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
洛陽宮城偏殿之中,李老三一聽謝直已經返回了洛陽,就是一驚,又聽高明說他直接入城,卻沒有來洛陽宮城面聖,卻僅僅安排了高明過來報信,不由得怒氣勃發,高明就算是謝三郎的開山大弟子,卻也不過一個十歲的孩子而已,你讓他來報信,自己連面都不漏?這也太拿天子不當幹部了!?
他這麼張嘴一罵,高明還不幹了呢。
他生父慘死之後,投靠叔父,結果叔父爲了給生父報仇,幫着謝三郎掀開了洛陽糧案,直接搬到了堂堂朝堂九卿之一的陳思問,但是終究因爲地位差距太大,落了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下場。
邀天之幸,叔父一家也都保住了性命,唯獨苦了他小小年紀的高明。
叔父一家要遠遠發配嶺南,高明的親孃要回孃家,留給九歲年紀的高明,只有一條路,跟着生母回外公家寄人籬下,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十來歲的時候還好說,等到他十五六歲,還未成丁的時候,恐怕外祖父一家人就該有閒話甩出來了,真到了那個時候,恐怕高明也得自尋生路了。
好在,師父出現了。
叔父遠赴嶺南,臨行之時,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把自己託付給了謝三郎。
人家謝三郎就是因爲叔父幫着破案一事,竟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收不收弟子,另說,卻也保證,無論從文、習武、還是經商,終歸要給自己一條生路出來。
其實,高明進入謝家的時候,也沒敢奢望能夠成爲堂堂汜水謝三郎的親傳弟子,只要能夠跟在他身邊,從人家身上學習一二,日後能有一份吃飯的手藝也就是行了。
小高明也是沒有想到,他不知道怎麼就入了謝三郎的法眼,被謝直直接收爲了開山大弟子。
不僅僅如此,小高明在謝家的地位,也陡然而升,洛陽謝家的主事人,師父的二叔,謝璞,親口告訴所有謝家人,高明就是謝家第四代,一切待遇,跟謝直大哥謝方的獨子謝文一樣,但凡有敢不敬的,直接逐出家門。
這些遠超預期的待遇,讓高明徹底把謝家當做了自己的家,把謝直當做了自己的父親。
現在,李老三開口咒罵謝直,他能幹嗎!?
“啓稟陛下,小人以爲,不然!
家師曾言,八月十三授命出洛返京,乃是爲天子返京提前做準備,旨意上面寫得清楚,處置天子返京的一切相關事宜!
這其中,安全一事,自然是重中之重!
家師在長安東市遭遇刺殺之後,不過驚魂未定,於第一時間提審案犯,就是要將天子返京的安全隱患消滅於萌芽之中。
果然!
一番審問之後,家師知悉了彌勒教的陰謀,不顧疲憊,直接帶着金吾衛出城平亂!
陛下!
家師顧慮劉志誠在長安城中還有其他眼線、人手,竟然沒有調動長安城中的一兵一卒,僅憑出洛時護衛在身邊的金吾衛,加上我謝家部曲,一共八十八人,就硬生生地衝擊劉志誠兩千叛軍!
陛下可曾想到家師當時是如何心境!?
別的不說,過橋之後,火燒便橋,豈能沒有當年霸王項羽渭水河邊衝擊秦軍的幾分決絕!?”
猛虎雖幼,卻有食牛之氣!
小高明年方十歲,在一衆朝堂大佬的注視下侃侃而談,言語雖然稚嫩,卻也鏗鏘有力,頗有幾分謝三郎炮轟金鑾殿的風采,引得一衆朝堂大佬,包括李老三在內,人人側目。
只聽得高明繼續說道:
“家師以一己之力平滅劉志誠叛亂之後,生怕走漏消息,讓洛陽劉普會、幽州安祿山提前做好準備,竟然不顧大戰一場的疲憊,將衝鋒受傷的金吾衛留在長安城,還安排金吾衛張朗將,按照劉志誠的口供,將他在長安城中的眼線一網打盡,隨後,竟然帶隊返回洛陽!
八天,八百里!
星夜奔馳,馬歇人不歇!
一路之上,上好的戰馬累死了八十三匹,其餘戰馬也是油枯燈盡,經此一役,全廢了!
