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冀的深秋真的很冷, 可以和古越的冬天媲美,蘇琪的身體經過近一個月的調養已經恢復了,可是就算如此, 他仍然有點受不了這樣的寒氣, 他還記得當初跟小廝交談時, 誤以爲是冬天來臨, 被小廝嘲笑的表情。
“如果秋天都這樣冷, 那麼冬天會怎麼樣呢?”蘇琪不由得想到當年蘇穆那場曠日持久的經歷了嚴冬的戰爭,這樣的劣勢怎麼會以爲北冀人是要敗了呢?真的身處離城,纔會想到曾經的蘇珏是怎樣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的。如今她應該過的很好吧, 雖然一直忙於戰爭,可是關於她的消息一直沒斷, 對於齊瑒, 他倒是很安心, 齊瑒對她果真非常好,而她也很幸福, 這樣就好。
因爲身體好了,蘇琪難免會四處走動,當然是由小廝領着,不然饒是世家出身的他,都會迷路, 出了他的小院, 蘇琪的眼睛就一直被眼前的景物所震驚着, 更令他眼花繚亂。他以爲明家不過是個邊城的世家而已, 但是越走越不對勁, 從樓閣水榭到婢女小廝,這根本不是普通世家能夠擁有並□□的, 如果這是古越,這明家估計要被誅九族了,這逾制之大膽已非常人可想象,因爲這是邊鎮,地處荒涼,更沒人明白這裡面的機關要害,可是建造這裡的人,恐怕清楚的很,因爲這哪裡是在建造府邸是在建皇宮還差不多。但現在這裡已經是北冀,事情就微妙的多了,明這個姓氏,在北冀有特殊的含義,一般人不敢亂動。
走了沒多久,蘇琪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富可敵國,蘇琪腦海裡一直飄着這四個字,翻來覆去的只有這四個字。當初進王宮,他都沒這麼震撼。
忽然一陣朗朗的讀書聲傳入他的耳朵,領讀的先生,聲音竟如此的耳熟,使他的思維暫時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順着聲音走去,不一會他來到一座書院外。書院外種了些菊花,這個時節正開得爭奇鬥豔,在陣陣香氣中,蘇琪透過窗戶,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剎那間,他怔在了原地。
書院裡的先生聽到了動靜,擡頭望去,看到蘇琪那張蒼白無色的臉,如鬼魅般矗立在陽光下,不由得呆住了。
“琪少爺,怎麼了,你認得嚴先生嗎?”跟着蘇琪的小廝機靈的問道。蘇琪像是被電到一般,忙說:“只是想起了我讀書的時候。”
此時,那位姓嚴的先生向學生交代了幾句,已然走了出來,面色白皙,衣衫整潔,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眉頭輕輕一皺,便舒展開來:“你瘦了很多。”
“這世界真是小的可怕。”蘇琪說着,側身向外走去。
“能在這裡見到你,真好。”
“我只是好奇你竟然會在明家?”蘇琪笑道。
“我昏迷在狼原,被明家所救。”
蘇琪驚疑的望了望他,不似有假,想着那日那青年爲他找的藉口,不由得笑出聲來:“竟然與我這般相似,我剛剛也想這麼說來着。”
他們邊聊邊走,一會來到了蘇琪的住所,將小廝打發出去,蘇琪才言歸正傳:“這明家深不可測,你本該裝作不認識我比較好,現在恐怕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我身體恢復後本來想離開,可是神智清楚了,看到明家,就像踏進一個無底洞裡,一開始是好奇,這這樣一個窮鄉僻壤竟然有富可敵國的世家,想必你也看到了,不是一個富字可概括,直到現在,我也沒看清楚。只是知道明家開着客棧、酒樓,商鋪,藥店,舞坊,珠寶古玩,絲綢布匹,各行各業,是個龐大的行商家族,但是它的崛起不過十幾年,現在我只是想弄明白它的運作,更不想離開這裡。”彥青說着,不由得苦笑。
“若是明家救了你,我想不會趕你走吧。”
“如果蘇琪來了,我想我是留不下的。”彥青笑談。
蘇琪瞭然的笑笑,“既然如此,剛剛你又何必?”
