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易家父子願意爲“吠天樓”擔保,那位陳老闆的臉卻陰沉了下來。不過已經說出的話已經不能更改,既然對方有人擔保,也就沒有了再拒絕鬥犬的理由。
他轉臉向身邊的馴獸師湯遠吩咐道:“你到外面的馬車上,去把魏師傅請進來吧,再把鬥犬也搬進來。”
湯遠應聲稱是,走出了酒店大門。沒過多久,只見一名青衣漢子從門外走了進來,那湯遠哈着腰陪在這漢子的身後,彷彿是跟班的小廝一般。
這青衣漢子身材高大,足有七尺,且長得十分粗壯,滿臉絡腮鬍須,形容甚是兇惡,在腰間大帶上還彆着一根帶有木柄的粗大皮鞭。而在這青衣漢子身後,四名壯丁擡着一隻巨大的木籠也跟着走進大門,那木籠的上面蓋着一大塊青黑色帆布,卻瞧不見籠裡的情況。
裝寶亮的木籠已不算小,但要與新擡進來的這隻木籠相比,卻小了一半。這木籠至少有六尺高,四尺寬,九尺多長,四個壯丁擡着都頗爲吃力,看情形重量至少在兩三百斤以上。
華不石和曹暮雲都未曾見過這青衣漢子,自是不知道此人是誰,而廳內的不少賓客卻露出驚異的表情。
那位“易通行”的少東家易南道:“咦,他不是城東‘興隆莊’的馴獸師傅魏天豪麼,湯遠怎麼把他給找來了?”
同是馴獸師,這位青衣漢子大搖大擺地走進門來,神情極是倨傲,而那湯遠卻低眉順目,恭恭敬敬地在後面跟着,態度反差之大,可見這魏天豪定有不凡之處。曹暮雲看了華不石一眼,二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許的疑惑。
魏天豪邁着大步穿過前廳,走到了院子裡,那隻蓋着黑布的木籠也被擡進了院子,放在了地上。這籠子甚是沉重,落地時砰然有聲。
魏天豪斜眼瞟了一眼院子另一側關着寶亮的木籠,臉上露出了不屑之色,轉過身對那“瑞祥記”船行的陳老闆道:“陳老闆,你將我請來,要對付的便是這隻破狗麼?”
陳老闆道:“正是那頭狗,有勞魏先生了。”
而此時,擡木籠進院的幾名壯丁已掀去了蓋在籠上的青黑帆布,廳內的不少賓客,都低聲驚叫了一聲。只見那隻籠中,竟關着一頭五尺高,壯如熊羆的黑毛巨獸!
易南驚道:“這哪是甚麼疾風,明明是‘興隆莊’的熊力啊!”
酒店廳堂中的前來赴宴的賓客,沒有一個人不認得這頭黑毛巨獸。與寶亮的出名是因爲它是一隻繡花枕頭被主人到處售賣不同,“熊力”被衆人所知,則完全是因爲它的強悍。在“紫霄大會”上排名第九,乃是大倉城裡除了西洋貿易公司豢養的幾頭西洋大犬之外,中國商行之中數一數二的厲害猛獸,當然無人不知。
而這頭名爲“熊力”的鬥犬體型之大,力量之強,加上模樣之兇惡,有人甚至認爲它身上定有黑熊的血統。如果說紫宵大會排名三十三的疾風與寶亮相鬥是強弱懸殊,這頭排名第九,比疾風還強上一倍的熊力,和寶亮則差着好幾個檔次,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上的鬥犬,幾乎是沒有可比之處。
曹暮雲的臉色已有些變了,說道:“陳老闆,我們昨日說好的,是用寶亮約鬥貴船行的鬥犬疾風,你將這頭巨獸擡來是何用意?”
陳老闆道:“曹公子此話可說得不對,你我昨日所約定的,是你們‘吠天樓’與我‘瑞祥記’船行的鬥犬之爭,可沒說非要用哪一頭狗,如今陳某請來‘興隆莊’的‘熊力’代本船行出戰,又有何不可?”
他“嘿嘿”一笑,又道:“陳某此舉並不違反我等先前的賭約,如果你們自認不敵,就此認輸也是可以,不過一千兩銀子的賭金,便要輸給陳某人了。”
曹暮雲再次無語,華不石的眉頭也緊皺了起來。
能在大倉島上作遠洋貿易的船主商人,當然不會是傻子,可是這位陳老闆也太過精明瞭些。原本在華不石想來,“瑞祥記”的鬥犬疾風比寶亮的排名高得多,對方對於這一場穩操勝券的賭鬥,肯定會欣然同意纔是,卻不知爲何這陳老闆一開始便一再刁難不肯相鬥,此時竟然又想出突然換狗的這等主意。
華不石目光一轉,盯向了站在牆邊不遠處的悅來酒店的胖掌櫃孫在田,厲聲問道:“孫掌櫃,你把前兩日我們在後院訓狗的情形,告知了陳老闆,是不是?”