戰馬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馬上顛簸的騎士?!更何況是遭遇了一場刺殺,隨即就八十破兩千的家師!?
即便這樣,家師抵達洛陽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下了臨都驛的劉驛長,就是要對劉普會封鎖消息!
現在回家,不過是更換戰馬。略作休整而已!
家師嘗言,明知劉普會要謀反,難道還真等他糾結齊了手下才去圍剿不成!?
胡不聞兵貴神速!
家師不辭辛苦,一路奔波,就是爲了以快打快!
派遣小子前來找張相報信,不過是報備一番,同時請朝廷增援家師而已……
何嘗有絲毫不敬之處!?
難道實實在在地做事,還比不得在天子面前賠笑臉嗎!?
混賬一詞,從何而來!?”
小高明說着說着,還真有點急了。
“混賬!”
又一聲喝罵,小高明怒了,誰罵得!?李老三你是天子,也不行啊!今天要是沒給說法……
結果轉頭一看,頓時沒脾氣了。
誰?
嚴挺之!
師祖!
“混賬!
不過是個通風報信的小娃娃而已,朝堂之上如何決斷,別說是你,就是你家師父在這裡,也沒有置喙的餘地!你個小小的黃口孺子,竟然還妄想褒貶不成!?
還不給我閉嘴!?”
小高明也是個聰明孩子,不過是年紀小、經驗少而已,尤其聽了李老三咒罵自己師父,一時之間沒有忍住而已,這才絮絮叨叨得給謝直顯擺功勞,隨後就要質問李老三,你憑啥罵我師父!?
結果剛剛帶出來點這麼個意思,就被嚴挺之攔住了話頭,尤其嚴挺之這話說得也講究,褒貶。
褒貶誰?
褒貶天子!
一個小小的黃口孺子,褒貶天子,這不是給自己招災惹禍嗎?
小高明聽了之後,立刻明白了嚴挺之言語之中的提醒,趕緊躬身一禮,不再說話了。
李老三一見,還真沒啥脾氣,他堂堂開元天子,總不能跟一個十歲孩子較勁吧?
再說了,聽小高明給人家師父謝直邀功揚名,說的這些,一想,還真挺有道理的,總不能說人家前前後後折騰了這麼多事情,都不是爲了他李老三好吧,最起碼,人家是在實實在在地做事情,比第一時間到李老三的面前邀功要好得多……
當然,現在也邀功了,卻不是自己親自出面,倒是派了一個十歲的開山大弟子來替他邀功,這種操作……逼格還挺高……
閒話休提,正事要緊!
李老三不說話了,張九齡身爲首相,得問問啊,謝直這麼費勁把消息送來了,咱們如何應對?
嚴挺之最是直接,這還有啥想的,謀反乃是十惡不赦!那是誅殺九族的罪名,別說像劉志誠那樣,糾集了兩千亂民直趨長安城,就是在家裡商量商量這事,也是謀反!
既然人家謝三郎已經確定了這件事,咱還有啥可商量的?
動手吧!
出動十二衛,也不用多了,三千人出馬,足以平滅劉普會!
李林甫卻有不同的看法,謝直說劉普會謀反,人家劉普會就謀反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他汜水謝三郎走到哪裡,哪裡就有謀反?
我怎麼那麼不信呢!?
你就看看謝直,入仕不過一年時間,都平滅三場“謀反”了!
一場在洛陽北市,一場在通濟渠……
那都是謀反嗎!?
通濟渠還勉強有那麼點樣子而已,說白了,也就是民壯鬧糧而已,就算裡面摻和了一點漕幫的人,也不過是向謝直尋仇而已,結果呢,大帽子一戴,謀反。
再說洛陽南市那一回,不就是漕幫賴三帶着漕幫幫衆去鬧事嗎,結果可好,謝直一出面,又是一頂大帽子飛了過去,還是謀反!
俗話說得好,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
人家謝三郎可是真不忌諱這個!
有了這兩回打底還不成,怎麼到了長安城又是謀反!?
還八十破二千,生擒劉志誠!?
焉知是不是他在東市受了刺殺之後,肆意報復!?
是,劉志誠可能參與了對謝直的刺殺,但是長安那邊的具體消息還沒有傳遞過來,就這麼聽謝三郎的一面之詞,確定劉志誠謀反?是不是有點武斷?
