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珠接過,挑了密臘,取出信箋,飛地看了上面廖廖幾行字,嘴邊露出一絲笑意,整個人也隨之輕鬆起來。
清鴛雖然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但看自家小姐神情,就知道一定有好事要發生了。
陳寶珠取了火折,把信燒了。回頭桌子邊上坐了下來,看了看桌上擺着回禮,順手拈起一朵珠花,隨意問道:“這朵珠花,是誰送?”
清鴛看了看,道:“這是三小姐送。”
陳寶珠點點頭:“我就猜到是她送。”
清鴛看了看自家小姐手上那朵珠花,走過來,拿回扔到珠匣裡,冷笑道:“這種質地如此次珠花,小姐還看它作甚!”
陳寶珠微微搖頭。別看三小姐自小便跟了二夫人,但夫人手段似乎沒有學到一成,性子急躁,目光短淺,一看就知道是個眼底淺。光回禮送這廉價珠花就看出來了,也不怕傳出來讓人笑話。
陳寶珠再從珠匣裡拿起一雙碧玉簪子。這對簪子是用上好玉做成,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這一羣回禮中算是昂貴。
她沉吟片刻:“這對玉簪,是四姐姐回禮嗎?”
清鴛點頭:“小姐猜得不錯。”
“看來,有個孃親身邊規劃,果然不同啊。”陳寶珠發出一聲輕嘆。
紫蘭恰巧走了進來,聽聞此言,目光中掠過一絲同情神色,勸慰道:“小姐且放寬心,雖然小姐身遭不幸,但這府裡,好歹還有老太太罩着。所以,各房也不敢怎麼做得太過份。小姐只要能討得老太太歡心就成。”
陳寶珠知道紫蘭跟了老太太多年,對於老太太秉性十分了解。而她這個時候開口,明顯有指點自己之意。於是含笑道:“紫蘭姐姐話,我記下便是。”
紫蘭窘道:“小姐……怎麼稱起奴婢爲姐姐來了?老太太把奴婢給了小姐,奴婢就是小姐房裡人了。而且,老太太一番苦心,小姐當明白纔是。”
陳寶珠點點頭:“我明白。”
今天老太太做了兩件事,一件事是親自召見她;第二件事是親自作主,讓她入住竹韻院。這明顯擡高了她府裡身份。也讓她以後日子好過一些。如果老太太沒有這樣做話,說不定啊,底下那些被授意。心懷鬼胎人,今天藉口飯煮得少了,明天藉口說柴火被領光了,單單這些日常瑣事上刁難於你,就夠受。
“改日我送份大禮給老太太去。”陳寶珠笑嘻嘻道。
紫蘭看着陳寶珠天真無害笑容。不由也笑了。心裡想着,這五小姐,到底是個小孩子,如今老太太貴爲誥命夫人,府裡什麼都不缺,哪裡需要小輩送什麼大禮?因此也就沒有把陳寶珠這話放心裡。
陳寶珠隨意一瞟。就看到匣子底下靜靜躺着一對翡翠手鐲,玉色溫潤深沉,並不起眼。是以埋那一堆閃閃發光金銀飾品回禮之中,並不顯眼。
陳寶珠只覺得心頭一熱,把玉鐲從底下翻出來,速道:“清鴛,你找個錦盒。把這對鐲子裝起來,給七妹妹送回去。這麼貴重回禮,我可不敢收。”
清鴛訝然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你是如何知道這對鐲子是七小姐?”
她記得,到各房派禮物時,送到四房裡,七小姐猶豫了好久,從手腕處褪下兩隻鐲子來。這也難怪,四老爺一向清正耿直,沒有貪慾之念,這幾年下來,本來靠着俸祿是可以積攢一些下來。但是這人情往來,折騰來折騰去,也就所剩無幾了。
人窮志不短,即便比不上二房三房,但這尊嚴問題,四房一樣是不肯被人看不起。
紫蘭看着清鴛就要去拿盒子,忙道:“不可!”
