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珞……”他哀哀的喚她,“我知道你在的,你……”
那邊傳來悉悉率率的衣料摩挲聲,他心中一喜,只是下一刻那人發出的聲音,卻瞬間將他眸子裡的狂喜澆滅。
顧思睿從假山堆裡爬了出來,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一身錦袍早已破碎不堪,成了絲絲縷縷,他迷濛的眼睛四瞟,隨後一眼便發覺了那個神色複雜,悽惶的男人。
“哥……”他大叫一聲,猛地撲了上去,旋即便可憐兮兮的大哭起來,“哥哥,我終於看到你了哥哥,我以爲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們將我關在一個小屋子裡,還打我要殺我,哥哥……我好害怕啊哥哥……”思睿哭的傷心,眼淚鼻涕盡往他身上抹去,司胤卻像是被石化了般,眼中的亮芒閃了數閃,又飛快的黯淡了下去。
他低頭,將下巴抵在思睿頭上,輕輕的,溫柔的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從鍾禹處得到的消息,是思睿已被人救走,已知他是安全的,卻沒有想到,他已經被送回了皇宮。
舒夜湊近去幾步,司胤不問,他來問。
“思睿,是誰送你回來的?”他笑的溫和。
思睿眼睛眨眨,有些爲難,張了張嘴,只是頃刻間,臨到嘴邊的話又溜了回去。
司胤卻苦笑着起身,“是她,對不對?她眼睜睜看着我受傷也不肯出來見我?這個女人……”當真狠心。
也不知是當真心苦,還是酒的後勁在這一刻盡數上來,他的腳步有些踉蹌,只是才走了幾步,右腿就被人一把抱住。
思睿眨巴着眼睛看他,脆生生的說話,“哥,嫂子說她不會不要你的。”
四周忽然都一片安靜,他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那一句迴響在耳邊,一聲響過一聲,直直的往他身體,往他心裡鑽去,他緩緩將頭垂下來,額前的碎髮,遮住了他大部分臉的表情,也只有脣邊那帶着笑意的弧度,僵硬中卻又透着柔軟,“是嗎?”
“恩。”思睿大聲的應着,“思睿從不會騙人,嫂子也從來不會騙人的,哥哥……”
舒夜在近旁看着,嘴角上勉強的笑道,“也許那會,她已經不在了呢?”
“是啊,那會她不在了,所以她纔沒有出來。”他低低的笑着,慢慢的將思睿抱着自己右腿的手指,一根一根扒拉開來,“她不在了……纔沒有出來……”
“哥哥……”思睿喃喃叫着,小手卻抓緊了懷裡的東西,死死的咬着脣。
幾個人俱都是怔怔的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愣愣無語。
無忌下意識的側頭望向舒夜,“青珞怎麼了?”
“走了……”他輕輕笑着轉身看着無忌,“如我們的願,她時日無多,已經永遠的退出司胤的生活。”
無忌的身子一晃,臉上的顏色,莫名的蒼白,“咱們弄出來的事,咱們來填,不是說她來過這裡嗎?那肯定是還在,我就不信,憑咱們幾個的本事,還找不出一個秦青珞來?”
“但願如此。”舒夜笑看他一眼,“那麼,無忌可願意隨我一起,往舒家主宅,發號施令?”
“有何不可!”無忌面上露出笑容,現在的他,已經不需要藏着掖着。
陌離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面無表情的皺眉,然後抱起了思睿,朝着寢殿走去,“她,沒跟你說什麼嗎?”
“要讓哥哥做個好皇帝……”思睿歪歪腦袋,喃喃的說出這麼一句,然後脖子一歪,竟然是睡着了,陌離的腳步一頓,既而又走了起來。
真是兩個傻子。
等舒夜他們到了舒家的本宅,天便已經
亮了。
他與無忌兩人將命令下達,幾乎哪裡有用舒家東西的人手中,便都發了一張畫像。
“這位是我家少東前不久走失的未婚妻,對,神志有些不清,大家如果看到了,只要到有舒家標誌的地方上走一走便好,我替我家少東謝謝各位父老鄉親了……”
“舒家少東的未婚妻呢……長的倒是漂亮,可惜怎麼就是個傻兒呢?”
“可惜可惜了……”有人手上拿着畫像,喃喃自語。
有人卻是一臉豔羨,“想不到舒家的少東竟是個癡情人,對他的未婚妻這般的好!”
“小妮子是不是春心萌動了啊?”有人笑着打趣。
說這話的女子也不臉紅,只是大膽的說話,“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即便我真喜歡上了又怎麼了,許他舒家少東癡情一片,我就不能戀他了?”
邊上立時傳來一大片善意的笑聲。
無忌和舒夜坐在樓上,正好將那襲話聽的一字不落,他玩味的看向舒夜,不由低低一笑。
舒夜卻是不動聲色的端起茶,輕呷一口,“還沒有消息嗎?”
站在他邊上的掌櫃尷尬的笑了笑,“還沒有消息,會不會已經走了呢?”
“也有這個可能!”無忌的臉色便凝重起來。
“那……便從九闕開始,一個個城一個個鎮找下去,有我舒家的地方,都仔仔細細的搜一遍。”
“是……”掌櫃雖然心中有些疑惑,卻也是個知道輕重的人,得了吩咐,便極快的退了下去。
忽然間有鐘鼓的悶響傳來,聽那方位,該是皇宮中傳來。
兩人飛快的對視一眼,俱都是會心一笑。
二月十一,羽成帝頒下聖旨,稱皇二子顧司胤,系先皇后墨氏芸兒所出,乃嫡長子,自幼聰敏,德才兼備,睿敏穩練,胸有韜略,深肖朕躬,着冊立爲太子,望爾能輔佐朝綱,爲民效力,爲朕分憂!
