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文官節制武將,李貌身爲按察使,全權掌握一省刑名,調集捕快兵馬圍捕青幫幫衆,無可指責。趙謙瞭解了鹽幫青幫的關係,感覺青幫可以一用,有意留它,李貌險些壞了大事。
史可法是杭州知府,李貌調動守備兵馬他肯定知道。趙謙見到史可法,對他沒有給自己通氣頗有微詞。史可法一臉冤枉道:“大人初到杭州時,下官見李大人與巡撫大人是舊知,相談甚歡,下官以爲這事李大人已經和巡撫大人商量過了。”
趙謙搖搖頭道:“這事也不怪憲之,是我沒有對你言明。李貌在西安府時,便與我有舊怨,我和他道不同不相爲謀,他怎麼會什麼事都向我通報呢?”
“原來如此.”史可法道,“下官有一處不明白。青幫和鹽幫一樣,都是違法謀利的賊衆,大人何故要放他們一馬?”
趙謙看了看史可法,故弄玄虛道:“因爲青幫是鹽幫的對頭。”
史可法沉吟片刻,是懂非懂,心道大概是青幫和官府有勾結,趙謙便欲利用鹽幫找一些人的把柄。史可法有些憂慮,要是真這麼幹,那不是要與所有浙江同僚爲敵?史可法做了幾年官,知道沒有下面的人擁護,官還是不好當的。
史可法不便明言其中厲害,這樣說出來不符合他清正不阿的形象,只得旁敲側擊道:“鹽幫青幫所爲,大大損害了朝廷官府的收入。官府對茶農徵稅,有兩種形式,一種是茶農低價將茶葉出售給官府指定的茶商,官府向指定茶商徵稅;另一種是茶農直接向官府納稅,便可將茶葉隨意出售給有茶引的商賈。青幫和鹽幫私下以比官府低價高一些的價格,向茶農購買茶葉,再轉售給商賈,從中牟利。這種做法,乃是在官府口中奪食,不共戴天。”
趙謙聽罷,沉吟不已。張居正的一條鞭法,只對土地徵稅,張居正倒臺以後基本廢除了。現在的茶葉稅收方式,趙謙來江南之前,已經有所瞭解。鹽幫和青幫等黑幫組織謀取暴利的方式,卻剛剛從史可法口中得知,趙謙暗自在心裡理清其中關係。
今天又是晴天,南方的夏天炎熱,趙謙和史可法穿着長袍,背上的布料都被汗水溼透,沾在了背心上。巡撫行轅的僕人打了涼水上來,兩人洗了把冷水臉。
要是屋子裡放上一塊大冰塊,相當於空調的作用,會涼快許多。奈何那冰塊在夏天是奢侈品,公家是不會出錢買這玩意給人享用的,想舒服就得自個掏錢。趙謙剛到江南,經濟不是太寬裕,這節骨眼上也不敢收受賄賂,所以沒有買冰塊,太熱了便用冷水洗臉降溫。
史可法用溼毛巾擦完汗水,“我在家也是這樣去熱。”
說完兩人對視哈哈大笑,心中瞭然,沒錢就只能這樣幹。不過這樣一笑,史可法倒是心情爽快起來,大有高風亮節君子之交之感。
“憲之,你說既然鹽幫也是從官府口中奪食之輩,爲何官府要護着他們呢?”趙謙聽出史可法規勸自己,便反問了一句。
史可法用手摸了摸頭髮,洗臉的時候弄亂了幾根,“據下官所知,官府包庇鹽幫,是因李林貴與鹽幫交好。”
趙謙哦了一聲,道:“李林貴乃江南巨賈,與鹽幫交好,大概沒那麼簡單,此中定有利益關係……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啊!”
