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胤已經換了件平日裡穿的寶藍色錦緞袍子,手上的象骨折扇不再,搖的歡暢的,卻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竹扇子。
“綻兒,你們先出去,我有話同娘娘說。”司胤一進來,便開口讓綻兒她們出去,青珞卻笑了出聲,“殿下倒是入鳳宸宮如入無人之境,到底還有沒有把本宮這個皇后放在眼裡?”
綻兒她們走也不是,留也不得。
“出去。”司胤臉上的神色更冷,綻兒她們從未看到過司胤這幅樣子,都是嚇的慌忙出去了,還仔細的守在外面,不讓人隨便進去。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一聲不吭就回了宮,娘她……”
“住口。”青珞猛地轉過身,挑高了眉,“殿下在說什麼?本宮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沈青珞……”
“顧司胤,你竟敢直呼本宮名諱,可知這是以下犯上。”
兩個人都是冷冷的看着彼此,誰也不肯先放軟了態度。
青珞一眼看到他手上的竹扇子,眼神一動,隨即臉上的神色有些緩和,淡淡的朝他伸出手去,“把扇子給本宮。”
司胤以爲她態度終有軟化,便將扇子一下下小心的折起,交到她手上。
細細的展開來,看到那上面的題詩,她低柔的一笑,隨即驟然轉身,掌風擊出,將那燃着檀香的香爐蓋子擊的摔了下去,發出‘咣噹’的聲響,旋即她的手隨意一拋,便將那竹扇子拋到了香爐裡。
“你……”司胤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慌忙要過去,一把劍已經飛快的指了他的喉嚨。
青珞持着劍,劍尖離他的喉嚨只有一寸,只要他一動,那劍便會劃破他的喉嚨,“不要動。”青珞嗤笑一聲,“否則本宮可不知道自己的手會不會抖,不小心傷了殿下。”
“爲什麼?”司胤看着她,滿眼的失望,“爲什麼要這麼做?”
“因爲本宮不想再陪你玩遊戲了,從這裡,完完全全的結束,你的酒已經倒進了池子裡,魚都已經翻了肚子,等會殿下回去的時候,最好帶着魚回去,醉魚做起來,應該是會更美味些,殿下的那朵花兒已經被燒的成了灰燼,那麼這把竹扇子,便也該只有燃燒成爲灰燼的一條路。”
“你當真如此狠心?”司胤站在原地,靜靜的看她,眼中似是有什麼要涌出來,卻又被他固執的禁錮着,他的身子微微一動,手永遠比心做出快一步的舉動,她無意識的縮了縮,但他頸間,還是多了一條血痕。
微微別轉開了頭,視線投向那在香爐底,已經慢慢燒成了灰的竹扇子,她緩緩的笑了開來,“本宮是狠心,可再狠的心,都狠不過無心的人。”猛地收劍在手,青珞轉過身子,“殿下請回,本宮便不送了。”
“好,好,好……”司胤的目光在看到那燒成了灰的扇子,眼中的冷意已經盎然開來,連道三個好字,寶藍色的袍子一甩,人已經去的遠了。
青珞慢慢的將劍一寸一寸收入腰間,眼神清靈,又似是古鏡般深邃。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已經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這個宮裡,皇后遇刺被救回,走了多日的司胤殿下也跟着回來了,宮中的人一時也沒往什麼地方想去,倒是大皇子顧宸西的婚事近了,宸郡王府都已經在忙了起來。
一時間,喜慶之氣掩蓋了皇后遇刺那種焦躁不安之氣,連籠罩在宮裡的陰鶩也消散了些。
青珞極力的扮演着她皇后的角色,只是卻突然之間不想看到那些
喜慶之景,那些東西,太紅太豔,看多了,會讓人的眼睛充滿了那種同鮮血一樣的顏色。
顧宸西大婚之日她雖然沒有去,但還是備足了賀禮,讓綻兒隨同洛妃一同去。她閒暇之餘,卻是在宮裡秘密召見了蘇無忌。
顧宸西分管刑部,皇后遇刺之事,除了羽成帝派的人在查,刑部的人也一同在忙,而蘇無忌一直跟着顧宸西,查出些什麼來,必定是會第一時間知道。
“參見皇后,娘娘千歲。”蘇無忌今日倒是容光煥發,滿臉笑容,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今日是有什麼喜事。
“本宮遇刺的那事,你們查的怎麼樣了?”不想多說廢話,青珞是緩步走到他的面前,微微挑高了眉說話。
蘇無忌靜靜的看她,只覺得有什麼地方,似乎已經不一樣了,這個人,現在給人的感覺是三分冷情,七分清傲,多了些淡漠疏離之氣,倒是更像個皇后了,但卻讓人說不出來的不對,微微吸一口氣,他道,“這些人,是一批訓練有素的死士,一遇到不對的地方,都咬舌自盡了。”
“所以,你們查不出來?”青珞不由轉身,長長的裙裾在通明的燭光下,明明是紅的耀眼的大紅之色,卻透着股子死寂。
蘇無忌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的訕笑,“有些蛛絲馬跡,我們懷疑是宮裡的人。”
“這本宮也能猜到,怕是有人實在不喜歡本宮坐在這個位置上,想要本宮死了,她好取而代之。”青珞的目光劃過他的臉,輕飄飄的仿若沒有實質,“本宮交給你辦的事情,你辦的怎麼樣了?”