羽成帝的聖旨一出,舉朝譁然。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爲何炙手可熱的宸郡王在一夜之間被移交到了大理寺,宸郡王府也是被重兵把守,而張相府上和君侯府周圍,明顯的也多了禁軍。
於是就有傳言出來,說是宸郡王等人趁着羽成帝病重,竟妄想夜闖禁宮,逼皇上下旨,誰曾想竟讓二皇子顧司胤勘破宸郡王詭計,裝着醉酒,深夜伏兵,一舉將宸郡王擒獲。
隨後不知又是誰開的口,說此番與冥月這場仗,其實也是宸郡王一手籌劃,目的是想將二皇子暫先弄出九闕,好讓他佈置,來實行自己的惡行。
這之後,已經明裡暗裡開始投向顧宸西陣營的人便活躍起來,一個個活靈活現的說什麼當初宸郡王如何如何的佈置,如何的要謀害幾位皇子,如何的想要取羽成帝而代之……一個個將有的沒的說的都跟真的似的,又恨不得將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司胤看。
司胤卻是來者不拒,只是將這招待人的差事丟給了無忌,弄的無忌頭大的很。
舒夜也被司胤直接一腳踢到了西蒙那裡,被西蒙國主纏的他痛苦不堪,每次聽人提起顧司胤,便會恨的牙癢癢。
也是過了些許日子,他們才反應過來司胤爲何會如何整的他們。
爲也只爲,當初他們要找青珞用的那個藉口,什麼舒家少東的未婚妻……
這樣一來,舒夜和無忌只能將滿腹牢騷吞落在心裡,直到這一刻才明白,那個男人,一旦遇上和秦青珞有關的人或事,便會失常。
十日後,羽成帝又頒下一道聖旨。
只稱自己年邁,想去遠南顧氏皇族的山苑長住,幹
脆便下了旨意,退位給皇二子顧司胤,還笑稱,是爲國庫着想,將冊立太子的儀式都省了下來,直接便可以登基。
國師朝風率先跪地,稱吾皇英明。
三王,四侯,引領百官俱都是真心誠服。
是夜,是新皇登基前夜。宮中一派喜氣騰騰。
竟是連玉琦殿中的燭火都在這樣的激動中不可自拔,歡快的響着噼裡啪啦的聲響。
德晉靜靜的站着,看那個一直枯坐在蒲團上的男人,不,現在應該說是老人了。
因爲憤怒,因爲不甘和絕望,這個本來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如今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般,只能大睜着眼睛,德晉已經記不清有好久,這個男人是這樣從早起時枯坐到晚上臨就寢前,又是怎麼的雙眼一眨不眨,很是配合,別人讓他張嘴他便張嘴,別人叫他動一動手,他便會撐開了雙臂。
這樣的羽成帝,太安靜,卻也太死氣沉沉。
忽然間,玉琦殿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德晉下意識的擡頭,便見到一襲寶藍色的袍子進了來。司胤手上還牽着一個顧思睿,面色好似有些怔怔,只是眉目間,含着一抹柔軟。
將思睿輕輕放在羽成帝面前,司胤蹲了下來。
“思睿說想父皇了,我便帶他來看看。”他笑着,輕輕替他將額上的一根白髮挑了出來,似是想要拔了開去,只是瞬息後又改了主意,“父皇老了。”
羽成帝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一雙渾濁的眼睛,還是直愣愣的盯着不知名的地方。
思睿小心翼翼的直起身來,抱了抱羽成帝,“父皇父皇,哥哥說我可以和父皇一起去遠南那裡,哥哥說那是父皇和母后認識的地方,思睿一直想去看呢。”
他小心翼翼的看羽成帝的臉,卻見他根本沒什麼反應,不禁有些氣餒,委屈萬分,“父皇是不是不喜歡思睿,嫌思睿太吵了?思睿會很乖的,不會吵到父皇的。”
司胤輕輕笑着,看向思睿的目光,充滿了寵溺。
只是望向羽成帝的目光中,卻或多或少的帶了羨慕和複雜。
“父皇……”他在羽成帝跟前慢慢直起腰來,微勾起的脣角,帶着苦澀的笑味,“你們誰都比我要來的幸福,身邊有那麼一個愛着的人,伴到老,父皇爲何還不知足?”
他輕輕笑着,慢慢背轉過身子,“我如今,也只是想要知道她好,能時時刻刻看到她而已,爲何連這麼點奢念,都不肯成全我?”
“父皇,我以後,當真怕是……孤家寡人了……”
風過婆娑,德晉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事實當真如此,羽成帝的眼睛微微動了動,只是眼中的神情,卻已經變得柔軟。
寅初時分,天地依然被一大片暗色籠罩。
司胤寢殿中,卻已經有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捧着龍袍和洗漱用具跪在殿中。
陌離侯在一旁,親自服侍他洗漱完畢,穿上了那一身龍袍。
司胤一直都是怔怔的,如同木偶般任陌離動着,卻在聽到腰間玉帶被扣起的那個瞬間,那壓在心頭的苦澀終於排山倒海般爆發。
“滾開……”一手打落了陌離的手,他隻身着龍袍,便往鳳宸宮而去。
陌離慌忙跟上,身後,那一大羣宮娥太監亦是不敢怠慢,匆匆跟上。
鳳宸宮的人還是那麼幾個,看到司胤風風火火而來,下意識的便跪下喊一聲殿下,只是話一出口,便瞧見了他身上的龍袍,慌忙嚇得跪倒在地,“皇上……”
司胤卻仿若沒聽見般,大步流星的朝裡面走去,直逼青珞以前的寢殿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