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謝三郎和張九齡商量弄死安祿山細節的同時,劉普會也沒閒着。
他早早就到了杜九郎的府邸之中,就爲了儘早地聽到深宮裡面的消息,果不其然,還真讓他猜對了,消息果然傳遞給了杜九郎,並且比別的途徑要早得多。
其實,早在史思明得了天子傳召,要進宮面聖的時候,他就把消息傳遞給了劉普會。
劉普會的心,當時就揪了起來,能不能救了安祿山的性命,就在史思明面聖的時候,如何跟李老三解釋了。
成與不成,在此一舉。
事關安祿山的性命,也關係到了劉普會這個分舵舵主,是否能夠完成總部的任務,由不得他不上心,自然,他也想早一步知道消息。
這個消息怎麼知道去?
他劉普會明面上的身份,不過是河南縣一個掛職的縣尉,隱晦的身份,不過是洛陽鉅商、腳幫幕後而已,你要讓他想辦法打聽點洛陽地面上的事情,那簡單,把腳幫幫衆派出去,大不了花點錢,怎麼着也能把消息弄到手,但是,你要讓他打聽深宮大內的消息,這就有點難爲人了……
咋辦?
要說劉普會也是有招兒,直接找上了杜九郎,就在他家坐等。
在他想來,天子李老三沒有被史思明說動了還好,如果真的被史思明說動了,天子肯定有所表示,不管他是要求重審還是直接恩赦了安祿山,肯定要通知參與了三堂會審的這些官員。
顯然,在這種時候,杜九郎的身份,就不僅僅是一個年輕的監察御史了,還是一位參加了三堂會審的官員,這個身份,有資格提前知道消息……
果然,消息來了。
天子傳口諭,請政事堂張九齡相公“謹慎斟酌”。
說實話,面對這樣的結果,劉普會也是有點失望了。
在他等待消息的時候難免會胡思亂想一番,在他看來,天子如果沒有被史思明說動也就罷了,如果史思明真的說動了天子,最終的結果,分上中下三種。
上,最好的結果,就是天子直接下旨赦免了安祿山的罪責,不過即便是劉普會自己,也不太敢奢望這樣的結果,這畢竟是三萬邊軍葬身塞外的戰敗結果,真要是這麼不問青紅皁白地赦免了,那以後大唐邊軍也別出門打仗了,反正贏也那麼回事,輸了還能活命,誰還上趕着找胡人拼命去啊?腦袋留在自己的脖子上吃放,不香嗎?
中,天子下旨,重新三堂會審,並且明確要求要參考一下史思明的說法,這種情況就不錯了,只要天子下了這樣的命令,雖然沒有明確說什麼,但是已經把他的傾向性表達出來了,有了這樣的傾向性,相信第二次三堂會審的結果,就有可能大不一樣,即便最終的結果還是那樣,但是所有參與三堂會審的官員,一定會有所變化,起碼刑部的那位劉侍郎,劉普會就不信他能還一言不發……
下,就是天子如今的表現,讓政事堂張九齡相公“謹慎斟酌”,傾向性雖然表達出來了,但是態度並不堅決,如果是這樣的話,變數就會很多了……
不過呢,劉普會在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後,終歸也緩緩地鬆了一口氣,雖然暫時還沒有達到自己心中的預期,起碼天子也沒有直接勾決了安祿山,只要人沒死,再想想辦法,這事兒,就有緩……
他這正琢磨着前因後果呢。
杜九郎扛不住了。
就算劉普會是他的新任恩主,但是也是私下的身份啊,他明面上,還是御史臺的監察御史,準確點,新晉御史,說是臨時工有點過分,但事他杜九郎終究在御史臺裡面的根基還並不穩固,現在,御史臺老大,特意派了御史臺的吏員來通知他,讓他趕緊回御史臺,難道他還能等着看劉普會發呆嗎?
