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生離死別
朱隸放開燕飛,上下打量了一番,燕飛衣服上雖然有幾個洞,但沒有看到血跡:“你沒事吧。”
燕飛搖搖頭:“沒事。”
“江湖十一殺?”
“是他們,身手不賴,不過他們今日很倒黴,碰上了硬碴。”燕飛還是以前的那副笑容,看得朱隸眼睛有些溼潤。
“還是師傅有預見性,在東門埋伏了一百個弓箭手,他們果然是從東門進來的。”朱隸感到楚暮的語氣中不僅僅是欽佩,更是的是炫耀,這一聲師傅,楚暮已經半年多沒叫了。
交州城有東西南三個城門,西門外是紅河,因而西門的守兵最少。東門在三個城門中最大,是正門,平時來往的人都喜歡走東門,東門城門開得最早,關得最晚,守兵也最多。
南門介於西門和東門之間,不是很繁華,但也天天開城門,讓大家方便進出。
若論人少好偷襲,還是西門好,人少防備差。
但燕飛偏偏把埋伏放在了東門,而十一殺也正是從東門進來。
不是十一殺傻。謝念瓊潛入沁香園殺朱隸,如果失敗,必然驚動沁香園的人,朱隸、張輔等人一個個都是人精,一旦知道謝念瓊目的,必然會想到謝念瓊的後着,加派守城門的人手是第一步。
西城門最容易被殺手利用,因而一定會加強西門的守衛。
這樣分析後,江湖十一殺自然不會走西門。而選擇走朱隸最想不到他們可能走的東門。
如果謝念瓊成功毒死朱隸,沁香園必然會亂一陣,幾個城門都不會有人想到加派人手,東門雖然巡邏的士兵多,但巡邏的人越多,大家的警惕性越不高。江湖十一殺想繞過守城士兵進城,並不是難事。
無論謝念瓊成功失敗,東門都是江湖十一殺的最佳選擇。
遺憾的是,他們遇上了骨灰級殺手燕飛。
曾在同一個殺手組織裡呆過,曾受過相同的訓練,又有多年的經驗,他們怎麼計劃,燕飛也能猜出大概。
於是,新老兩代殺手,在東門較量了一番。
很顯然,薑還是老的辣。
“十一殺怎樣了?”謝念瓊終是按捺不住,出聲問道。
燕飛這才把目光轉到謝念瓊身上,看到江湖十一殺的套路,朱隸和吳翰文已然猜到是師傅安排,然而看到謝念瓊真的坐在桌前,面前還放着碗筷,眼中先是驚詫,接着是黯然:“師傅。”
“師傅。”跟在燕飛身後的吳翰文也低聲叫了一句。
“不要叫他師傅,如果他的計劃成功,我們這個時候都在閻王老子哪裡報道呢。他不把你們當徒弟,你們也沒有必要當他是師傅。”朱隸攔在燕飛面前,冷冷地說道。
“朱隸,當年是師傅救了我,還把我撫養成*人,請人教我武功。”燕飛握着朱隸的手臂,聲音很輕,似乎怕激怒朱隸。
朱隸極力壓制他的怒火,聲音儘量平靜:“就因爲他曾經救過你,我今天不殺他,但他從來沒有當你是他的徒弟,他教你武功,是爲了讓你去替他殺人,十多年前他就差點殺了你,這次他又……”朱隸沒說下去,他不敢想接下來燕飛會怎麼樣。
“朱隸。”燕飛還想說什麼。
朱隸騰然轉過身,一雙通紅的眼睛瞪着燕飛,側手指着謝念瓊對燕飛吼道:“你若還認他做師傅,我現在就將他殺了,省得他日後再害你”
謝念瓊嘿嘿冷笑道:“你就這麼恨我?”
