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怎麼會有你這個兒子……”憤怒的高叫一聲,一手猛地掃落桌上的飯菜,‘乒乒乓乓’的聲音響起,湯汁飛濺。麗兒尖叫一聲,將那倒下來的殘液躲開,委屈的叫道,“皇上……”
司胤臉上笑容未變,“父皇這句話說了這麼多年,兒子以爲父皇已經厭了?”
手一揮就有人將那些人都帶了下去,屋子裡,除了那一地的狼藉,又只剩下他們兩個。
朝着羽成帝緩緩半跪了下去,司胤那含着笑意的眸子,直愣愣的看着他,忽然微微勾脣,“你好可憐。”
羽成帝渾身一震,連眼珠都要突起在了眼眶。
怒罵聲還未開口,那個將他踩在底下的人卻伸手抱住了他。
“父皇你從未抱過我。”將頭埋在他的懷裡,司胤有剎那間的脆弱,卻又慢慢冷笑起來。“有時候想想做皇帝真可憐,身邊的人沒一個是真心相待,於是我想,這個皇帝誰愛做誰做去,可是後來不同了……”
他猛地擡頭,眼中的水藍如海般的深邃,羽成帝只覺得心一跳,整個人似乎要被吸入其中,連咒罵都一時忘了。
“我到現在才知道,不懂情的人真可悲,可真正明白過來時,我就已經要孤單一輩子了,父皇。”一滴淚從眼中緩緩滑落,破碎的像是他的心,“如果做帝王註定寂寞一生,那麼便讓我來做。這世上,已經再沒一個人,能讓我幸福了。”
那滴淚徐徐飄落,摔在羽成帝蒼老的手背上,灼熱的像是火在燒。羽成帝的身體都要控制不住顫抖起來。
猛然回神,才發覺那個人的身影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
那個人剛纔說,帝王註定一生孤苦,那個人說,他已經沒有幸福可言了,他這個兒子,居然還會流淚?他這麼多兒子裡,居然只有他這個兒子懂得帝王之路,其實是一條一生孤苦之路,哈哈,真是可笑。
爲什麼不是長琴,爲什麼不是宸西,爲什麼不是任何一個人,偏偏要是顧司胤明白過來。
帝王狀若癲狂的笑聲還在繼續。
那一個走出乾清殿的身影,卻一直都是僵直了身體。
“殿下……”
隨手將手中的竹筒拋過去,“將這東西傳出去,接下來你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是。”沒有任何的一絲猶豫,那人轉身就走。
“殿下,宮中每一寸地都已經搜過,沒有任何可疑之處。”那人頓了頓,又小心翼翼的加上一句,“連鬼影都沒有見到。”
身體在剎那間被人一腳踹翻了在地,下一刻,一張放大的俊臉便到了他面前,“再讓我聽到一個鬼字,就留下你的舌頭。”
“是是是。”
遠遠看着那人如避洪水猛獸般的逃竄,司胤低頭,脣角露出一個酸澀的笑,領口處打開的一個弧度,能望見裡面掛着的一個小吊墜,簡單的用一根紅線穿起來的玉佩碎片,孤零零的躺在他的心口處。
宮裡宮外,全都是一片皚皚的白芒。
宸郡王府裡,書房的燈光,卻徹夜未滅。
“殿下。”沈俊海將手指點着案桌,擰着眉看着桌上放着的東西,一個是冥月和西蒙向黔北之地進攻的消息,一個是從宮裡流出來的竹筒裡的紙條,“這個消息,可靠嗎?”
前幾日德晉來傳羽成帝罷朝七日的聖旨,他便覺得有些古怪,如今看到這個羽成帝向顧宸西送來的密信,他卻隱隱感覺有些不安。
“宮裡有我的人,這個消息應該不會錯。”顧宸西回答的肯定,事實上這個方法也只有洛妃殿中的幾個太監知道,而他的人在很久之前就是這樣偷偷的傳遞着消息,從來沒有例外,也從沒有被人發現過。
張相聞言倒是笑了起來,“殿下,如此甚好,到時我們只要將顧
司胤拖下馬來,這個儲君之位,殿下是坐定了。”
“談何容易。”冷冷的一笑,顧宸西也是被軟禁在宸郡王府,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麼的自以爲是,以爲將一切都抓在手裡,卻原來他從來都看低了那一個人。
一直皺着眉沉默的蘇無忌聞言眉毛一挑,看着那張軍情急報忽然一笑,站起身來,“殿下可有辦法偷偷進宮?”
