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我是有私念的,
舊時和蘇維沒有實現的事情,
在另一個地方,
和一個與蘇維如此相似的人,去實現。
這件事情本身對於我,實在是一件必須了結的事情。
“你看起來很開心。”彥青輕輕的笑着。
“那是當然了,現在的我,不是蘇珏不是冥炎不是楠瑾,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只想要寄情于山水之間的過客,這樣自由愜意的生活纔是我想要的。”我開心的說。
彥青忽然有些動容,他終於知道她和別人有什麼不同了,這樣的心境真不像一個將軍府大小姐的思想,難怪她身上總有些特別。
其實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跟隨着彥青,任他帶我走,我們也並不焦急,真的很像兩個遊客一般,真的有了些寄情山水的味道。我手上拿了根雞腿,眼睛瞟向窗外,在這個不知名的小鎮,看着來來往往的客人,不經意的想起了齊瑥,那個時候,在離城,他有一雙那麼明亮的眼睛。
“怎麼了?”彥青看着忽然間悲傷起來的這個女人,忍不住問道。
“有沒有這樣一個人,只要你想起他,就會有一種心痛的感覺?”我淡淡的說。
他愣了一下,將桌上的梨花白一飲而盡,像在思考卻沒有回答的意思。
我在心裡笑了一下,莫不是我的腦袋也壞掉了,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感受呢,接着說:“不,不應該是心疼的感覺,而是幸福的感覺?”說着輕輕的啜了口杯中的梨花白,淡淡的香氣即可散開來。
他漠然的一笑,“這個問題我可以不回答嗎?”嚥下的酒火熱的灼燒着他,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想過,心疼?幸福?這讓他有些牴觸。她在暗喻秦卿嗎,不知道爲什麼他忽然有些茫然,自從遇到她之後,他開始不認識自己了,甚至連對秦卿的感情都有些懷疑了。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我依然淡淡的吟着,看着他陡然驚豔的表情漸漸平息,緩緩的說,“這大概就是心疼的幸福吧,也許有一天,你真的遇到了這樣的一個女子,就會明白吧,到那時,你應該比現在快樂。”
他忽然微笑起來,那樣好看,那樣溫和的神情像極了蘇維,竟讓我有瞬間的失神,“難道你不是那樣一個女子嗎?”
不覺面頰一熱,繼而恢復如常,笑笑說:“這玩笑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他淡淡的問道:“我該是什麼風格?”
“你真的要聽嗎?”我頑皮的問着。
“是的,很想知道。”他亦認真的說。
“思維縝密、冷酷無情、狡猾善變,”我忽然一頓,我說的是彥青還是齊瑒啊,看着他直直的盯着我,不由言不由衷起來。“不過,心地善良,同情心強,關心兄弟,樂善好施。”說着說着,不由得想起小學生的老師評語來,不覺得笑起來。看着他越來越鐵青的臉,終於故作認真的說,“總而言之是個好人。”
他心裡翻騰着,她的眼中他是這樣的人嗎,看着她邊說邊那麼隨意的笑着,他的手竟然有些抖,他不過是這樣的一個好人嗎?這是他萬沒有想到的,一時間竟有些不能接受。“是嗎,原來我是這樣的人。”他壓抑了極大的失望說。
眼看着他又變成了冰塊,終於明白老祖宗的話是真理啊,逢人只說三分話啊。可是細想,我也不過說了三分啊,不過只有後悔的份了,到最後只得尷尬的回房休息了。
彥青一杯一杯的喝着,腦子裡全是她說的那些話,那些詞,那幾個字。心口像是被壓了一個大石頭,喘不過氣來。他沒想到他在她眼裡竟是如此的平凡,甚至是不堪。以她的才華,連個像樣的稱讚的詞都沒有。
他摔掉酒杯,拎起一罈酒徑直的澆入口中,他已收到了密旨,他竟然還是理智的,無論走到哪裡,他又怎能擺脫得掉那些事情呢,他的身體不只是自己的啊。
勸和。
那密旨上的字像刀刻般啄食着他的心,絲絲縷縷的痛,卻是讓他寢食難安。
終於覺得睏倦了,難怪別人說,一醉解千愁呢。
他無力的趴在了房間的桌子上,房間裡瀰漫了濃濃的酒香,大大小小的罈子已經擺到了地上,甚是壯觀。
蘇穆看着桌上的雋秀的字跡,心疼的心都抽搐起來,“無處可逃?”他深深的思索着,他的珏兒,有着那麼多的秘密,難道現在她仍然被人追殺嗎?她堂堂蘇大將軍的女兒,竟然覺得將軍府都不安全嗎?逃?難道這些年,她一直是這樣生活的嗎?這樣的話,他怎麼對得起玉芙瑤啊,酒喝了一罈又一罈,可是他仍不見得醉,珏兒,爲什麼你不能把你的心事告訴爹呢,爹是最疼你的啊。
他哐啷一聲掀翻了面前的桌子,陰翳的臉上騰出了殺氣,嚇的稟事的手下直哆嗦,那暴怒的聲音在密室裡迴盪:“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回、回、回王上,洛城內外均已找遍,仍不見主上。另外,……”他思索着,到底該不該說,卻覺得背上射來兩道血淋漓的目光,頓時冷汗溼了衣襟,“另外,天一堂的彥青宗主也失蹤了。”
“也?”齊瑒忽然鬆了一口氣,繼而恨恨的說:“剎晨,她不是答應了嗎?”