“已經有五成的把握,兩個月後,娘娘便看着吧。”說起這個,蘇無忌臉上才微微泛上些笑意,“無忌最近才終於知道,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這句話。”
青珞倒也不怪他口出譏諷之言,只是若有所思的擡手扶上鬢間的發,在那個位置上已經空無一物,猛然想起那朵紙花已經被自己燒了,面上有一個恍惚,她已是低低笑了,“本宮只是把她們給本宮的東西,都還給了她們而已。”
無忌沉默下來,一雙眼已經深深的,看不出情緒,“那麼宸西殿下呢?殿下並沒有對不起娘娘,娘娘爲什麼?”
“那麼你呢?”青珞轉頭過來,目光灼灼的看他,慢慢的嘴角上挑起一抹了然的輕笑,“無忌,你是聰明人,知道該真正向誰效力,你以爲本宮不知道的,你真正要效力的人,不是宸西,他對你還有知遇之恩,並沒有對不起你,你爲何也要背叛他,恩?”
無忌的臉色驀地變得慘白,身子幾乎忍不住倒退了幾步,不可置信的看她一眼,慢慢的已經恢復了過來,“娘娘怎麼會知道?”
“本宮在那晚出現的不是宸西而是皇上的時候,就已經懷疑了。”青珞靜靜的看他,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來,“良禽擇木而棲,這本就無可厚非,你無須感覺對宸西不起。”
蘇無忌脣邊卻有些無奈的笑,“娘娘果真聰穎,只是爲何這麼沉不住氣?”
青珞面上倒是浮現些真心的笑意,“這個地方,本宮極不喜歡,再讓本宮待上幾個月本宮都不願,更何況,有人還在等着本宮出去。”
“娘娘這麼坦白,難道就不怕無忌向皇上去告密?”蘇無忌似笑非笑。
“若是怕你去告密,本宮便不會開口,蘇無忌,你不是這樣的人。”青珞笑着轉過身,“這也是本宮最終願意接受你所謂交易的原因。”
蘇無忌看着她的背影,只覺得,這個女人,身前的是富貴榮華,背轉過身的
身影卻如此的落寞和彷徨,他這纔想起,沈青珞也只不過是一個失去了親人疼愛,孤單的女孩而已。
“娘娘會這麼着急的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然後離開,是不是因爲某個人?”
青珞的腳步驀地一頓,頭也不回,只是脣已經緊緊抿起,“何以見得?”
無忌卻已經閉了嘴不再說話。
“有個人,曾經笑着說要和我一輩子,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說,怕也是最後一次,他那樣的人……”她忽然輕輕笑了起來,又接了上去,“他那樣的人,說出那樣的話,已經是到了他的極限,可再到了極限,我還是信不了他。”
“什麼是一輩子,少一天少一刻,少那麼一個剎那,也不能算作是一輩子,我和他,卻是從遊戲開始,大家都沒有奉上真心,就算最後是我犯賤,有那麼短暫的一刻情不自禁的奉上了,可還是被他無情的打破了,所以……”她淡淡笑着,目光幽幽的,含着迷離,“我們之間,少了那麼多真心相待的日日夜夜,怎麼還有可能有一輩子,我不過是他的過客,他……”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卻幾乎把他當做了是我的一生。
無忌靜靜的聽着,他從沒有想過外表如此淡漠倔傲的女人,內心是如此的脆弱和堅持,只是這樣的人,一旦發覺了不可能,卻會將自己的心鎖上,旁人想要再打開來,已經是萬難。
他只覺得自己是要說些什麼,但那個人已經一臉溫和笑着的看過來,眉間眼上,全都是屬於皇后的雍容和大度,“本宮累了,蘇公子,跪安吧!”
無忌最終也沒有說上什麼,恭謹的跪安離去。
嬋娟留在殿外,見他出來了,便帶着他往宮門去。
“蘇公子。”猶豫了許久,嬋娟還是小心的開口,“娘娘她……”她想要問些什麼,卻又不敢,鳳宸宮的人,誰都能覺察到青珞的改變,雖不至於怎麼明顯,但嬋娟畢竟跟她生活了這麼久,一點兩點的變化還是瞧的出來。
蘇無忌的腳步一頓,臉隱在夜色中,讓人瞧不甚分明,“真是一個癡人。”他低低笑着開口,“好好的做個壞女人不是很好?就算沒了心沒了情,也總比讓自己受累的好。”他吃吃的笑着,起身再不等嬋娟,飄然離去。
只留下嬋娟一人怔怔的站着,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想不到咱們的皇后居然是有武藝在身。”鏡曦宮中,賢妃的手指瑩白,此刻絞在一起,卻怎麼看來都有一股猙獰之感。她說着這話時,眼睛看的人,一直都是碧華。
碧華卻是沉默一陣,方纔開口,“是啊,妹妹呆在她身邊這麼久,竟然沒發現皇后深藏不露啊。”她知道賢妃說那句話的用意,顯然是在懷疑自己向她隱瞞了什麼。
賢妃一聽,手上一頓,皺了眉卻不再開口。
“娘娘找的那些人,可信得過?”碧華想了想,最終還是有些不大放心。
賢妃冷哼一聲,眼中是無邊的殘忍,“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碧華一怔,現在這個女人,哪還有說到四皇子五皇子時露出的溫柔模樣。
兩人之間是長久的沉默,過了許久,碧華才垂下了頭,低低笑了出來,“皇后這個人,總是有那麼一股子魅力,吸引着人想要靠近,尚書府的穆柳如此,就連二皇子司胤殿下也……”她本來是一個人顧自喃喃,卻忽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住了口,賢妃已經微蹙了眉看過來,“說起來,司胤送了酒和魚給皇后,皇后過了些日子又將魚送了回去,這兩個人在搞什麼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