“這個下官就不知曉了。”
兩人閒談了幾句,忽報鎮守太監盧九德到。史可法便拱手告退,趙謙喚人送客。然後急忙和韓佐信等人親自出門迎接。
盧九德個子有點小,皮膚黝黑,有點又黃又瘦營養不良的感覺。看年紀也就三十多的樣子,和保養良好的司禮監太監高啓潛相比,形象完全不一樣,但是趙謙知道,盧九德在這江南富庶之地,日子過得並不比高啓潛差。
“下官拜見盧公公。哎呀,你瞧我,本該下官前去拜訪盧公,卻勞您大駕,失敬失敬。”趙謙滿臉高興,對盧九德躬身就拜。如果按照官階,趙謙比盧九德大了不知好幾級,卻自稱下官。趙謙明白,自己是御史,但還是屬於外廷的人,內廷的太監纔是真正代表皇上的,太監出宮,見官大三級,趙謙還是明白的。
趙謙出來的時候,故意將高啓潛所贈玉佩掛於腰上,因他現在穿着布袍,戴着四方平定巾,乃儒士打扮,掛玉正相搭配。
四方平定巾也稱方巾,又稱四角方巾。它是明朝職官和儒生所戴的一種便帽,以黑色紗羅製成,也出現在明太祖時,相傳明初儒生楊維楨入見太祖,戴著此巾上殿,太祖覺得巾式奇異,問其巾名,楊氏諂謏道:“此四方平定巾也。”太祖聽後極爲高興,乃頒式天下,並規定爲儒士、生員及監生等人的專用頭巾。由於其形制簡便,戴著適宜,也爲官吏所用,但只限於家居時所戴。戴著這種便帽,服裝的穿著可比較隨便,不像其他服飾規定那麼嚴格。
葉夢珠《閱世紀》記:“其便服自職官大僚而下至生員,俱戴四角方巾,其後巾式時改,或高或低,或方或偏,或仿晉、唐,或從時制,總非士林,莫敢服矣。其非紳士而巾服或於紳士者,必縉紳子弟也。不然,則醫生、星士、相士也。”
盧九德一眼就看見了趙謙腰上的玉佩,先笑着臉和趙謙寒暄了幾句,抽空又仔細觀察了一番那塊玉佩,一邊和趙謙步入行轅。那塊玉佩不僅質料款式別緻,還有那個缺口,也是缺的十分特別,盧九德認定那就是高啓潛的東西。
二人到了客廳,僕人端來茶水,趙謙請盧九德上坐,盧九德推遲一番,“還是分賓主坐得好。”趙謙執意不肯,盧九德這才坐了上首。
盧九德坐上椅子,端起茶杯,被熱氣一薰,頓覺燥熱,回顧四周,連塊冰都沒有,頓時搖搖頭,也不便明言,沉吟一會,說道:“趙大人身上那塊玉佩,是高公相贈的麼?”
趙謙哦了一聲,笑道:“對,對,盧公好眼力。這玉佩正是高公所贈。”
“呵呵……”盧九德將放下的茶杯又端了起來,“趙大人怎地連塊冰也捨不得買呀?趙大人奉旨巡撫浙江,嗨,這幫子人,這點孝敬也不懂!”
趙謙聽得盧九德說到玉佩和高啓潛,暗自觀察盧九德的表情,現在盧九德從冰塊說起了孝敬銀子,心道莫非他是在暗示自己入夥?爲謹慎起見,趙謙試探地低聲說道:“盧公知道的,下官現在就像在火上燒烤一般,哪裡還敢收下邊的孝敬?有些人正愁逮不着下官的把柄呢!”
盧九德聲音尖尖地一聲輕笑,就像提醒別人他是不男不女的人一般,“趙大人既然是高公的人,誰敢用這事和你過意不去?”
趙謙一聽盧九德說自己是高公的人,心下甚喜,面上嘆了一口氣道:“下邊的人是犯不着和下官過意不去,可……元輔卻不會買咱的賬。”
盧九德從袖子裡摸出一疊銀票:“這個趙大人拿着先使着吧。”
趙謙忙擺擺手:“這可使不得,無功不受祿,下官怎敢領受?再說這行轅不愁吃不愁喝的,下官也用不上呀。”
盧九德低聲道:“這是你應得的,今年分的那份銀子,就從這裡面扣,趙大人先拿着便是。”
趙謙看了一眼那份銀票,又悄悄觀察了一下盧九德的臉,心道莫非他是在用銀子試探我的立場?
這個時候,不要的話反而會讓盧九德心生芥蒂,趙謙拿起扇子扔在桌子上的銀票上遮住,笑道:“既然如此,下官就卻之不恭了。”
盧九德見罷趙謙的動作,面部表情一鬆,呵呵一笑,“趙大人不必憂心,元輔的人,也得給咱宮裡的人幾分面子,咱家會從中斡旋的。”
趙謙皺眉道:“盧公,下官此次到江南爲陳督師籌措軍餉,您也聽說了,下官可是立下軍令狀了的,要是到時候籌不到錢糧,恐怕就連高公,也救不了咱。”
盧九德的眼睛又小又亮,目光一閃,明白了趙謙的意思,說道:“趙大人有何難處,就直說了吧。”
“是,是。前些日下官欲清查江南茶商李林貴的帳目,但是李林貴說盧公管着一些賬,下官就不便多問。請盧公試下,這賬還查嗎?”
“這……”盧九德眉頭一皺,心道這要是不查,軍餉哪弄去?高公這次怎麼給自己的人攬了這麼一個賣力不討好的活兒?
盧九德沒有說查或不查,只問道:“趙大人想從李林貴手裡查出多少銀子?”
趙謙沉吟片刻,道:“至少得一二十萬兩吧,先給陳督師使着,也給宮裡一個態度,讓皇上放心。”
盧九德心道皇上派自己鎮守江南,要是連皇上的事也不出力,司禮監知道了定會怪罪,便說道:“趙大人放心,這事兒交給咱家去辦,保證李林貴親自將銀子送到趙大人的行轅。”
趙謙高興道:“盧公……下官的敬仰之情無以言表!下官要是回到京師,一定將事情原委高知高公,這功勞理應是盧公的啊!”
“好說,好說。這是皇上的事兒,咱們不能忘了本不是……趙大人,有一事咱們還得先說斷,後不亂。你要的銀子是兩百萬兩,咱家只能幫你到這裡,後邊的事兒,還得趙大人自己看着辦,不然咱家可就得被人說成盧扒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