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汜水關的千載良機?
安祿山都懵了,咱剛讓謝三郎弄死五千多人,不是人家手下留情,而是前鋒隊伍的所有人馬只有這麼多,這叫開局不利好吧?怎麼還能變成“良機”了?
不過安祿山也知道,高尚這個人呢,也不知道是“教主”當得時間太長了,還是爲人本性如此,反正他說話吧,老是習慣了那種“忽忽悠悠”的方式,不管說啥,都跟所謂的春秋縱橫家一樣,張嘴就是“虛言大話”,講究一句話就能“抓住”別人的心神。
一開始,不習慣,不過到後來習慣了這種說話的方式之後,也就好了,略過他的說話方式,關注重點就好……
“軍師是說……能夠攻破汜水?”
安祿山問得特沒底氣。
高尚卻自信滿滿地一點頭。
“正是此意!”
安祿山一下就高興了。
“快細說說……不是……還請軍師不吝賜教!”既然要聽人家的話,就得配合人家的說話方式……
高尚果然還是比較習慣這種交流方式,聽了之後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節帥擔憂不能攻破汜水,是不是因爲淮南火藥獨步天下,擔憂謝三郎藉助火器的犀利守城,會對大軍攻城造成太大的傷害?”
安祿山點頭,當然是這麼回事了,人家這火藥,炸個城都沒問題,要是守城的話,炸個把人還是事兒麼?
高尚點頭,繼續說道:
“高某判定,謝三郎的手上,淮南火藥,必然不多了!”
“哦?這是爲何?”
安祿山一聽就精神了,這是重點。
高尚開始給他分析。
“謝三郎此次前來汜水,是從長安起行,麾下只有他自己嫡系的那三千鐵甲,這才能攜帶多少火藥,一人十斤,一人二十斤?須知他麾下大部分都是重騎兵,還有人馬具裝的騎兵,除去隨身鐵甲、兵器之外,負重必然有限!
故此,高某判定,謝三郎這一次前來汜水關,攜帶的火藥,必然不會太多,此乃其一。
其二,想要將汜水縣城一舉炸燬,需要多少火藥!?
咱們彌勒教雖然沒有炸燬過一座城池,但是炸燬過長安武庫。
此事雖然是嚴莊嚴夫子的手筆,但是高某也略知一二……
三千斤!
縱然是道門火藥,看似與淮南火藥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語,但是長安武庫的規模,也難及汜水縣城!
依我看,想要將汜水縣城整體炸燬,至少也需要數萬斤的火藥,即便他淮南火藥獨步天下,數量也絕對少不了多少,說不定謝三郎孤注一擲,將所有攜帶到汜水的淮南火藥,都埋設在汜水縣城都猶未可知……”
高尚越說,自己約覺得有理,說到最後,自己都深信不疑,具體表現而言,說得兩隻眼睛直放光。
“攜帶數量有限,一次用量極大,兩者相加,卻不知道謝三郎的手上,到底還能剩下多少淮南火藥!
所以,節帥攻城,大可不必太過擔憂!”
安祿山聽了,也默默點頭,他必須承認,高尚說得有道理,炸燬一座城池,固然讓人心懷驚懼,但是對火藥使用數量上來說,也絕對是需求甚高,斷然不可能甩出來三千斤五千斤火藥就能把事情給辦了的,即便淮南火藥的威力獨步天下,也斷然不可能!
不過……
還沒等安祿山將心中的疑問問出來,旁邊的史思明倒是先開口了。
“教主,屬下有一事不明,還請教主指點一二……”
高尚自己剛剛說服了自己,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時候,聞言之後,直接點頭,只聽得史思明問道:
“既然謝三郎攜帶的火藥有限,那他爲何還要將這些火藥消耗在汜水縣城?留下守城不好嗎?就算不能直接殺傷我軍五千士卒,卻也足以給我軍造成足夠的傷害……
他爲何要如何來做,屬下想不明白……”
高尚聞言,哈哈一笑。
“這就是我笑他謝三郎不智的地方!
他如此行事,所求者,不過震撼二字!
你想,一戰覆滅萬千,將我軍前鋒一網打盡,是何等震撼,就算是我等,初聞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多少有心心生驚懼,更何況他人?”