“那個……劉縣尉,御史臺李大夫那裡……”
劉普會一激靈,總算是從他自己的世界裡面出來了,看着杜九郎,點點頭。
“哦……
怪我,一時走神了……
既然李大夫想招,必然又是,九郎你就快去吧……”
杜九郎長出一口氣,點點頭。
“好,還請劉縣尉在杜某家中閒坐一二,九郎去去就回……”
劉普會卻搖了搖頭。
“算了,你忙你的吧……我回去了……
有什麼消息的話,你派人到我家通告一聲即可……”
說完,也不管杜九郎的挽留,直接起身,準備回家。
他這樣,弄得杜九郎還挺不好意思,弄得好像自己轟人家劉普會一樣……一個勁地給他道歉……
劉普會哪裡會跟他計較這個?他之所以要趕着回家,就是要回去等史思明回來,安祿山這件事雖然有了緩,卻也要再商量商量,再說了,天子單獨傳召史思明,倆個人到底說了什麼,對以後如何救援安祿山,很重要,所以他很需要回去跟史思明見上一面。
就這樣,劉普會離開了杜宅,坐上馬車,閉目養神,滿腦子裡面,都是在考慮下一步該如何去做……
結果,馬上就要到家門口了,卻被人攔了下來。
劉普會頓時就不樂意了,他好歹是個河南縣的縣尉,在河南縣的地界上,如果說縣令是父母官的話,他這個職位,好歹也得算個舅舅吧,現在竟然有人敢攔自己的馬車!?有這麼對待長輩的嗎!?更不用說他還是洛陽鉅商、腳幫幕後,在洛陽城民間的勢力,絕對能名列前茅!
劉普會大怒之後,一把就抽開了馬車的車簾。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大膽,竟敢攔下他的馬車。
結果這麼一看。
眼熟……
再仔細一琢磨……
想起來了!
然後他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這位攔路之人,身穿皮甲、腰懸橫刀,一副侍衛的打扮。
他可不是一般的侍衛,劉普會記得聽清楚的,當初自己去求見那位“貴人”,就是這位幫忙給帶的路,而且在自己請託的時候,他就這麼直眉瞪眼地站在那位“貴人”身後,一看就是那位“貴人”的心腹之人。
這位,劉普會可不敢得罪……
“我家主人,有請。”
劉普會一聽,連忙點頭,什麼找史思明商量如何拯救安祿山,那着什麼急,人不是還在大理寺關着呢嗎?又不是現在就上斷頭臺,是吧,不急不急,讓史思明等會吧,咱先去見見“貴人”。
那位侍衛傳話之後,一見劉普會答應,很隨意地點了點頭,彷彿一切早在預料之中的樣子,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這是……引路?
劉普會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隨後,趕緊讓馬車跟上。
再隨後,想了想,竟然直接下了馬車,快步跟了上去。
人家侍衛大步流星地走着,看着他一溜小跑地跟上來,也是一句話都沒有,依舊快步向前,步調不變。
劉普會根本就沒指望他能停下來,依舊一路小跑地跟着……他追上來,就是想着,這位乃是“貴人”身邊的心腹,跟人家搞好點關係,日後萬一有什麼事情,不也方便嗎?
不過,他追回上來之後,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
本來就見過一面,人家還是這種高冷的態度,劉普會對人家一點都不瞭解,這要是能把天兒聊好了,那才叫能耐大了……
最後,劉普會吭哧了半天,才問出來一句。
“這位……怎麼稱呼啊……上一次見面,實在是太倉促了,沒來及請教您的名諱……”
侍衛一聽,轉頭看着他,眼神跟看一個大傻子一樣,最後還是說道:
“姓楊。”
說完之後,就轉過頭不理他了,一副不跟傻子說話的架勢。
劉普會一看他這樣的表現,再一想自己剛纔的問題,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不怪人家看他跟看傻子一樣,這話問得太丟人了!