既然劉志誠謀反,都用武斷之嫌,那麼劉普會呢?難道就能這麼確定他也是謀反!?他現在的情況,可跟劉志誠的情況不一樣,不管怎麼說,人家身邊又沒有兩千人跟着……
劉普會本就是洛陽世代的豪商,就因爲謝三郎的一句話,不分青紅皁白地把他拿下來,合適嗎!?
開元二十一年的時候,天子還駐蹕長安城,曾經因罪查抄了一家京兆商戶,抄家所得,六十萬貫!消息一出,天下譁然,所有人都被這巨大的數字給吸引住了目光,很少有人去探究這位京兆富商到底是犯了什麼罪過,甚至還有傳言,說什麼天子內庫空虛,要拿這些治下的鉅商開刀……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但是卻在民間口口相傳,頗有就是這麼回事的架勢……
現在天子馬上就要出洛返京了,結果臨走臨走,又把洛陽鉅富劉普會給拿下了!?真要是讓有心人跟開元二十一年的那一場事情聯繫起來,天子在民家這名聲,還要得嗎!?
嚴挺之不幹了,照你這麼說,就因爲他劉普會身爲一個洛陽鉅富,即便他謀反,咱們還不能抓他了!?
李林甫也上脾氣了,這半天你聽啥來着,我說不能抓劉普會了嗎?我說的是,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不宜輕舉妄動!
就這樣,嚴挺之和李林甫當場就吵起來了。
到最後,都給張九齡聽煩了。
嚴挺之說的有道理不?
有。
他是毫無保留地相信謝直,一心爲了大唐着想,要把劉普會的叛亂消滅在萌芽之中。
李林甫說的有道理不?
也有。
他對謝直的信任吧,有所保留,也不說全信也不說不信,但是僅憑一句話,反正存疑,需要至少有其他佐證,才能徹底認可謝直。除此之外,他也是爲了天子的名譽着想,這才勸說鎮之以靜。
真要是說起來,兩個人的分歧也不算多,無非兩點,第一個,對謝三郎的信任程度,第二個,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同,嚴挺之是爲了大唐考慮,李林甫是完全爲了天子考慮——這在一衆朝堂大佬的眼裡,其實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天子就是大唐,大唐就是天子!
既然兩個人說的都有道理,那麼,他們就對了嗎!?
不對!
哪裡不對!?
時機不對!
劉普會馬上就要謀反了,你們還吵個啥!?真等着人家兵臨城下了才着急嗎!?
不單單張九齡,就連一直很是佛系的裴耀卿都看不下去了,懶得搭理他們兩個,直接轉向了李老三。
“陛下,如今爭論此事,毫無意義,御史謝三郎,已然帶着兵馬入城,想必短暫休整之後,就要出兵直取劉普會!
這位小郎君說的明白,謝三郎傳話,乃是要求支援,不是要請示政事堂!”
一語驚醒夢中人!
對啊!
人家謝三郎是要求支援,根本就不是請示!
翻譯過來,不管你們管不管,反正我得幹!你們要是管的話,趕緊派兵來幫忙,你們要是不管,那算了,我也不求你們,等結果就行!
說白了,人家已經奔着劉普會去了!
謝三郎都直接行動了,你們還在偏殿嚷嚷個啥!?
只聽得裴耀卿繼續說道:
“爲今之計,就是朝堂這邊是否出兵相助,其他的是非功過,且容戰後再說吧……”
李老三也聽明白了,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嘛,人家謝直都動手了,現在還嚷嚷個啥?
不過,他也有點疑惑。
“謝直行事,爲何如此堅決?難道他就一定斷定劉普會要謀反!?”
要不說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呢,李林甫又開口了。
“還能因爲什麼,這位小郎君不是說了嘛,謀反的幕後主使,一共三人,京兆劉志誠,洛陽劉普會……”
隨後,李林甫裝作漫不經心的看了李老三一眼,這才繼續說道:
“還有一人,卻是陛下日前剛剛赦免的……幽州安祿山!”
李老三一聽,頓時勃然大怒,對啊,謝直如此堅決,哪裡是奔着劉普會去的!這分明是奔着安祿山去的啊!
“來人!速速傳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