朱隸咬着牙,周身散發着狠厲:“本王恨不得將你挫骨揚灰。”
謝念瓊不在乎的聳聳肩:“別忘了,你也算是我的徒弟。”
“我只是被你利用了幾天,徒弟,你別污染這個聖潔的名字。”朱隸冷冷地向一旁讓了兩步,“趁着我還沒後悔,門在這裡”
謝念瓊注視了朱隸片刻,終於一撩衣襬,走了出去。
燕飛和吳翰文懷着複雜的心情,看着謝念瓊越上房檐後,瞬間遠去。
回過頭,燕飛正看到朱隸臉色蒼白,緊緊扶着椅子的身體搖搖欲墜,心中一驚,一步奔了過去伸手扶住朱隸,焦急地叫道:“朱隸”
朱隸看到燕飛焦急地奔過來,一直繃着一根弦一鬆,瞬間失去了意思。
“爺。”
“四哥。”
大家看到朱隸暈倒,均是一驚,都焦急了圍了上來。
燕飛將朱隸抱到牀上,藥王立刻上前診脈。
半晌,藥王臉色沉重的站起了。
“朱隸怎麼樣?”燕飛一臉的擔心。
“從脈象看沒有什麼大問題,王爺三天來沒吃什麼東西,昨夜精神緊張,纔會造成暈厥,不過……”藥王沉吟道。
“不過什麼?”燕飛追問道。
“王爺最近總感到頭疼,在下卻查不出來什麼原因。”藥王困惑地搖搖頭。
燕飛的目光投向吳晨,這幾年,吳晨一直跟着朱隸。
吳晨點點頭:“前些年爺偶而會頭痛,最近頭痛的次數多了一些。”
“很疼嗎?”燕飛問道。
吳晨沉吟半晌,搖搖頭又點點頭:“國公爺,您瞭解爺,一般的病痛,爺也不會說的,在下問爺,爺只是說還好,但爺偶爾會臉色蒼白,額頭上都是冷汗,那一定是很疼了,但就好像每次都時間不長,爺挺一會也就過去了。”
大家正說着話,朱隸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睛。
燕飛忙走到牀邊俯身叫道:“朱隸,你覺得怎麼樣?”
朱隸望着燕飛一笑:“用不着緊張,我沒事。”說着話坐了起來,卻在起身的一剎那,閉了一下眼睛。
燕飛伸手扶住,關切地問道:“可是頭疼?”
朱隸微微搖頭:“還好。”
燕飛火了,鬆開朱隸站起來叫道:“你到底怎麼樣?還好還好,有什麼都忍着,你知不知道很容易耽誤病情?”
“燕飛。”朱隸站起身,伸手拽燕飛的衣袖。
燕飛一把甩開:“別碰我”
“燕飛,我真沒事,頭疼這個毛病好幾年了,也不是沒看過,但頭疼這個毛病不容易看出什麼的,再說也不是經常疼,昨夜是擔心你們,把自己弄得太緊張了,纔會頭疼,現在真得不是很疼了,我沒有騙你。”朱隸拉着燕飛的衣袖,按着他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水遞到他手裡。
“說說,你們把十一殺怎麼樣了,我也很好奇。”朱隸見燕飛的臉還沉着,轉移了話題。
燕飛沒吭聲,楚暮望了朱隸說道:“十一殺死了四個,重傷四個,剩下三個逃走了。”
“可惜呀,從此江湖上再沒有十一殺了。”朱隸虛僞地惋惜了一句,轉向藥王問道:“南軍醫,本王可是餓得前心貼後心了,能不能吃點東西?”
“可以,只是這一餐需要清淡些,流食最好。”
藥王話音一落,吳晨便走出了房門。
朱隸走到已被衆人遺忘的柳卿卿面前,伸手將柳卿卿拉起來:“卿卿,你也走吧。”
“王爺。”柳卿卿拉住朱隸的衣袖,哀求地叫了一聲。
朱隸睇下頭,目光淡淡地望着柳卿卿:“卿卿,你對本王下毒的事情,本王可以不追究,但朱能是本王的兄弟,你下毒害死了朱能,本王不能原諒你。”朱隸說罷,用力抽回被柳卿拽着的衣袖。轉身走到楚暮身邊時低聲叫了說了句:“送她出去。”
柳卿卿望着朱隸冷漠的背影,咬着牙毅然轉身,走出了房間。
朱隸聽着柳卿卿和楚暮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暗暗地嘆了口氣,擡頭正看到窗外吳晨指揮着幾個親兵端着餐盤走了過來,大聲叫道:“吳晨你動作快點,想餓死本王嗎?”