剎晨忙俯下身去,“是的,主上是答應了,也許是被逼無奈或是有什麼事情發生?”心裡卻驚異着,太大膽了,這可怎麼了得。
“彥青?就憑他嗎?”他隨即微微的一笑,“剎晨,你說不守信用的人是不是該受到懲罰?”他大笑着,私奔嗎?幸虧她已是他的女人,不然,他有些不敢想了,冥炎!你以爲這天地有多大?你也太高看彥青了,這位天一堂的宗主可不是說走就能走的了的,竟想出這樣幼稚的把戲。不過,沒關係,只要你好好的,就好,這樣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健康的等着我,無論你在哪裡,只要你還活着,我一定會找到你,之後,永不分離。
齊瑒微笑着看着牆上的仕女圖,微微的笑着,你真的是佛祖嗎?因爲救過你,所以賜予我今天的一切?腦海裡竟想起她的冥狼騎卻跟隨着他四處奔殺,今天的一切真的不能不說是她的賜予,如果當初沒有她的冥狼騎,到現在坐在王位上的應該是齊瑥吧。
想起了齊瑥,他的臉色黯淡了下來。
那是一根刺,深深的扎進了他的心臟。他仍然清晰的記得齊瑥看自己的眼神,是的,齊瑥當太子的時候,從來沒有爲難過自己,如果不是皇家,他們可以成爲好兄弟,好朋友,但現在卻是天人兩隔了,雖然不是冥狼騎乾的,雖然他是爲了保護她,但是想起他,心情總是那樣的複雜。
我看着今天實在是起的極晚的彥青,有些不耐煩,但見着他清逸的從樓上飄了下來,就覺得氣憤異常,他倒是像什麼也沒發生樣的悠閒的啜了口茶,神情極其冷漠。看了他那張冰臉,我的火氣消去了大部分,這個時候招惹他是極其不明智的。
“昨晚睡得不好嗎?”我假惺惺的笑着問,實在是佩服死了自己,原來我也挺能裝的。
他拿眼皮子撩了我一下,那神情絲毫沒受影響。
我身體裡的火力逐步升級,接着笑着問:“臉色有些不好。”
他一愣,看着他那玉雕般的臉上終於有了反應,心裡舒了口氣,終於還陽了。
他竟訕訕的答道:“昨晚睡的晚了。”
倒是我愕然了,其實不過是個謊話,他倒是當真了,實在是沒看出他那張俊美的臉龐有什麼不妥之處,呵呵,這人還有這麼愛美的一面啊。
“很多事情其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他忽然沒來由的淡淡的說了句,輕輕的,語氣淡漠,似乎在說自己,又像是在說別人。
心裡竟有些哽咽,臉上卻仍然嬉皮笑臉的答了話,“真亦假來假亦真,這難道不就是人生嗎,所以誰有何必在意誰,誰都是這樣的。”
他忽然一驚,“你……你……是這樣看的嗎?”轉而冷漠下來,“所以所有的一切你都看得很淡。”
“當然不是了,我是極愛錢的。”我嬉笑着。
他目光溫和,當然他是不信的,想着她剛說的真亦假來假亦真,恍然似乎有些瞭解了,不覺嘴邊揚起一些笑意來。
我忽然愣在那裡,那個像極了蘇維的笑容,讓我突然忘記了剛剛他的失常,忘記了明明感覺到的潛在的危險,就像一束陽光忽然照進了黑暗裡,一個錯覺,竟讓我如此的溫暖,讓我迷戀,讓我不忍心,讓我不捨得。
他沒有見過她那樣的表情,哀傷迷戀,小鳥依人,剛剛還好好的,卻只一個瞬間,就見她含着淚楞在那裡,依戀的望着他,那樣的眼神他在秦卿那裡見過,可是在她的臉上,在她望着他的場景裡,確是第一次,他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心跳的厲害,像是要竄出胸膛,他忽然明白他她說的幸福是什麼感覺,原來是這樣的美好,原來她看着他的時候,自己是這樣的快樂,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一下子,他覺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他終於明白她的話了。
淚水輕輕在臉上劃過,我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我是私生女兒這件事阻隔了我和蘇維,讓我真正慶幸離開了他,不然會成爲我永遠的傷口,十分介意自己是個私生女。而現在,孑然一身的孤獨讓我脆弱,我想念那些關心我的人,那些離我遠去的人,那些死去的人。
思念之後便是徹骨的仇恨。
“怎麼了?”他看着她忽然陰冷的臉,小心的問。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某些事情。”我儘量平靜的答道。
“有些事情也許忘記會更好。”他試探的答道。
“你是說仇恨嗎?”我笑盈盈的問。
“你應該知道主宰者看到的是什麼。”他緩緩的訴道。
怒火從心底的一角掀開,它獵獵的燃燒着我的靈魂,隱約裡我又聽到了娘那屈辱的哀號,一聲一聲刺入我的身體,透骨的疼痛。終於徹底的明白,我徒等的是場空,他終是彥青,不會變成蘇維,在他那裡得到的只有失望罷了。沒有奢望過他可以像蘇維一樣成爲我的依靠,哪怕是分享我的壓力也好,可是卻總在他那裡得到不想得到的訊息。
“所以我註定會是犧牲品。”我淡淡的說。
他驚異的問:“怎麼會呢,你多慮了,蘇將軍不是你想的那樣,而且天一堂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但是,我希望你們都不要插手。”我忽然笑了。
“爲什麼?你該知道的以……”他急急的解釋。
“是時候該換個地方了,這地方有些膩了。”我起身要上樓去,看着愣在那裡的彥青,微微的一笑,“彥青?”
他一愣,她每一次這樣叫他,都讓他膽寒。
我說,你不知道什麼叫仇恨吧,因爲你從來沒有恨過。
其實我很想把話說完,只是狠了心嚥了回去。
他當然也沒有愛過,所以也不知道什麼是愛。
因愛成恨,這話真是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