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四更天,深夜靜悄悄,家家戶戶都鎖門關窗躲在暖乎乎的被窩裡睡大覺,石板街上只有打更人孤零零的身影,一人一狗,竹梆子篤篤敲,藉着暈黃的牛皮燈籠,一路順着平安街由西向東走過去。
打更人約五十歲的年紀,白髮蒼蒼的一個孤老頭,連腳邊的黃狗也是毛禿尾敗,垂頭喪氣打不起一點精神。尤其此刻風吹得一地黃葉翻飛,人凍得結結實實,把腿腳動作遲緩到步履艱難,偶爾緊一緊衣襟,聽耳邊一陣陣鬼哭狼嚎,像是有人逼緊了喉嚨在拼命尖叫,又像是無數條毒蛇嘶嘶地吐着紅信子,聽在耳道里又癢又痛,身上總也熱乎不起來。
“唉,”打更人嘆口氣,低頭看黃狗佝僂着背,鼻子幾乎貼到地面上,正琢磨着是不是該往街東去,那條街旁的小巷處有個廢棄柴屋,可以乘機在裡頭先坐一會兒,候賣粥的鐵擔王出來了,喝碗熱騰騰的棗粥再回家。
心裡這麼想着,眼角突然一花,似乎有又一條狗從街旁竄了過去。
昌令縣是一處人口不足五百戶的下縣,這人祖生祖養打了一輩子的更,誰家有幾個娃崽幾條貓狗早已一目瞭然,現瞟了這條黑影,雖然是狗形,冷不丁地卻只覺得眼生,肚裡不由幾分疑惑:難道是條外來覓食的野狗。他手裡抱了更筒與槌子,一邊狠狠抽了抽鼻子,一邊把牛皮燈提得高高的,扭脖子向牆角處仔細看。
天黑如潑墨,更顯出牛皮燈面盆似的一圈蛋黃光暈,朦朧地映在街上的青石地面上,那東西似乎正拱着鼻子在石堆縫裡蹭,偶爾停下用前爪刨結了冰渣子的地面,老邁的黃狗不知怎麼地又精神起來,豎起耳朵屈了前腿後爪用力蹲在地上,衝着那東西汪汪地一通狠叫。
打更人的燈光也漸漸打到石堆上,黑乎乎的一片亂瓦碎塊,那東西形體也怪,比黃狗長尺餘高出一頭去,四肢軀幹光滑,惟頭臉處毛髮極旺,蓬亂的一把粗毛,聽得動靜,它慢慢擡起頭,與打更人對了個正臉。
“啊呀——”打更人狂叫一聲,猛地拋了手上物器,口脣哆嗦地一頭仰天癱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