她轉向陳寶珠道:“小姐,這回禮沒有道理退回去。奴婢知道小姐是爲了七小姐好,但是別人會怎麼看呢?七小姐會怎麼看呢?你退了回禮回去,不明真相人還以爲你不待見七小姐呢。”
陳寶珠猛然醒悟:“這倒是我疏忽了。也罷,先送着吧,承了七妹妹這份人情,我以後再還她便是。”
紫蘭笑道:“小姐能這樣想,再好不過了。七小姐生性淳良,與小姐倒是很契合呢。”
紫蘭這話意思……
紫蘭跟老太太跟前多年,這話多少能表露出老太太一點心思。看來府裡局面看起來雖然複雜,但老太太不至於是個糊塗人,雖然對四房並不待見,但還是想一碗水端平。
陳寶珠把玉鐲放回匣子裡,微微嘆了口氣:“真是難爲七妹妹了。
她知道四老爺一向不太得老太太喜歡,雖然是老太太小兒子,但四老爺似乎並沒有享受到一般家庭小兒子理應享受到那種寵溺。
而且,聽說四老爺妻子包氏,也是四老爺自己選,然後登門提親。包氏出身小家小戶,就是模樣長得很漂亮,侯府各房裡,算是長得好看。
但是光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呢?大戶人家講究是門當戶對,娶進門來那位能夠給府裡帶來福澤。所以,陳寶珠很佩服四老爺勇氣。要想一心一意做成自己想做事情,該費多大波折啊。
陳寶珠正想得出神,只聽得清鴛一聲輕呼:“哦,我居然把小藍忘了,今天吃食還沒有喂呢。”
清鴛說完,忙奔到屋子一個不起眼角落裡,一個碩大、罩了一層布鳥籠前站定。她掀起罩上面那層布,看了裡面小東西一眼,然後奔到大廚房尋穀子去了。
鳥籠裡靜悄悄,空若無物。
紫蘭覺得好奇,她早前聽清鴛說過,五小姐外面絭養了一隻藍鷹,像孔雀一樣漂亮。鷹一般都是黑色居多,這世上居然還有碧藍色鷹,這確勾起了她十分興致,早就想見識見識這隻稀有動物了。好奇心驅使下,她朝着角落裡鳥籠行去。
屋子裡傳來陳寶珠平淡聲音:“紫蘭,別走得太近,小藍很兇。”
紫蘭腳步便滯了一下,帶着幾分好奇,她探着頭朝鳥籠裡望了幾眼:“小姐,小藍是不是病了,怎麼一點神氣也沒有呢?”
“是病了。”陳寶珠微微嘆了口氣,“是心病,病了三年了。”
三年前記憶又重回現她腦海裡。三年前,她清醒之後,重回到京城陳府去看看。那個地方,再也不能稱之爲陳府了,一場大火,把留下來幾十口人燒得成了黑炭,四處皆是黑乎乎殘磚斷瓦。
她一直想不明白是,如果說姨娘還有府裡姐姐們嬌生慣養,大火中無法逃生,以致被燒死,那還說得過去。但是大哥陳宗綸呢,一個習武之人本應耳朵聰靈得很,怎麼也會睡得這麼死呢?
她甚至還記得,府裡面,小路曾經說起過,大哥把一名胡女救了,就藏了府裡……
她是一片廢墟中發現了小藍。當時這個藍鷹,一直盤旋這片殘磚斷瓦上空,哀鳴不已,叫聲悽楚。
她雖然把這隻鳥帶了回來,但至此以後,小藍就像受了什麼重大打擊似,整天病怏怏,再也提不起一絲精神。
紫蘭回頭看陳寶珠,見她神情肅穆,知道這隻鷹又勾起了她以往回忙憶,咬咬牙道:“小姐,不要怪老太太,老太太也是有苦衷。”
“苦衷?”這回輪到陳寶珠訝然了。一個做母親,對自己親生兒子該有多大怨恨啊,居然連自己兒子後一面也不見!
“我想是因了大老爺不肯出手幫二老爺那件事……”紫蘭小聲道。
“真是因了這件事情嗎?如果那樣話,老太太也未免太……”陳寶珠嘆喟。如果真是因了陳父不肯幫忙替自己侄兒開脫,以致導致母子反目成仇話,那老太太也真夠冷血,對於二老爺偏袒也未免太過了。
“其實,其實……”紫蘭猶豫着該不該把自己疑惑事情說出來,見陳寶珠一雙清透眼睛目不轉眼地望着她。目光裡似有一種不可抗拒力量般,她咬咬牙道,“姑娘可別錯怪了老太太。我聽說,聽說大老爺好像不是老太太親生兒子,所以,所以……”
陳寶珠大吃了一驚。震驚之後,心裡面豁然開朗起來。
是啊,既非親生,何必憐惜?
既有養育之恩,就該回報。不能回報,反而要分薄自己兒子們利益了,哪個做母親甘心這樣?
指不定陳父母親就是第二個梅香,老太太未過門時候就和老太爺珠胎暗結,讓老太太過門就蒙受這樣羞辱。偏偏還要求老太太要忍辱負重,把這個私生子撫養成人,還要對外宣稱是自己親生兒子。
這也罷了。
但到頭來,這個庶子竟然還要與自己所齣兒子們爭奪侯位。而不明真相外人也一致認爲,這侯位就是由他這個“嫡”出大兒子繼承……
這也難怪老太太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這就是大戶人家手段,陳寶珠並不感到出奇。她只爲冤死陳父可惜,居然到死了,還不知道算計自己,居然是自己認爲親生母親!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