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猝不及防被他一拳砸翻了在地,搶了鑰匙就上了樓,他在地上翻滾着,想要趕上去卻又不敢,喬家的藏書樓,只有喬氏本家子弟才能踏入。
心急如焚的推了門就直衝進去,他在最老的那層藏書隔層停下,一張臉上全都是汗珠,急急的抓起一本書拼命的翻着樣圖,匆忙的翻完一本又翻下一本,可饒是他急的如此,翻的如此拼命,都沒有他要找的那本書。
喬遷進來時,被整理整齊的藏書樓一片狼藉。
“你在做什麼?”他忍不住暴喝一聲,然而等到那人轉過身來,連他都驚在當場。
“我找不到,我找不到,爲什麼當初不記得牢一點,爲什麼……”他喃喃叫着,如失了神般順着書架滑坐了下來,雙眼中一片灰濛,竟虛無的沒有焦距。
喬遷看到的兒子一直都是神采飛揚,就算被人稱爲怪才,他也只是有着和別人不同的想法,他這個兒子一直都是高高的在雲端,幾時露出過這樣無助快要接近於絕望的表情。
“出了什麼事?”心中有千言萬語要問,他也想像尋常的父母一般抱住自己兒子哭喊着問他怎麼了,但他知道,身爲他的父親,自己要給他一點希冀,一點依靠。
猛然一聲沉穩的問話,在喬岑混沌的腦海中劈開一道青芒,他猛地一震,看向喬遷的目光中,多了一抹亮色。
連滾帶爬的跑向了喬遷,連踩亂了藏書他也不加理會,“爹,你有沒有看到過爺爺有那麼一本書,很舊很舊……上面畫滿了花花草草的樣本,記錄的都是世上最奇怪的植物,爹你好好想想,有沒有啊……”
他死死的掐住了喬遷的肩膀,連聲音都帶着哭腔,在人前他從未哭過,可不知爲什麼,在喬遷面前,卻委屈害怕的想要哭。
遲疑的將他攬進自己懷裡,喬遷細細想了一遍,卻也沒什麼印象,他不好直接說出來,卻只能柔聲問他,“怎麼了?”
“殿下中毒了,他……我找不到那本書,怎麼去救他,我不想他死這麼慘啊,爹……”他死死的將頭埋進喬遷懷裡,終於是哭出聲來。
喬遷渾身一震,試探着問道,“你上次說服我要幫司胤殿下,這次又爲了他如此失態,岑兒,值得嗎?”
猛地擡起頭來,喬岑死死的盯住他的眼,“值得。”
靜靜的看了他片刻,喬遷猛地別開了眼,“好,我讓人進來幫忙一起找。”
喬岑眼中閃過驚駭,猛地拉住他,“可是爹,先祖遺訓,不是說只有喬家本家子弟才能……”
“遺訓也不外乎人情在裡面,做人不能這麼死板不是你說的嗎?”輕嘆了一聲,他撫了撫喬岑的發,笑道,“放心,我找的人都是有喬氏血脈在的,只是血親遠了些,也不算怎麼違背祖宗的訓示不是嗎?爹陪你一起找。”
喬岑怔怔的點頭,被喬遷牽着進去,偌大的藏書樓,藏書上萬卷,那醫書古籍更是多的人眼花繚亂,就算喬遷叫了更多的人進來,一時要找到那本書,也是有些困難。
黔北那裡,因爲戰事突起。
守在黔北大半輩子的百姓俱都是舉家往晟天內境的城鎮轉移。
司胤帶領大軍,沿路下來,都能遇到這樣倉皇的如同無頭蒼蠅逃命的人。
紛繁踏至的腳步聲,女人恐懼的尖叫,小孩大聲的嗚咽。所有人都無暇他顧,所有人都只知道自己逃命,雖說晟天軍兵強馬壯本沒有必要如此驚慌,但他們被冥月和西蒙那時不時的偷襲,幾乎刺激的神經崩潰,戰事一起,便瘋狂的逃命。
司胤的大軍來的極快,到黔北本來也至少要半個月的路程,可他們大軍疾發,才走了七日,就已經逼近黔北那裡,只要再行兩日,怕就能抵達黔北邊境,與冥月西蒙的軍隊直面相抗。
晚上一到,司胤便下令駐紮下來,晚上不易行軍,更是有心之人偷襲的良好時機,他還沒有忘記蘇無忌向他的密告,要小心刺客。
