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提着裙子,也不用關婆子前頭引路,她神色惶急,走得又快又疾,關婆子緊走慢走,差點跟不上。
竹韻院一如往常般景色優美,只不過被大火燻黑的牆壁多少剎了點風景。空氣中飄浮着大火熄滅之後的煙塵,還有隨風飄來隱約的血腥味。
二夫人的心緊了緊,又走快兩步。
一進竹韻院,二夫人就看到攢動的人頭,有的站在門口處,有的站在燒塌的矮牆處,有的就站在門口處,伸長着脖子朝着院子裡看,卻不敢上前一步。
二夫人也隨着衆人的目光看過去。
院子中央,一個人頭朝外倒在血泊當中。鮮血從頸部汩汩而出,浸溼了她的鬢髮,還有衣衫。愈到跟前,血腥味越是濃烈。
二夫人微微皺了一下眉闊大,用絲帕捂住鼻子。面前這個人,這個身影,這個面容,她再熟悉不過。天天跟在她身邊的人,就在不久前,她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替自己出主意…….
二夫人的心猛然顫抖起來,心裡像是被人剜了一刀般,劇烈地疼痛起來。她慢慢地走過去,一步一步捱過去,每走一步,她的心都顫抖一下。
果然是刁媽媽,她的臉上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眼睛大大地睜着,似有不甘,又似有無盡的追悔。一把長約四五寸的匕首直直插入她的咽喉處,刺破了頸部大動脈,洞穿了整個喉管。
二夫人忽然覺得胃部一陣翻江倒海,有一種想吐的感覺。她趕忙用手帕捂住嘴,立起身子,卻感到一陣暈眩。後面緊跟着的春蟬忙上前幾步。一把扶住她。
“夫人,別看了,奴婢還是扶你回房休息吧。”春蟬道。
“不,我要看看她。”二夫人努力支起身子,眼睛死死地看着已經沒有一絲生息的刁媽媽,緩緩地問道,“找大夫過來看過了嗎?”
春蟬訝然地看着二夫人:“夫人。刁媽媽已經……”
看這個情形,刁媽媽屬於當場斃命,並且已經死去多時,哪裡還需要請大夫過來呢?
春蟬想了想道:“夫人你保重身子,千萬別太過傷心了。此事已經稟報了四老爺,想必四老爺很快就會趕回來處理此事。”
“四老爺?”二夫人這纔想起四老爺,也就是現在的順天府尹,讓他來處理這件事情,最好不過了。還可以防止這件事情被大加渲染傳將出去。
“也對,讓四老爺來處理這件事情最合適不過了。”二夫人疲憊道。
“那麼夫人…….”春蟬擡頭看看二夫人,“既然四老爺會處理這件事情,夫人您還是回去休息吧。”
“不!”二夫人咬咬牙道,“我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殺死我的人,我一定會替刁媽媽報仇的!”
二夫人說出這話的時候,衆人的目光忽然都看向了某一處。
在房門敞開處。陳五小姐陳寶珠神容平靜地走了出來,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二夫人,再看看地上的屍體,緩緩道:“見過二嬸嬸。”
二夫人也同樣看着陳寶珠,眼睛裡似乎要冒出火來:“小五,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指住地上的刁媽媽,“刁媽媽怎麼會在這裡出了事?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你竟敢連刁媽媽也敢殺死?”
陳寶珠走到刁媽媽面前,冷哼一聲:“這樣的賤奴,死有餘辜!”
“你說什麼!”二夫人徹底被激怒。“好你個死丫頭,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你知道刁媽媽是誰嗎?那可是我的人,豈容你說殺就殺?!”
她怒意沖沖地轉向身後的幾位僕婦。厲聲道:“你們幾個,還等什麼,還不快把這個死丫頭給我抓起來?”
時刻戒備着的清鴛與紫蘭,一看情形不對,馬上擋到了陳寶珠的面前。
陳寶珠依然神容不變,她冷冷一笑:“難道二嬸嬸真的想當着衆人的面,包庇這樣的惡奴嗎?”
“什麼包庇?一派胡言!” 二夫人怒道,“我的人死在你這裡,我在給我的人討回公道!”
陳寶珠指着地上的刁媽媽,朗聲道:“這惡奴率僕婦冒然闖入我的院子裡,用木條將我的院子的門封住,然後焚火想燒死我!這樣的惡奴留作何用?!”