史思明若有所思,“教主的意思,是他要通過汜水縣城被炸一事,嚇唬嚇唬咱們?”
高尚點了點頭,緊跟着又搖頭。
“是,也不是!
所謂震撼,其實是兩方面。
一來,乃是震撼我軍,讓我軍中不明真相的士卒害怕,在攻城之際心生驚懼,自然也算是削弱了我軍的士氣……”
說着,高尚順手一指依舊還跪在地上的王二蛋。
“這便是明證,親眼看到一座城池憑空消失,你問問他,他還有沒有與謝三郎對戰的勇氣?”
答案不言自明,要不是王二蛋因爲那十輛大車,不得不順着大唐驛路行走,倒黴催的迎面碰上了安祿山叛軍的主力,恐怕這哥們已經帶着部族青壯越過常山郡了……區區一戰,直接嚇得助戰胡人跑回了草原,還有什麼比這個“震撼”的效果更好?
“二來,謝三郎孤注一擲,將火藥集中炸燬了汜水縣城,也是在震撼大唐,重點,卻不是那座城池,而是我軍的五千前鋒人馬!”
說着,高尚轉頭看向安祿山。
“剛纔節帥也說了,這是咱們與大唐之間的正式第一戰,不但關乎全軍是士氣,更是關乎到咱們的戰略……
而具體而言,前鋒之戰,更是第一戰之中的第一戰!
謝三郎能夠一戰覆滅我軍前鋒所有人馬,這對大唐軍的士氣,又是如何的提升?
謝三郎要的,正是這種震撼的效果!
一戰覆滅我軍前鋒五千人,以此來穩定大唐的局勢……”
說着,高尚笑了。
“我聽說他謝直今天返回長安之後,可是把大唐中樞攪和得風雨飄搖啊……
還沒入城就殺了楊國忠家裡五百家僕,金殿上敲響登聞鼓直接將王鉷、王銲兄弟送入了大牢,臨來汜水關之前,還在原首相府邸逼殺了李林甫……
楊國忠、王鉷、李林甫……大唐中樞有名有姓的朝堂大佬,他就一個都沒有放過,更是推薦了他家的師公嚴挺之入主了政事堂……
嘿嘿,這些事情裡,哪一件單獨拿出來,不是震驚天下的大事?
也就是咱們起兵清君側,才讓大唐軍民將目光轉向了幽州……
不過,注意力轉移是轉移,隱藏在注意力轉移背後的暗流,可沒有消散!
只不過是因爲他謝三郎如今太強勢了,不但力壓朝堂,還親自帶兵前來汜水關,所有人現在都不敢說什麼而已,但是,一旦戰局對他不利,朝堂之中那些暗流,必然洶涌而起……”
說到這裡,高尚滿是感慨地向西方看了一眼,那裡正是汜水關的方向。
“想必,他謝三郎也知道這個道理,這纔不顧火藥在守城之中的巨大作用,反而孤注一擲地集中使用在汜水縣城……
他就是要用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來壓制住大唐內部的其他聲音……”
高尚說完之後,史思明還好,聽了個大差不差,算是明白謝三郎如此選擇就不是完全出于軍事考慮,也就不動其他心思了。
安祿山卻聽得連連點頭,他終究是大唐曾經的雙料節度使、東平郡王,雖然遠在幽州,卻也對朝堂之上的爭鬥爛熟於心,高尚這麼一說,他自然更能體會到其中的利益糾葛,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他在謝三郎的位置上,恐怕也要如此選擇,這樣做事,不單單是戰場之上的爭勝,也是在穩定自己的大後方。
不過,安祿山理解歸理解,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還是眼前汜水關的這場戰鬥,他並不關心謝三郎如何使用火藥,他更加關心謝三郎手上火藥的存量。
“軍師,你說謝三郎手上的火藥有限,甚至乾脆全用了……他難道不能補充麼?”
淮南火藥獨步天下,也不是喊了一天兩天了,人家在淮南揚州,設置了專門的火器院,專事改善工藝、生產火藥,即便謝三郎在汜水關的火藥不多了,但是淮南肯定會有的,如果他真的要死守汜水關的話,難道不能把火藥重新補充上來麼?
“這便是我說的機會所在了!”