“我在這裡聽到了很多流言,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想你可以給我答案。”彥青淡淡的說。
“她過得很好很幸福。不過接近她也是非常的危險,齊瑒那個人雖然對她極好,可是對別人真是狠辣無比,更是陰險狡詐。”
“我想在這裡等一個人。”彥青過了一會,仍然堅持。
“她未必會來。”蘇琪心說,哪怕是爲了你彥青的安全,她也不會來的。
“如果蘇琪在這裡,那她一定回來。”
“你是何時決定的?”
“見到你的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明家的關鍵,是什麼讓它強盛如此。”彥青坦然的回答。
“就怕你等不到她來,如今她根本身不由己。”
“足不出戶就能救君於千里,我想只要她想來就一定能做到。”彥青堅持。
深秋的風吹在冥今臉上,不由得一陣陣涼意襲來。他眉頭緊鎖,說不出的糾結,如今家裡的教書先生變成了古越天一堂的宗主大人,怎能不叫他心驚膽顫,可是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蘇琪還活着,這件事情已經被他知道了,只好先將蘇琪轉移走,在盯緊彥青,其他的再想辦法好了。
蘇琪吃晚飯的時候,那個青年又走了進來,蘇琪心想,來得還真快啊,可是臉上卻沒半分表情。來人也沒有客套,直接落座說了來意,完全不像世家的人,婉轉的讓人摸不着目的。“家裡決定將蘇少爺移至內院調養,不過,內院不比外院可以自由走動,一入內院,除非家主有令,否則終生不得出院半步。”那青年完全是一副敘述的口氣,聽不出是來威脅的命令的還是商量的,好像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
蘇琪笑了,沒見過這樣談事情的,“你所說的是畫地爲牢吧。”
青年只是笑笑,沒說是,亦沒否認。
“彥青是個好人,更是跟蘇珏是知己,我想他不會出賣我,亦不會出賣明家。”蘇琪試探着。
“你說的是嚴慶先生嗎?琪少爺你誤會了,就算你與嚴慶不相識,如今你身體好了,在下也會如是說的。”青年並不買情。
“既然如此,那就好吧。”蘇琪冷笑道。
清晨,蘇琪有小廝陪着,走了層層疊疊的院子,走過了彎彎曲曲的迴廊,轉的頭都快暈了,終於在一座看似和那剛走過的無數院子一樣的小院前,停了下來,蘇琪這才意識到,原來所有的院子在外觀上修的都是相同的,一般人還真得繞暈了,根本就是個迷宮。
小廝輕輕的敲門,咚咚的聲音在蘇琪稍稍焦躁的心情裡迴盪。
小門吱呀一聲打開,蘇琪看到的只是一個比外間簡陋的多的院落,可是卻給他驚天的震撼,他不受控制的走了進去,一樣的裝潢一樣的擺設,多少夢境他曾回到這裡,蘇家。這裡佈置的與蘇家一模一樣,有個少年在朝陽中練劍,那個少年練了好一會了,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汗珠。一位花白頭髮的老者坐在輪椅上,正饒有興趣的看着,不時的微笑,嘴裡還喃喃的說着什麼。
陽光照在老者滿是皺紋的臉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蘇琪只是覺得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滿腔的血液就要噴發出來,心中洶涌的情感激昂澎湃,找不到出口,他被釘在原地,邁不動腿也張不開嘴,只是眼中的熱淚不受控制的奔流而下,腦海中是那個青年最後的話,一入內院,永不復出。
蘇琪,你想清楚了嗎?
他也在來這裡的路上,無數次的問自己,這樣真的值得嗎?苟且偷生從來都不是蘇琪的活法,他寧願轟轟烈烈的死去。
那少年忽然將劍鋒一轉,直奔蘇琪而來,蘇琪卻半分不能動彈,任由那少年用劍指着。那少年詫異的望着蘇琪,臉上調皮的神情尤在,接着又換成了鄙夷:“父親曾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快收起這副樣子。”
那老者忽然顫巍巍的出聲:“琪兒,你怎麼不練了?”
那少年收了劍走了過去:“爺爺,孫兒不是說了嘛,我叫唯兒!”
蘇琪忽然幾步衝了過去,掠了少年的劍,只見空中一片劍影,氣勢逼人,驚呆了那少年,只是那老者微微的頷首:“這才差不多,不愧是我蘇家劍法,就是要舞出我蘇家的氣勢來。你剛剛軟綿綿的,哪是在練劍,簡直是在繡花,嗯,不錯,琪兒,就是要這樣。”
蘇琪在一片劍的光影中穿梭,聽到蘇穆的話,不禁微微的笑。
畫地爲牢,我亦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