在這位大少爺凜然的目光注視之下,孫掌櫃不由得有些畏縮,懦懦道:“陳老闆昨天晚上派人來店裡,要打聽客人的情況,拿給我十兩銀子,我就……我就……”
這個肥胖如豬,貪財成性的酒店掌櫃,竟然爲了區區十兩銀子,就把這兩日華不石和海紅珠在客棧裡訓狗的所有行動,全都出賣給了“瑞祥記”的陳老闆!難怪這陳老闆會知道寶亮實力大增,爲了獲勝特地去找來了“興隆莊”的馴獸師魏天豪,用“紫霄大會”上排名第九的巨獸熊力代替疾風出戰。
曹暮雲瞪着孫掌櫃,兩眼冒火。若不是他的武功已經失去,身邊又沒有長劍的話,只怕早就拔劍斬殺了這個可惡的守財奴!
只見站在院中的魏天豪嘴巴一撇,道:“你們到底鬥是不鬥?給個痛快話!若是害怕就趁早認輸,把那條破狗牽回去,省得浪費你魏大爺的時間!”
曹暮雲望向華不石,卻瞧見這位在少爺的眼神和他自己一樣,俱是無奈之色。他們二人均是鬥犬的大行家,自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對方的這頭“熊力”體型壯大,力量定然比寶亮要強得多,如若二犬相鬥,寶亮實在沒有甚麼勝算。
可是現在他們幾人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了這一場賭鬥之上,如果就此認輸,非但今日的酒宴算是白擺了,還要再賠上一千兩銀子,而華不石借的高利貸亦是無法償還,海紅珠也會被“斷門根”抓走。
華不石不言不語,邁步走到了關着寶亮的木籠前,雙目炯炯,凝視着籠子裡的大狗。從剛纔對面的那隻大木籠被擡進院子起,寶亮就似乎感受到了熊力的威脅,此時它蹲伏在籠子裡,嘴裡“嗚嗚”作響,顯得甚是不安,兩隻黑色的大眼珠一會兒望向對面籠中的巨獸,一會兒又瞧向華不石。
對着大狗凝望了良久,華不石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顆翠綠色的丸藥,送到籠邊,正是昨日才配製出來的“生猛丸”。寶亮伸過鼻子嗅了嗅,然後一口把藥丸叼住,仰脖“嗝嘍”一聲囫圇吞進了肚子。
看着寶亮吞下了藥丸,華不石轉身說道:“好,我們鬥!”
既然全無退路,就算沒多少勝算,也只有一搏了。
按照鬥狗的規矩,雙方的鬥犬均須先戴上齒套。齒套是用樹脂特製而成防護用具,每一頭鬥犬所用的齒套大小均不相同,戴上之後正好包裹住上下的犬牙尖齒,能減少相互撕咬時利齒的傷害。當然這種傷害減少亦是頗爲有限,真正凶猛的鬥犬咬力驚人,即便是戴着齒套,也能夠將對方咬成重傷,甚至喪命。
而鬥狗另一個規矩,便是須得有“狗童”在場。所謂“狗童”,乃是一個俗稱,其實便是鬥犬競賽的裁判,並非指年齡幼小的童子。爲了今日的鬥犬賭賽,華不石早已請來了城中一位名叫宋二的“狗童”。
這位宋二的年紀已有五十餘歲,留一縷山羊鬍須。大倉城中鬥犬盛行,他經常與人做裁決,倒也還有些名氣。
剛纔在大廳內吃酒的賓客們,如今已全部都來到了酒店前院裡,只等着觀看這一場鬥犬之爭。幾乎所有的人,都不認爲這一場賭賽會有多少懸念,畢竟雙方的實力差得太遠,甚至就算“熊力”獲勝了,也有幾分勝之不武的意味。
這些商人們自也都知道,陳老闆臨陣換狗之舉,雖然說來並不違反賭約,卻也實屬不夠光明正大的陰招。
就連那位剛纔出言爲“吠天樓”擔保的少東家易南,也相信這一場鬥犬賭賽很快就會結束,而獲勝者定是“熊力”無疑。
四名壯漢將裝着熊力的木籠挪到了圍欄旁邊,便遠遠了站了開去,他們對籠子裡的黑毛巨獸亦是頗感畏懼。魏天豪走上前去,厲叱了一聲,伸手扒開熊力的嘴巴,將齒套給它戴上。
華不石則只是招寶亮招了招手,寶亮便乖乖地張開嘴巴,讓這位大少爺套上了齒套。
狗童宋二依次走到了鬥犬場地兩側的木籠邊,檢查完對兩頭鬥犬嘴裡的齒套,說道:“鬥犬賭賽的規矩,本童喊開始時,雙方纔能放犬入欄相鬥,一方鬥犬倒地不起者算負,失去反抗之力者亦算負,若犬主在競鬥時自認不敵,可隨時將白巾扔入場地投降,只有等勝負決出以後,其他人等方可進入圍欄分開雙犬,你們可聽明白了麼?”
他說着,拿出兩條用白綢做成的巾帕,分別遞給了魏天豪和華不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