高尚信誓旦旦的那勁兒,給安祿山都震了一下。
“節帥請想!
如今謝三郎的身邊根本沒有多少火藥,他即便重新運送火藥過來,也需要一段時間……
而這個時間,他只能依靠他麾下的三千淮南鐵甲和汜水關的守軍來駐守汜水……
五千人!
最多不會超過萬人!
咱們呢!?
十萬兵將!
這豈不正是天賜良機!
只要咱們堅定信心,未嘗沒有速戰速勝的可能!”
安祿山一聽,頓時眼前一亮。
不錯!
擔心汜水關,就是單行謝三郎守城動用大量火藥,現在火藥用了,運輸又跟不上……豈不就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時間窗口?
在這個時間窗口之中,就是傳統的攻城守城的方式……
誰怕!?
不就是比比誰的人多,誰的攻城器具齊全,誰的人不怕死嗎!?
安祿山就不信了,自己麾下的十萬兵將,還拿不下一個小小的汜水關!
高尚看着安祿山雙眼發亮,知道他的信心又回來了,還決定給他再添一把火。
“謝三郎,以整整一座城池的轟然倒塌,震撼我等心神,未嘗沒有延遲我等攻城時間的想法……
我等偏偏不能讓他如意!
此一戰,速戰速決!
即便攻城不能速戰速決,只要逼得謝三郎不得不向朝廷求援,都不用咱們再出手,朝堂之上的那些暗流,說不定就會自己跳出來找他的麻煩!
至於謝三郎留在後方鎮守長安的嚴挺之,根本不用去考慮,他剛剛入主政事堂才幾天?空有一個大唐首相的名頭而已,對整個朝堂,甚至整個天下的影響,實在有限,這也就是藉着謝三郎的威勢進入政事堂,現在無人願意去找人他們而已……
一旦這些暗流真正行動起來,嚴挺之根本壓制不住!
別的不說,這幫暗流給他們來個陽奉陰違,就是延緩給謝三郎派遣援兵,也能讓謝三郎焦頭爛額!
到了那時候,說不定他們自亂陣腳,讓咱們攻取汜水關不費吹灰之力!”
安祿山一聽,重重點頭。
有理!
到了這個時候,安祿山既然被軍師高尚打消了心中的疑慮,自然變得殺伐果斷起來。
“傳令!全軍起行,目標,汜水關!”
結果,自信滿滿地安祿山和高尚,到了汜水關,面面相覷,兩兩無言。
汜水關的地形太險要了!
左擁山嶽,右臨黃河,三丈多高的城牆,往那一杵,徹底阻斷了東西路途。
安祿山看着高尚,這地形……怎麼速戰速決啊?
高尚翻着眼睛看安祿山,你看我幹啥,我又沒來過,早就聽說汜水關險要,誰能想到竟然會險要成這個樣子,你這些年沒事老跑長安來着,難道你不知道嗎?
安祿山也委屈啊,以前來往長安,也沒琢磨造反這種事情啊,誰留心一座關城如何險要啊?大唐地域中險要的地方多了,據說劍閣七百里還險要呢,難道我還要把每一處都走一遍不成?
我不管,你想轍,誰讓你是軍師呢?
高尚也無奈啊,他看出來了,安祿山這就是又有點心虛。
還是那句話,論“造反的堅定程度”,身爲彌勒教教主的高尚,絕對是十萬叛軍之中最爲堅定的一個,必須要給主帥打氣啊……
高尚也愁得慌。
一來,汜水關的地形實在險要,要是通過普通的方式攻城,還真不知道最後的結果如何。
二來,他忽悠安祿山的時候,不斷強調了“淮南火器青黃不接”的時間窗口的概念,這纔有了什麼“良機”什麼“速戰速決”的說法,現在要接着忽悠安祿山,難得不是如何讓他採信,而是如何順着“時間窗口”“速戰速決”的思路繼續忽悠下去……
高尚看着汜水關,默默無言,沉吟半晌之後,突然雙眼一亮。
有了!
“咱們引蛇出洞!”
“計將安出!?”安祿山趕緊切換了言語上的模式,按照高尚最喜歡的方式問了一句。
卻沒有想到,高尚沒說話,倒是轉頭看向了安祿山。
“這就要看……節帥敢不敢以身犯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