早餐過後,張輔、吳翰文,吳晨、楚暮、南軍醫等都退了出去,書房中只剩下朱隸和燕飛。
朱隸把這兩年的事情和燕飛失憶後所發生的事情點點滴滴的都告訴了燕飛,包括燕飛的身世。
燕飛聽得很仔細,對是自己的身世,燕飛並沒有太大的反映,只是聽朱隸講到母親爲了救他自己溺水身亡時,放在桌子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來。
“小路和孩子們都很好,很惦記着你,二丫會叫爹了。”朱隸最後說道。
燕飛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雖然楚暮和吳晨已經斷斷續續地跟燕飛講了一些,但朱隸的這些話,還是讓燕飛一時難以消化。
“累了就休息吧。你睡着後,陶大師會爲你運針,醒來又變成小王爺了。”朱隸說着起身,卻發現放在桌上的手被燕飛按住了。
“再坐會。”燕飛擡起頭,眷戀的目光望着朱隸。
“不用擔心,你只是把我忘了,小路和孩子們你還記得。”朱隸反拍拍燕飛的手,“過些天我想辦法,讓他們把小路和孩子送過來。”朱隸說罷再次站起來。
“再坐會。”燕飛仍然拉着朱隸的手,沒讓他起來。
朱隸探究地望着燕飛。
“你瘦了很多,我不在你身邊,你不懂得照顧自己嗎?”燕飛的口吻中帶着責備。
朱隸嘿嘿笑了:“你怎麼這樣囉嗦,像個女人。”
“頭疼的毛病,別不當回事,讓藥王好好給你看看。”燕飛不理朱隸的挖苦,繼續囑咐着。
“好。”朱隸點頭答應。
“不要避開我,就算失憶了,我們還是朋友。”燕飛望着朱隸,目光期待。
“這一點我可不敢冒險,你小子哪天一高興,又想起我,陶鴻泰可說了,我就是你的剋星,你若再恢復記憶,他也救不了你。”朱隸搖頭苦笑道。
早在知道燕飛因爲蠱蟲抑制記憶而造成失憶,朱隸就同陶鴻泰討論過燕飛的病情,陶鴻泰曾說過,燕飛會因爲記憶中最深刻的人的刺激,在某一時間突然恢復記憶,燕飛記憶最深刻的人,無非朱隸和石小路二人,石小路遠在北京,對燕飛最有威脅的人,就剩朱隸。吳翰文也告誡過朱隸,不讓朱隸與燕飛過多接觸。
前幾天燕飛跟朱隸很平淡地提到石小路,朱隸着實嚇了一跳,這兩天朱隸悄悄找陶鴻泰探討,陶鴻泰覺得燕飛對石小路的記憶屬於殘存記憶,不會令燕飛突然想起什麼,如此對燕飛最有威脅的,就剩下了朱隸。
蠱毒不同於其他的毒,蠱是活着的,燕飛突然恢復記憶,壓制他記憶的那一部分蠱蟲,少數死了,多數處於休眠狀態,陶鴻泰利用巫術,將沉睡的蠱蟲喚醒,這樣燕飛醒來了後,會恢復到他沒有恢復記憶之前的狀態,但如果燕飛再次恢復記憶,蠱蟲還會折損,剩下的蠱蟲一旦不能維護記憶,燕飛就會陷入思維混亂狀態,俗話說白癡。
看到朱隸病重,燕飛記憶神經果然被刺激,記憶瞬間恢復,如果不是張輔、楚暮等早有防備,沒讓謝念瓊點中燕飛的昏睡穴,一旦燕飛昏睡後沒有喚醒沉睡的蠱蟲,醒來後必然會變成白癡。
就算現在有陶鴻泰在一旁守着,也不是絕對有把握。
“不就是變成白癡嗎?”燕飛毫不在意地輕笑。
“大哥,你若因我變成白癡,小路還不劈了我,再說,你就是變成了白癡,還是不記得我。”朱隸慌忙說道。
燕飛垂下眼眸,深深地嘆了口氣。
朱隸起身繞過桌子,坐在燕飛的身旁,左手搭在燕飛的左肩上:“你失憶後,該是我想你,不是你想我,我都沒有嘆氣,你有什麼好嘆氣的?”
燕飛白了朱隸一眼:“這麼說你並不會想我?”
“那是當然。”朱隸哈哈笑道,“你一個大男人,活得好好的,我有什麼好想的。”
“也是,你要想,也是想柳卿卿。”燕飛打趣地說。
朱隸的目光倏然一暗。
燕飛捅捅朱隸:“你對她真的動了情了?”
