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海域上,停泊着一支巨型艦隊,計戰列艦十三艘,中型戰艦四艘,小船十餘艘,正是趙謙之大明水師。
本來有鉅艦十六艘,海戰損失了三艘,以及中小船隻幾艘,餘者停泊在海上,將五隻受傷鉅艦圍在中心,正在修繕。
趙謙站在甲板上,看着海上的波濤,不得不感嘆:火器在軍事上的應用,是必然趨勢。
泉州海戰,鄭芝龍調動戰船一百七十餘隻,水軍兩萬,在數量上佔有優勢,但大敗而歸,用事實證明了趙謙的感嘆。
明軍水師此戰的戰術實際上相當失敗,一開始連敵軍的方位都摸不準,完全沒有主動權,戰役發生時,又處於逆風,機動困難,被動挨打。完全憑藉着優勢裝備無腦平推,依然戰勝,實力對比,可想而知,戰力的大小,已不侷限於船隻和軍隊的多少。
一隻掛着白旗的小船迎面駛來,趙謙用望遠鏡看了一番,回頭對鄒維漣說道:“鄭芝龍派人求和來了。”
幾個官員聽罷對視一笑。
“一會將人帶到指揮艙。”趙謙轉身。
過了許久,軍士在指揮艙外說道:“稟大人,鄭芝龍使臣到了。”
“請進來。”
進來的是一箇中年文士,正是上次在建寧府外和趙謙和談的趙逸臣,當時鄭芝龍被困建寧府,派人出城求和,使臣正是此人。
趙謙見罷笑道:“時光蹉跎,轉眼數載,逸臣兄別來無恙乎?”
“在下汗顏。”趙逸臣拱手施禮,“大人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在下兩度在我家將軍敗績之下恬顏議和,汗顏,汗顏之至。”
“是求和。”趙謙笑道,“逸臣兄請坐,來人,看茶。”
趙逸臣坐下,說道:“和則兩利之事,何爲求和?”
趙謙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如果條件公道,自然兩利,不過要是鄭芝龍不求和,會是怎麼樣的結局,不必本官細說了吧?”
“大人一戰獲勝,便相威脅,我家將軍誠意和談,是不想讓我大明國內陷入長年征戰,憐惜將士生家而已。大人如執意要戰,泉州府內外,尚有萬餘將士執戈以待,大人就算獲勝,代價幾何?又能得到什麼……”
“逸臣兄。”趙謙打斷了趙逸臣的話,親熱地說道,“逸臣兄在戰敗之下,獨身前往敵營,尚能鎮定自若,抓住微小的機會巧舌如簧,單憑這份膽識本官便佩服之至。你不管本官推平鄭芝龍代價幾何,總之鄭芝龍是大勢已去,逸臣兄以爲如何?”
趙逸臣默然,無話可說,一個依靠海洋貿易收入的人,失去制海權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說大勢已去,並不過分。
趙謙見趙逸臣默然無語,便說道:“良禽擇木而棲,況本官乃朝廷御史,代表大明的立場,名正言順,以義師伐不義,戰力絕對優勢,焉有不勝之理?逸臣兄何不棄暗投明,與本官共圖前程功業?”
趙謙勸降趙逸臣,有個很重要的意圖是,可以知道鄭芝龍和談的底線。
趙逸臣見趙謙態度誠懇,嘆了一聲氣道:“大人說言不無道理,但我家將軍於在下有大恩,在下焉能背棄之?請大人不必多說。”
“逸臣兄此言差矣。”趙謙說道,“你也是個讀書人,疏不聞忠孝不能兩全之時?忠君寧可拋棄父母,乃是大義,鄭芝龍對你有恩,恩能大過父母養育之恩?”
趙逸臣默然許久,說道:“在下父母妻兒盡在泉州,恕在下不能答應大人之情。”
“這樣啊……”趙謙看了一眼趙逸臣,說道,“本官自然也不願意看到逸臣兄家破人亡,咱們這樣說好,待我攻陷泉州,救出你妻兒父母之時,再一起攜手謀事如何?”
趙逸臣不置可否,左顧而言他,“我家將軍願意賠償大人軍費五百萬兩,歸順朝廷,每年繳納稅款,聽從朝廷號令,請大人解除對泉州的威脅,水師北撤,解除南海海禁,從此雙方和平共處。”
“哈哈……”趙謙笑道,“你們開出的這個條件,在泉州海戰發生之前的話,本官自然會欣然接受,但是這個時候……況鄭芝龍言而無信!”