陳寶珠此言一出,外面一頓譁然。府裡的人雖然知道二夫人處處針對五小姐,但是如此明目張膽地對一個嫡出小姐採取這樣極端的手段,還是第一次。
雖說在大戶人家裡,當家主母暗中陷害府裡自己看不順眼的嫡庶出小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那些當家主母們都很聰明,做這樣的事情的時候,儘量不會露出蛛絲馬跡。即便是那些嫡庶女們知道自己被陷害,也唯有啞巴吃黃蓮,敢怒不敢言的份,像陳寶珠這樣當面識穿二夫人,激烈反抗的人,還是頭一遭。
衆人把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這位陳五小姐的身上,他們當中有佩服的,有抱以同情的,有幸禍樂禍地看熱鬧的。但大多數人的心裡都認爲,陳五小姐這樣當面反抗二夫人,其下場一定會很慘。
二夫人絕對沒有想到,這個平日裡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野丫頭,居然如此伶牙俐齒,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一個死人的身上。如今人已死,死無對證,而一切的證據…….
二夫人把目光看向院子的大門。果然,在大門處,散落着不少的又粗又長的方形木條,連門框也有不少沒有缷下來,這個證據的確對自己大大的不利。
但是二夫人就是二夫人,哪個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沒有做出過一些過份的事情?有些當家主母還親自給庶女們灌藥呢。所以,即便全府的人都知道自己對五小姐做出過份的事情,二夫人也一點都不在乎,她自然有辦法封住全府上下的口,不把這件事情傳揚出去。只要事情封殺在府裡頭,對於二夫人,還有伯寧侯府的聲譽根本沒有一絲影響。
她冷冷一笑:“五小姐,你不要信口雌黃,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是你親手殺死了刁媽媽,殺人者償命,這個道理你總該聽說吧?”
陳寶珠好笑地看着二夫人:“殺人償命?二嬸嬸未免太擡舉一個奴才了。再說了,這個惡奴手持匕首行刺於我,如果不是我閃躲得快的話,怕是早就喪生在她的刀下了。這樣的惡奴,不是死有餘辜嗎?二嬸嬸難道還要替她伸張正義不成?”
此時的院子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大家都在豎起耳朵聽着,當聽到陳寶珠的這番說辭時,人羣裡傳出“譁”的一陣驚呼。
這個時代有着極其嚴格的等級觀念,要知道,作爲奴僕的,如果犯上,那絕對是死罪的,更不要說手持兇器行刺主子了。如果送到官府,也要判一個凌遲處死的。
所以,聽到陳寶珠這麼一說的時候,衆僕役的臉上都顯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來。
二夫人怒道:“一派胡言!刁媽媽這些年來在府裡,一向循規蹈矩,從未逾越禮儀半步,你如此信品雌黃,莫非想誣諂她不成?”
“我誣諂一個奴婢幹嗎?”陳寶珠不由笑了笑,“理由呢?但是,刁媽媽想殺我,我倒是有一個很明確的理由,這也是刁媽媽親口說出來的!”
二夫人惡狠狠地盯着陳寶珠:“什麼理由?”
陳寶珠踱到二夫人面前,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朱脣微啓,吐出幾個字來:“刁媽媽說,三年前就不應該留下我…….”
這句話如驚天滾雷,一下子擊中了二夫人。二夫人的臉色瞬時雪白,身子也猛然晃了一下。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陳寶珠。後者神情冷峻,幽深的眼睛裡透着冷意。二夫人忽然覺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當年的事情…….
敗露了嗎?
二夫人搖了搖頭,極力平穩住自己慌亂的思緒。不可能啊,當年的事情他們做得如此隱隱秘,府裡的知情人不是被滅了口,就是送出京城,並告誡她們,永世不得說出這個秘密。這些年來,據布在京城外的眼線回報,那些保得一條性命,被送出京城的人,一點口風也沒露。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
三年前郊外的暗殺,他們僱傭了殺手,不可能會暴露身份。而京城的縱火,獨獨跑了陳大公子,這纔是最大的隱患!
難道說,面前的這個死妮子已經和逃出生天的陳大公子見過面了?纔會有如此肯定的說辭……
二夫人死死地瞪着陳寶珠,她覺得,面前這個年方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實在太可怕了,絕對不能留!
而陳寶珠從二夫人驚疑不定的眼神中,也得到了試探之後的答案。她在心底微微嘆息,果然一切孽事都是二夫人做下的,陳父的性命,還有前侍郎府那幾十條人命…….是時候替他們討回公道了!
就在這個時候,院子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高聲叫道:“讓開!讓開!四老爺來了!”
圍個水泄不通的院子大門口,僕役們自動朝裡閃避,讓出一條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