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姍和她腹中胎兒的死,讓人猝不及防。
拓跋宏難過之餘,首先想到的便是馮潤。
馮潤這些天來到安昌殿去給太皇太后請安,好幾次都遇到穆太醫給太皇太后看病,——其實,太皇太后也不是病,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外是找個藉口,讓穆太醫“順道”給馮潤把把脈而已。
美名其言是關心馮潤,實質是把脈看胎兒是男女。
只是胎兒太小,不容易診斷出來。一般胎兒要到五個月之後,才能確實性別。穆太醫的醫術雖高明,可他一臉凝重,沉思不語。
隔了幾天,馮潤又再在安昌殿遇到穆太醫,太皇太后又再令穆太醫給馮潤把脈。再隔了幾天,穆太醫又再出現了,再給馮潤把脈。
仍然一臉凝重,沉思不語。
可見,他無法確定馮潤肚子裡的孩兒是男還是女。
拓跋宏明白,如果馮潤腹中的胎兒是女兒,那她性命無憂;如果是兒子,那馮潤將會成爲太皇太后棋局的犧牲品。——這並不是拓跋宏多疑,太皇太后爲馮清做的各種安排,就說明一切。
解決的辦法並不是沒有。
一:除掉馮清,斷了後患之憂。
馮府剩下三位還沒出閣的小姐,都是姨娘所生,比馮潤更不入太皇太后法眼。六姑娘馮婷不但膽小怕事,還平庸;七姑娘馮令華年齡小,且性兒跟馮潤差不多,還不及馮潤聰明;八姑娘馮季華年齡更小,比六姑娘還要膽小怕事。
但除掉馮清,風險大。
這會惹怒太皇太后。
惹怒太皇太后的後果,拓跋宏的父皇獻文帝拓跋弘便是前車之鑑。到時候不但拓跋宏的皇位不保,恐怕連馮潤一起,會爲此掉了性命。還有,會跟馮熙和馮誕結下仇怨,這也是拓跋宏不願意看到的。
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馮潤流掉孩兒。
馮潤腹中的胎兒已近三個月,如果流掉的話,對身體會有傷害,搞不好連命都要搭上。
但,除了這辦法,別無他法。
馮潤躺在拓跋宏身邊,靜靜的聽他分析。
她捨不得她腹中的胎兒。撫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黯然神傷:“陛下,除了打掉孩兒,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拓跋宏看着她,心中也是難過。
輕聲安慰:“潤兒,以後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兒的。到了那個時候,只要你願意,生多少個孩兒都可以。”
“以後?”馮潤問:“什麼時候?太皇太后百年之後?”
拓跋宏不答,沉默便是默認了。
馮潤道:“恐怕到時候,你我已白髮蒼蒼。”最後一句話給嚥了回去。那話是:說不定你我死翹翹了,而太皇太后還活着。
拓跋宏伸手抱了她。
心中也是無奈。
馮潤不甘。想了想,想了想,然後道:“陛下,要不等兩個月吧,萬一是位公主呢,到時候也不用流掉了。”
拓跋宏道:“不能等了。胎兒越大,對你身體傷害就越大。再說了,如果確定是皇子,皇祖母又豈能不盯着,恐懼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沒有機會下手了。”
說得也是。
馮潤儘管捨不得腹中的胎兒,但在胎兒和自己生命之中,她還是選擇了自己的生命。到底,她貪生怕死,做不到像馮姍那樣大公無私,願意犧牲自己來的性命來成全馮府的榮耀。
要把孩兒流掉,得吃墮胎藥。
墮胎藥下猛了,會元氣大傷,甚至有性命之憂;下得太輕,胎兒又流不掉。而且這藥,不是能光明正大的熬,得瞞過太皇太后的耳目。要想瞞天過海,最好是服用藥丸。
拓跋澄又再去深山野林中找那位醫術高超的衛郎中。
藥丸還沒拿回來,馮潤到安昌殿向太皇太后請安的時候又看到了穆太醫,太皇太后又再令穆太醫給馮潤把脈。
結果穆太醫道,馮潤身子弱,正氣虛,衛外能力不足,造成氣血虧虛。爲了腹中胎兒的健康,要好好養身子。
於是太皇太后道:“潤兒,今日開始,你在安昌殿居住,生活起居由哀家親自照料。”又再令落依和秋兒:“你們回汀蘭宮收拾你們家主子的衣物,隨即送過來,就不煩勞她回去一趟了。”
這如晴天霹靂,把馮潤驚呆了。
而衆嬪妃,則羨慕嫉妒恨。太皇太后此舉,落到衆人眼中,是對馮潤的格外恩寵,之前的林夫人和高嬪都不曾有過如此待遇。
太皇太后也知道衆人所想。