大軍在一大片高粱地上駐紮下來。已到了冬日,都下了雪,但那枯枝敗葉上還有些些許的殘果留着,大軍在外,一應保暖膳食都成了問題,但舒家作爲晟天王朝首富,商號遍佈南北,總能及時的送來物資,讓士兵不至受累受凍。
只是就算是這樣,司胤軍中,卻還是出現了逃兵,而且一逃還是兩個。
這兩個人的運氣,也太過背了些,本是要逃跑的人,卻不料遇上了來行刺的刺客,兩人看來都是身懷本事的人,倒是毫不費力的解決了幾個刺客,可那打鬥驚動了別的人,就算兩人殺了逮了刺客有功,可兩人身上的包袱不是作假,除了瞎子,否則誰都能看出這兩個人是想偷偷的逃走。
當初他們作爲晟天的士兵,司胤曾給過他們機會退縮,可已經快到了黔北,纔有人想着要走,這于軍心,卻是大大的不穩。幾個身經百戰的將領極快的封鎖了消息,將兩人扣押在糧草房裡,幾個人便匆匆朝司胤的主帥營帳而來。
主帥營帳裡,衆人已經吵鬧了許久。
一個說有逃兵就該殺了祭旗,以正軍心。
一個又說這兩人武功高強,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不該殺。
那個又道這或許是有什麼誤會在裡面,該問清楚那兩人再做決斷,再怎麼說,這倆個人也算是有功,功過相抵也不是不可以。
這時又有人說,這些隨行的士兵本報了必死的決心奔赴沙場,要是饒了這兩人,這逃兵的風氣一漲,誰還能掌控。
按那兩人的本事,若非沒有刺客這一茬,怕是已經逃之夭夭沒了蹤影。
幾個人吵鬧不休,卻只好將目光看向司胤讓他來做個決斷。雖這只是件小事,但更多的人則是起了招攬之心,對那兩人惺惺相惜。
司胤從爭論開始時,就是肅穆而坐,修長的手指,骨節勻稱的分明,漂亮的手掌卻一直玩弄着手裡的那把湛清色的竹扇子,眼光幽深而又哀傷。
底下的將領坐在下方,時不時的向司胤這邊掃過來,眼中都有些疑惑,卻都沒有表露出來。
“主子。”陌離小聲的碰他,“將軍們都說完了。”
“說完了?”輕身一震,司胤緩緩擡頭,手指一勾,就將那竹扇子勾進了戰袍。飛快的,讓底下的人以爲看見那抹青色只是自己的錯覺。
慢騰騰的從位子上站起身來,司胤看着底下的人,慢慢露出了一抹笑容,“我先前曾說過,我晟天王朝的士兵,不需要這樣心志不堅的人,不能因爲兩個人,而動搖了我大軍十五萬人的軍心。”
冷笑着從自己位上一步一步走到衆人面前,視線從那些人身上一應兒劃過,只淡淡的吐出一個字,“殺。”
他只輕描淡寫的說一個字,別的人卻要面臨生死。
“現在不適宜當衆殺了祭旗,找個機會,暗中殺了了事。”
剛纔爲那兩個逃兵說話的將軍臉上閃過一抹愧色,俱都低下了頭,“末將慚愧,還是元帥想的深遠。”
幾個人小心的互相看看,隨即都躬身要告退。
還未走出營帳,那人清冷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知道這事的人,有多少?可信的過?”慢慢的挑眉,他懶懶的擡頭,卻自有一股不能令人忽視的魄力。
“那兩人是劉將軍營中的士兵發現的,大概有十幾個。”有人想了想回答道。
劉將軍神色有些激動,“元帥,那些士兵都是我晟天的好男兒,絕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的。”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淡淡的斂去了眼中的神色,司胤的眼中也只餘殘酷,
“牽一髮而動全身。”
“可……”劉將軍動了動嘴脣,還是有些不甘。
“若是那些人,能讓你用項上人頭保證會將此事爛在肚子裡,我就能饒了他們的命。”微微一笑,他說的極淡,卻忽然讓人不敢直視。“否則殺!”
