個體統,你們的叔父是大人義子,你們豈不成了我與大人孫女一輩的了?着實不合適留下伺候。因有那一層關係在,我這便吩咐下去,請你們家人親自來接人。”蔣嫵懶洋洋吩咐孫嬤嬤,“去,給鄭家,王家,”指着穿藍衣的:“還有那個什麼家送信,來將女兒領回去。”
孫嬤嬤一句“不妥”的勸說就在脣畔,可她是目前爲止最瞭解蔣嫵厲害的霍家僕人,她肚皮上的肥肉都生生叫蔣嫵給折磨掉了,這會兒哪敢多言,只得行禮道:“是。”琢磨着去會太夫人。
鄭姨娘冷笑:“夫人好大的做派!要送我們回去,難道你就不怕大人回來怪罪!官場中的事夫人全不懂,就不爲大人考慮嗎!”
蔣嫵搖着摺扇,奇道:“怎麼,你們家長輩認了大人做乾爹,難道不是爲了巴結才送了你們來?”
“你簡直是……”鄭姨娘被氣的一時間說不出話。
因爲在絕對的強勢面前,他們的任何辯駁都是無用的。
鄭姨娘與那穿藍衣的只想着等親人做主,這會兒不能失了體面,否則以後如何做人?便相攜甩袖而去。
王姨娘擦着眼淚,一句不敢分辨,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霍初六以小銀叉叉起一塊西瓜送入口中,都忘了要嚼。
十三位姨娘,就這麼去了三個了?
蔣嫵這才道:“餘下的這些個,就沒有差了輩分的困擾了吧?”
姨娘們不言語。
蔣嫵也拿了小銀叉吃西瓜,慢條斯理道:“這便開始站隊吧,按着年齡長幼排隊,自個兒報上名來。還有,纔剛姓鄭的給我提了醒,你們在府裡的日子過的太舒坦,都忘了身份了,看來也是該叫你們有些事做,所以你們都會什麼,就都報上來。”
苗姨娘臉上通紅,只得領着剩下這些人站隊,其中還有兩個模樣標緻,生的一模一樣的雙胞胎面色憤然,說什麼都不願意站進來的。
蔣嫵以銀叉點着他們:“你們怎麼回事兒?”
那雙胞胎個頭高一些的怒道:“夫人此舉,當真是不拿咱們當人看了。”
一言得了所有姨娘的贊同。大家都小聲的嘰咕起來。一時間屋內又亂作一團。
蔣嫵隨手丟了銀叉,道:“安靜。”
姨娘們依舊在七嘴八舌的抱怨。
蔣嫵便道:“很好,你們都覺得屈辱了?我這裡還有不屈辱的法子。孫嬤嬤。去叫人來,把這些不服管教的都給我發賣出去。就不信找不到肯聽話乖巧的人來伺候了!”
前廳一瞬寂然。
蔣嫵站起身,如巡視軍營的女將軍,負手在衆女前站定:“你們自恃美貌。只當自己是半個主子?我告訴你們,往後這個家的後宅我蔣嫵說了算。有看不慣的,受不了的,就趁早給我滾蛋!給臉不要臉是不是!給你們銀子叫你們走。你們賴着不走,這會子卻自己找發賣?孫嬤嬤,叫人來,把這些都拉走賣了!”
霍初六含在口中的銀叉子叮鈴一聲掉在地上,瞠目結舌的望着身量嬌柔的長嫂已,是崇拜不已。
厲害,太厲害了!做主母的還可以這樣兒?!
姨娘們已是一片寂然。
那一對雙胞胎卻是深感屈辱,就要往外頭去:“我們要見大人去!大人定然會給我們做主的!”
“你算什麼東西,臭名昭著惡名在外。才貌品性都沒有。不過是旁人家不要的破鞋。大人好心才收下你……”
孫嬤嬤搖頭,又是兩個不知死活的。
蔣嫵指着那一對,問孫嬤嬤:“他們是什麼來路?”
孫嬤嬤道:“這二位是周氏。都是大人在外頭得的舞姬。”
“哦,那就叫了人來。先發賣了吧。”
孫嬤嬤瞠目,“這,夫人,咱們府裡只有買人的,沒有賣人的啊。”
“是嗎?不能賣?那就丟出去吧。”
“夫人,這不妥啊!”
蔣嫵立眉瞪眼:“還不去辦!”
“是!!”孫嬤嬤被吼的一個激靈,慌忙就叫了粗壯的僕婦來拉人。
兩位周姨娘這時才意識到道嚴重性,都立刻變了嘴臉,哭着求饒。
蔣嫵卻道:“剛纔那樣兒就是心理不敬我,現在又變了樣兒來哄我?這樣表裡不一的人留不得,帶走。”
兩位周姨娘就這麼被拉了出去。
此時屋內的姨娘還剩下八位。霍初六看蔣嫵的眼神明亮,用崇拜形容已不足了。
此時,衆人已都看清了蔣嫵的性子,絕不是好拿捏的對象,當即都齊刷刷的站好了隊,由苗姨娘先開口道:“婢妾苗氏,家中是……”
不等她說完,蔣嫵就打斷道:“你不用說,我知道你。下一個說吧。”
知道她,知道她什麼?知道她與霍英曾經青梅竹馬,知道她是醮婦再嫁?還給取個這樣倉促的名字……
苗姨娘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
其餘幾人不敢再怠慢,按着蔣嫵要求的自報家門。
蔣嫵記憶力極佳,將這些人的特點都記得熟了。
二姨娘已花信年華,曾是花魁,愛好丹青,精通詩書,只是身子不好,不常出門。
三姨娘是富商庶女。
四姨娘出身書香門第的嫡女,
五姨娘林氏特殊一些,是霍英在外頭撿回來的。
六姨娘母親是江南繡娘,是生於江南富貴人家的庶女,善於刺繡。
七姨娘就是前兩年名噪京都的名妓小百合。與二姨娘同樣,都是花魁,只是她姨娘年輕些,只比蔣嫵大兩歲。
八姨娘與蔣嫵同齡,義父是御膳房的統領太監,自己也善於烹飪。
排好了次序算好了人,分別以數字命名之後,蔣嫵坐回霍初六身畔,道:
“我知道你們心中不服氣我,我在重申一遍,想離開的,現在好生與我請辭,我給銀子,絕不攔,否則方纔被丟出去的就是例子。你們也知道當今亂世,被丟出去會是個什麼命運。不要到往後你們給我動歪心思,到時候我要是不小心玩死了誰,可都別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