靜靜的目光與無忌對視着,屋子裡沉寂着一片,好一會,顧宸西才挪開了自己的視線,“可以。”
“那麼,我們便利用這次開戰,將顧司胤先弄到黔北去,再派下殺手,在路上截殺他。”無忌雙眼灼熱,“殿下可以偷偷進宮和皇上密談,讓皇上明日突然上朝,頒下讓顧司胤掛帥趕赴黔北戰場的聖旨,那時出人意料,又當着滿朝文武的面,他想反抗也沒有翻天的本事,只能遠離九闕,那個時候,九闕還不在殿下的控制中。”
沈俊海一震,眉目間有些遲疑,但無可否認,這個方法甚好。
倒是張相先笑了起來,“果然是後生可畏,殿下,這樣一來,顧司胤再有能耐,就算他打贏了仗,回來九闕也翻不出殿下的五指山了。”
顧宸西聞言一笑,四個人的目光在屋子裡相遇碰撞,每個人的眼芒,都亮的出奇。
深夜,羽成帝寢殿。
有個人極其小心的避開了所有人,又摸黑進了寢殿。
德晉小心翼翼的迎了那人進殿,屋子裡燭光模糊,也只照的出那人模糊的輪廓。
羽成帝已經虛弱的只能躺在牀上,看到他來,眼中閃過一絲熱切的光。
“父皇。”顧宸西含着淚跪下,“兒臣到此刻才知道父皇竟遭受着如此大的苦痛,兒臣不孝。”
“郡王爺。”德晉扶起他,在他耳邊低聲道,“時間有限,郡王爺好好把握。”說着小心的帶了門出去,守在屋外。
顧宸西湊過去,將他們商議的在羽成帝耳邊細細說着,羽成帝起先有些震驚,既而已經是緩慢點頭。
“宸西,朕沒什麼力氣,這道聖旨你替朕擬了吧,玉璽讓德晉來蓋便成。”
顧宸西聞言,低聲稱了聲是,便走了過去,坐在金座上,眼中閃出興奮的光彩,這就是金座,只有帝王才能坐的金座?
他激動的提筆寫了聖旨,將他細細吹乾了,放到了羽成帝牀頭,“那麼父皇,明日早朝之時,父皇知道該如何了吧,兒臣先出宮,省得被人發現。”
“萬事小心,宸西,朕只能指望你了。”羽成帝躺在牀上,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希望。
顧宸西眼中的灼光一閃,視線劃過那張金座時,有難以掩飾的慾望,卻又極其快的跳過,垂眉道,“是。”
門輕輕打開,又慢慢的合上,那本躺在牀上的人猛地起身,抓起那張聖旨細細看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殿下。”
司胤的身影在帷帳後若隱若現,眼神冰冷,那滴淚痣,似乎也承受不了入骨的哀痛和冰冷,想要綻裂開來,“很好。”
淡淡的吐出兩個字來,德晉已經關好了門,走向桌案,取了玉璽過來,在聖旨上面蓋下,重又收好,他將屬於羽成帝的兵符交到那人手上。
“父皇在玉琦殿,你去那裡伺候吧。”司胤淡淡的聲音響起。
德晉慌忙起身,衝着司胤那個方向一拜,“殿下仁慈。”
羽成帝三十年十二月十七,帝言開朝。
金殿之上,衆臣臉上均有疑惑,誰也弄不明白,怎麼前幾日還下旨說要罷朝七日,這七日纔過去幾天,又說要開朝,這皇上難不成真是老了。
沈俊海及張相在朝堂上心照不宣的笑笑,兩人的目光一齊向站在上首的顧宸西看去。見到他臉上自信優雅的笑容,兩人臉上的笑容更甚
。
“皇上駕到。”德晉熟悉的聲音響起,衆人慌忙跪下身。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顧宸西亦跟着跪下,頭垂的很低,然而嘴角的笑容,已經揚起。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冥月西蒙彈丸小國,竟藐視我王朝天威,屢犯邊境,更甚者,竟向我朝挑釁開戰。二皇子顧司胤文治武功,是徵兩國最好人選……”
……
有人不由譁然,司胤殿下?那個紈絝皇子?