那一個充滿殺伐之氣的字,在他口中,從來都是優雅的吐出。
往往一笑間,幾個人的命就會因此而消失不見。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心善之輩,他要做的,永遠都只是萬無一失。
“是。”幾個人深吸一口氣,恭謹的退出營帳。
劉將軍還想說什麼,卻被一旁同來的人拖了出去,“你怎麼這麼婆媽,這都是爲大局考慮。”
司胤聽到那句大局考慮,不由嗤笑出聲。
陌離小心的靠了過來,“主子。”
“九闕那裡,消息如何?”等到人已經退的乾淨,他才微眯了眼,連臉上的笑意也慢慢斂了下去。
“一切都按照我們預想的在做。”陌離沉着臉回答,“舒夜那裡一切都好,穆柳明言要向主子效忠,無忌那裡宸郡王還沒有起疑,倒是喬岑那裡……”他頓了頓,還是開口,“主子近日,身體可有感到不適之處?”
“我沒事。”轉身避開他的目光,司胤怔怔的看着那跳動的燭光,“舒夜那裡我很放心,穆柳那裡,讓舒夜多盯着點,他要幫忙便幫些,喬岑那裡,其實不用這麼拼命,我還能撐一些時日,我倒是有點擔心無忌,他在大哥身邊,太過危險。”身爲親兄弟,他的大哥都能時不時派來刺客,若是讓他知道無忌的背叛,可想而知他的手段。
“這個主子可以放心,未央一直都在暗中保護。”
“是嗎?”幽幽的嘆一聲,他的目光忽然變得幽深,只那深底,還夾雜着些許的掙扎和哀傷,輕輕吸了吸氣,司胤臉上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嘴角的弧度,牽起的卻有些勉強,“她……有消息了嗎?”
這纔是,你最想問的吧?
陌離輕嘆了一聲,“沒有任何消息,九闕城裡,沒有任何形跡可疑的人,皇宮深處,也沒有異象,五兒替皇后立了一個衣冠冢,就在鳳宸宮裡偷偷奉着靈位,她……”
猛地‘砰’然聲響,是一旁的凳子被他踢翻在地。
“讓她撤了。”眼神在剎那間變得冰冷,他猛然擡頭看過去的眼神,讓人有種像是蓄勢待發隱忍着的野獸,好像下一刻,他就能直撲上來,咬斷了你的喉嚨。吸光了你的血。
“是。”陌離深深的看他一眼,轉身撩了帳簾,出門向九闕那裡傳遞消息。
司胤的目光卻只如膠一般,粘着微弱跳躍着的燭光不肯離開。
“爲什麼,我已經離黔北這麼近,爲什麼連你的影子都不曾見到分毫,你難道真這麼狠心,連夢中都不肯與我相見嗎?”
或者,你躲在某個暗處,在嘲笑着我是不是?
跳動着的燭火‘啪’的一聲綻開一個燈花,他根本無意去剪。
無意中想到那兩個逃兵,心裡不可抑制的煩躁起來,習慣性的想去懷裡掏出扇子搖着,卻意外的觸到那冰冷的盔甲,怔了一怔,那冰涼的氣息從指尖流轉着繞到了他的心頭,冰寒徹骨。
手無意識的一動,‘啪嗒’一聲,那被他收在裡面的扇子便順勢滑落下來。
那聲音雖細小,但卻清脆,震的他的心狂跳着,都要從喉嚨口跳了出來。
怔怔的俯下身去撿,卻見着那扇子稍稍打開了一個弧度,那褶皺處,隱約露出的那三個字,讓他的心口一窒,如火燒般的炙熱。
相思灰……
春心莫待花共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你心裡,終究還是有過我的是不是,青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