既然是“貴人”的心腹,不是族中遠房兄弟子侄,那就是從小收養的孤兒,不是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走到“貴人”身邊充當心腹?自然,這樣的人物,必定跟主家一個姓氏啊……
劉普會想明白了這些,也沒心思跟人家拉關係了,閉嘴吧,省得人家真以爲自己是個傻子呢,別回頭跟“貴人”私下裡面一說,再影響了自己和“貴人”之間的合作……
就這麼着,劉普會跟着楊侍衛大步向前,身後那架劉家的豪華馬車,就這麼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終於,劉普會走了滿頭大汗之後,楊侍衛終於停下了腳步。
劉普會差點撞在他的身上,就算及時停下了腳步,也嚇了一跳,着實有點狼狽。
楊侍衛根本不在意這些,向着劉普會一示意。
“我家主人,就在天字號等你。”
劉普會順着楊侍衛的手一看,這是一家酒肆,門臉不大,還背街,也不知道店家是怎麼想的?酒深不怕巷子深嗎?這買賣開在這裡,還掙個屁錢啊!?不過,倒是真清淨,眼看着一個人都沒有,倒是挺符合密探的要求。
胡思亂想一番,劉普會趕緊進門,不能讓“貴人”等急了不是……
進門,找到天字號。
這是一間靜室,要是讓他自己找,還真費勁,這還是楊侍衛帶路才找到的。
進門之後。
“貴人”正在泡茶。
小龍團碾碎成末,加入各種調料,蔥、姜、油、鹽……隨後攪拌均勻……
此時,清水已然煮開,魚眼泡翻滾不休。
取容器盛水,澆入混合粉末之中,澆水三次,夠量。
隨即拿起一個小刷子,快速攪拌……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竟然行動之間,帶出一種獨特的節奏,竟然讓人能夠看出一種飄逸的感覺來。
劉普會進門之後,彷彿也被這種飄逸的氣息所感染,愣是就這麼直愣愣地看着,愣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
那位“貴人”打好茶湯之後,端到眼前,仔細打量一番,卻又搖了搖頭,這才把目光轉向了劉普會。
“來了?
來,嚐嚐楊某剛剛衝好的茶湯……”
劉普會頓時受寵若驚,哈哈一笑。
“劉某何德何能!?
竟然能有幸喝道駙馬爺親手整治的菜湯,真是三生有幸啊!
今日,劉某算是有口福了……”
說着,端起“貴人”遞過來的茶杯,先是仔細觀察了茶杯上面的圖案。
據說真正的茶道高手,能夠緊緊憑藉“打沫”一道程序,就能打出來不同的圖案,什麼龍、風、鶴、虎……簡直是各有特色,所謂大唐的“鬥茶”,斗的,就是這個圖案。
劉普會身爲洛陽鉅富,吃喝用度自有講究,對於茶道一道,也算是浸淫頗深,雖然談不到是什麼絕世高手,但是也算自有自己的品味,自然對鬥茶圖案甚是詳盡。
結果我端來了這杯茶,看了半天,愣是沒看出圖案是個啥……
要說人家劉普會就是行,沒看出來好,嘴裡面的話也沒掉到地上。
“哎呀,駙馬爺果然大才,這一幅仙人山水圖,果然仙氣非凡,怪不得剛纔劉某進門的時候,竟然從駙馬爺身上感到一股仙氣飄飄的感覺……
嘿,駙馬爺,我要是喝了這杯茶,不會直接就羽化成仙了吧?
那我可得好好喝上一點,這哪裡是茶水啊,這不是靈丹妙藥嗎!?”
一句話說完,對面的“貴人”果然笑容滿面,不過也是搖了搖頭。
“劉縣尉,不必如此……
這一幅圖案,我本來就沒打好,我自己知道……
哈哈哈……
也是難爲你了,這麼大點的杯口,你還能看出什麼仙人、山水……
你劉縣尉是說我這幅圖案,打得亂了吧?”
劉普會一聽,趕緊搖頭,連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色說道:
“駙馬爺這是哪裡話來!?
您實在是太自謙了!
這幅圖案,就劉某淺見,乃是難得一見的精品,尤其配合你剛纔飄然出塵的姿態,這是真真的高手所做……”
“貴人”聽了,哈哈大笑,隨即隔空用手指點了點劉普會,隨即漸漸斂去了笑意,直到面沉似水之後,纔開口說道:
“行了,說正事吧……知道消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