朱隸搖搖頭:“從一開是我就知道她是有目的的,從一開始,我就陪着她做戲,但是……”
“但是假戲真做了?”
“我不知道。”朱隸收回臂膀,將目光投向窗外。不可否認,拋去柳卿卿下毒,跟柳卿卿在一起的日子,朱隸確實過得很快樂。
“不管柳卿卿對你是真情還是假意,你應該明白,她不是曼妙,不會善待小芸、索菲亞和孩子們的。”
朱隸猛地轉頭望着燕飛,燕飛亦沒有迴避朱隸的目光,注視着朱隸。
“你是說……”朱隸說了一半,燕飛已然點頭:“旁觀者清。”
朱隸長嘆一口氣:“她們相近的地方太多了,我也許……”
“不是也許。”燕飛再次打斷朱隸:“你總覺得虧欠曼妙,所以……”
朱隸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我確實虧欠曼妙太多,卻永遠無法償還。”
“曼妙並不需要你償還。”燕飛拍拍朱隸的肩膀。
朱隸沒吭聲,曼妙是不需要他償還,可朱隸卻不過去自己心中的這道砍,朱隸想過很多次,要不要利用時空穿梭器去看看曼妙,看看允炆,但最終朱隸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不想讓沈潔不高興。
“朱隸,我想,還是不用陶鴻泰幫我恢復什麼了。”燕飛也隨着朱隸,將目光投向窗外,緩緩地說道。
“不用什麼?”朱隸沒聽明白,追問道。
“做個白癡沒有什麼不好。”燕飛轉過頭,目光殷切地望着朱隸。
“你瘋了?白癡有什麼好?你倒是什麼都不用想了,我看着你煩心不?”朱隸說着話站了起來,“走吧,陶鴻泰在等着我們。”
記憶蠱蟲沉睡的時間不能太長,不然會有一些蠱蟲直接死掉。
燕飛沒說話,也沒有動。
“燕飛。”朱隸伸手拉燕飛,卻像被燙了似得,倏地縮回了手。
燕飛的面龐上溼漉漉的。
認識燕飛二十多年了,第一次,朱隸看到燕飛流淚。
燕飛的心思朱隸何嘗不明白,對於燕飛來說,失憶無異於訣別,從此生命中,再沒有朱隸這個兄弟。而最讓他不放心的,是朱隸將忍受着因爲燕飛失憶帶來的痛苦,一如既往地,默默地爲他做着一切。
“答應我,任何情況,不要因爲我去涉險。”燕飛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
朱隸沒回答,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答應我。”燕飛堅持。
朱隸仍然沒吭聲。
“你***答應我”燕飛豁地站了起來,坐在身下的椅子隨之啪的一聲翻倒在地上,燕飛雙眼通紅,瞪着朱隸大聲吼道。
朱隸深深地望着燕飛,似乎透過了燕飛的雙眼,看到了燕飛的心中。
緩緩擡起手臂,手掌搭載燕飛的肩膀上,指尖慢慢地移向燕飛的暈睡穴。
燕飛一把抓住朱隸的另一隻手,抓得很緊,很緊。
朱隸什麼話都沒有說,就那麼直視着燕飛的眼睛,一瞬不瞬。
燕飛也是如此。
言語遠遠無法表達他們倆人此刻心情,而這一刻的目光交流,足以抵上了千言萬語。
朱隸的手指終於移到了燕飛的昏睡穴,遲疑了一會,內力突然一送……
燕飛望着朱隸的雙眼越來越迷離,終於閉上,眼角卻留下了兩行淚水。
抱住燕飛慢慢倒下身體,朱隸向窗外喊了一晨:“吳晨。”
一直守在門外的吳晨和楚暮立刻推門走了進來,一起扶起燕飛。
“馬上送到陶大師的房間。”朱隸吩咐完,抽回了手,才發現被燕飛抓過的手腕,有很寬的一道黑紫色淤血,火辣辣的疼。
陶鴻泰早已準備好了,指揮吳晨和楚暮將燕飛平放在牀上,取出十跟銀針,一根一根地扎入燕飛的頭中,每扎一針,燕飛都會很痛苦的緊皺眉頭,像是每入一根針,就會把他的記憶撕掉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