然更多的人,卻只保持着沉默。
軒王,澈王,靖王三王默默的呈上了各自保管的兵符,結合羽成帝的那一枚,正好湊成顧氏的族徽,德晉雙手捧着聖旨,端了兵符,向着司胤的藍鳶殿一步步踏去。
他的身後,幾個人的目光灼灼的,快要將他的後背刺穿。
“若是顧司胤得了兵符,班師回朝那日用這兵符對付九闕城呢?”沈俊海偷偷問站在身邊的張相。
顧宸西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靠了過來,“他沒有機會,能活着回來。”
金殿上,羽成帝的目光高深莫測,誰也沒能發覺。
“殿下……”德晉朝着司胤點頭,纔要打開聖旨宣讀,便被人一把搶了過去。
司胤看也不看一眼,就奪過去扔在陌離懷裡,斜剔的眉一掃,已現從骨子裡透出的霸氣和高貴,“我不在的這幾日,好好的陪大哥他們玩玩知不知道?”
舒夜點頭,“這個自然。”
“芳華樓裡那個瓶子好好送給柳墨玩玩,再給大哥無意透個消息,讓他做幾件好事。”陌離知道他說的那個瓶子,是司胤扔了柳墨和冥月將軍交談信件的瓶子,那時揭露出來,沒有像如今這樣的效果。
“遵命。”無忌滿臉的笑容,眼中盡都是興奮。
目光在這些人中一閃,司胤‘譁’一聲甩開了扇子,“我家小弟,可要麻煩諸位了,若是思睿少了一根汗毛……”
“怎麼會呢!”鍾禹忙打着哈哈,“就算我死了,也不敢讓思睿小爺少一根頭髮啊。”
思睿白他一眼,撲過去抱住司胤的大腿不肯撒手。司胤低頭笑着看他,一手撫着他的發,極其的溫柔。
喬岑神情有些憔悴,這些日子他在自己屋子裡,看遍了典籍,可還是找不見司胤身上那些血絲因何而來,“殿下……”
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司胤擺手一笑,讓他不要將自己的情況說出來。
喬岑會意,一時有些沉默下來。
幾個人聚在一塊,又將今後的佈置一一瞭解了一下,才散了開去。
“哥,我捨不得你。”思睿可憐兮兮的看他。
司胤笑着將他的手掰開,摸摸他的鼻子,“男孩子怎麼可以哭,母后不是說,男子漢流血流汗不流淚嗎?”
“可母后也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思睿不服氣的大聲嚷了起來,“我捨不得哥哥。”
輕輕拍拍他的臉,司胤蹲下身來抱住他,“我會回來,相信我。相信我……”
我信你……
恍然間,那個溫柔的帶着笑意的聲音在耳邊猝不及防的響起,他心猛地一跳,飛快的放開了思睿,眼中一點希冀,一點狂喜,擡頭看向四處,“你在這裡,是不是,你在這裡?”
“哥……”思睿驚嚇的看他,“哥,你怎麼了?”
司胤怔怔的看他,看了半響,才緩緩從懷中掏出那把竹扇子,‘譁’的一聲打開,搖的無力,脣角的笑,苦澀的莫名。思睿看他笑的,幾乎比哭的還難看,不由又哭了出來,“別搖了別笑了,好難看啊哥,哥,不要搖了,不要笑了……”
他哭着蹲在地上,可憐巴巴的看他,眼中的水亮,盛滿了擔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