不露痕跡地拉過馮潤的手,一臉慈祥:“潤兒,你懷上了主上的孩兒,哀家應該開心纔是。可是……哎,想到姍兒,哀家就難過,心裡不是滋味。”眼圈紅了,落下了眼淚:“都是哀家不好,如果不是哀家當初忽略了姍兒,好好照顧她的話,也許……哎,也許姍兒就不會這樣了。”
到底是老奸巨猾,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
既堵住了衆嬪妃的嘴,又給了馮潤一個解釋。到時候如此跟拓跋宏說,相信拓跋宏也無話反駁。
拓跋宏真的無話反駁。
他處理完公務事,到安昌殿來的時候,看到馮潤身邊寸步不離的不再是落依和秋兒,而是兩位老宮女。
那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安嬤嬤和孫嬤嬤。
伺候馮潤的宮婢,也換了安昌殿的人,她們美名其言是照顧伺候馮潤,實際是監視馮潤的一舉一動。哪怕是馮潤吃的東西,喝的水,也有專門人嚴格把關,半點也不馬虎。
太皇太后總是棋高一着。
拓跋宏想到的,太皇太后也能想到。
拓跋宏拿着藥丸,就是無法送到馮潤手中。
馮潤拿不到藥丸,心中也着急。尤其是胎兒快五個月的時候,穆太醫給馮潤把脈,終於確定她腹中的孩兒是皇子。
這使太皇太后喜悅,對馮潤更是細心“照顧”。
馮潤哪甘心如此坐以待斃?眼看着肚子一點點大,馮潤的心就越來越急。拿不到藥丸,她只有自己想辦法了。
那天夜裡,半夜三更。
馮潤躺在牀上輾轉反側。
窗外的月色很好。月亮行走在墨藍色的天空中,一會兒躲進雲間裡,一會兒又撩開雲霧鑽出來,忽明忽滅的繁星,燦爛地點綴在周圍。
夜風涼而幽深。
馮潤看着,不是不覺得悲涼的。覺得一顆心生了洞,無邊無際,彷彿窗外的夜色,深不見底。
此時肚子裡有孩兒已會動。馮潤把手伸到肚皮上,感覺到孩兒在裡面伸手,踢腿。
她心裡喃喃:“兒子,娘對不起你了。不是娘狠心,而娘真的是無法子,如果你出生了,那娘就得死!娘才十六歲,還沒活夠,娘不想死!人死了,便什麼都沒了。”
咬了咬牙,心硬了起來。
趁了一旁的孫嬤嬤不注意,馮潤一個翻身,身體靠近牀口。又再“骨碌骨碌”翻滾了一下,整個身子便衝鋒陷陣那樣,從牀上重重地摔落到地上。
“撲通!”一聲巨響。
馮潤被摔得不輕。
感覺到自己的頭被撞得幾乎要炸開來,耳朵“嗡嗡”直響,眼前有許多星星在迷亂飛舞。
孫嬤嬤嚇得臉上變了色,衝過來:“娘娘——”
守夜的幾個宮婢也慌慌張張衝了過來:“娘娘——”
她們把馮潤擡回牀上。
太皇太后也驚動了。站在馮潤的牀口,望向馮潤,一雙眸子異常的陰冷,猶如萬年冰封的湖泊,盡是寒氣。
馮潤不敢看她,裝了極痛苦的樣子,閉上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太皇太后的聲音像是壓抑着怒火。
孫嬤嬤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回太皇太后,大馮貴人娘娘翻了個身,結果就……就摔到地上了。”
馮潤眼睛仍然沒睜開。
腦子飛快轉着,一邊演繹着謊言:“妾作了一個惡夢,夢到被一羣豺狼追逐,妾不停的跑,跑着跑着,豺狼就追上來了。妾拼命的躲閃,然後就……就給摔到地上了。”
太皇太后自是不相信。不過也沒責怪馮潤。而是關切地問:“潤兒,如今你覺得怎麼樣?身子可疼?”
馮潤回答:“疼。”
太皇太后問:“哪兒疼?”
馮潤道:“頭疼,手疼,腳疼,身子也疼——”忽然想起一事來,猛地睜開眼睛。如今她哪兒都疼,就是肚子沒疼。
不對啊,應該肚子疼纔對。
想起幾個月之前,任城王妃流產,臉色慘白,雙手捂了肚子,還有血從身體流了出來……可是,她剛纔這麼大的動靜,摔得這麼厲害,怎麼肚子一點也不疼?也有沒見有血。
穆太醫來了,給馮潤診斷。
她肚子裡的胎兒,竟然沒事,平安得很。看來這孩兒,生命力還不是一般的強。
儘管如此,太皇太后還是大動干戈。當晚在馮潤房裡值班的所有宮婢,包括孫嬤嬤在內,全部處以十下笞杖。
翌日,太皇太后令幾位內監到馮府接來常姨娘。
讓常姨娘在宮中照顧馮潤,直到馮潤生下皇子爲止。如果其間馮潤出了什麼意外,胎兒保不住,那常姨娘就不用活命了。
太皇太后這一招,還真狠毒。
知道扼住馮潤的七寸。
她這是用行動來警告馮潤,讓馮潤不能再亂來,如果胎兒流掉了,那常姨娘就得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