趙謙叫人拿出幾年前的和約,說道:“上次的和約,便是每年稅款五百萬,到今天,鄭芝龍該欠多少銀子了?怎麼說?”
趙謙手上的和約,距今已經近十年之久,如果嚴格執行和約,鄭芝龍已經拖欠朝廷稅款達四千萬兩之多。
和約是趙逸臣代表鄭芝龍簽署的,趙逸臣自然知道數目,神色難堪道:“泉州開銷巨大,存銀有限,如果要一次結清稅款,恐怕非我家將軍力所能及。”
“本官非蠻不講理之人,這個本官並不強求。”趙謙喝了一口茶道,“本官這裡也有一個條件,逸臣參詳參詳,以往的欠銀往而不計,今年的稅銀得結清,五百萬,另外泉州海戰我水師傷亡不小,鄭芝龍要賠償軍費三百萬兩,共計八百萬兩……”
“以湄洲、烏丘爲界,南方海域歸鄭芝龍管理,以北劃歸朝廷水師控制。馬祖、白犬、海潭、南日諸羣島鄭氏之駐軍需全部撤離,由朝廷水軍佔領。鄭芝龍既然接受朝廷官職,必須由浙直總督府派出文官協助管理南海事務,鄭芝龍收支情況要明示朝廷,以防作爲朝廷官員的鄭芝龍私吞公款。”
趙逸臣聽罷臉上變色,說道:“大人不覺得太過分麼?湄洲以北拱手送給大人,泉州等於時刻處於大人武力威懾之內,我家將軍形同傀儡,這種條款,我們不談也罷!”
“有甚過分?鄭芝龍即爲朝廷官員,自然應該歸朝廷控制,上下級之關係,談何威脅?”
趙逸臣拱手道:“這種和談,我們不談也罷!”
“那本官還有一個提議。”趙謙冷笑道,“如果鄭芝龍答應不將耗資百萬的豪宅焚燬,並捐出八成財產,本官可以給他指一條生路,率本部人馬去南洋,依靠現存的軍力,尚能站住腳根。否則等兩軍勝敗決定之時,鄭芝龍軍力喪失殆盡,到那時候,看他去何處棲身!”
趙逸臣眼睛裡閃出悲憤,但毫無辦法,明眼人都知道,趙謙的話,並非無端恐嚇。無論你去哪裡,總得有點積蓄資本做本錢,就算戰敗去南洋,也得要有一定軍力,才能在那裡與土著和其他勢力爭鋒。
“恕在下無法答應大人的條件,就算在下答應,我家將軍也不會答應。”
趙謙聽罷又說道:“回去叫鄭芝龍考慮清楚,如果再次戰敗,今天的條件就不夠了,那時候想留一條性命,恐怕也是很難。現在是唯一的機會,他如果有誠意,當然也可以徹底放棄獨霸一方的打算,北上親自接受皇上的封賞,讓南海全數劃歸朝廷,讓朝廷實際控制南海。”
趙逸臣起身道:“在下會將大人的話轉述將軍,告退。”
“送客。”
趙逸臣走後,鄒維漣不禁問大人:“大人,咱們的條件是不是太苛刻了,恐鄭芝龍並不會答應。”
海疆勢力範圍一半劃出去,鄭芝龍收入起碼要減半,每年還要交納五百萬稅銀,幾乎沒有任何賺頭,而且老巢時刻處於朝廷武力威脅之下,這樣的條件確實有些苛刻。
趙謙冷笑道:“鄭芝龍主力被殲滅,我等有什麼理由還要留下一個獨立軍事集團在南方?鄭芝龍答應也罷,不答應也罷,在此形勢之下,我軍軍力充足,錢糧源源不斷,正是我等徹底控制南方沿海的有利之機。”
“大人英明。”
“傳令張岱,速調西虎營及其他軍團,從鬆城南下,協同福州守備軍團,挺進泉州府!”趙謙下令道,“水師加緊維修船隻,補充給養,準備攻擊泉州沿海!”
“是,大人。”
一個月後,張岱之陸軍連克莆田、東門石、鳳亭,聯軍萬餘人云集惠安,威脅着泉州府最後的屏障。
江西等數省兵馬率軍南下,因泉州兵力損失慘重,守備空虛,明軍連克邵武、建陽,挺進南平,湖廣總督在趙謙大獲全勝的情勢下,從廣州率軍北上。
總之,幾個省的大員,都知道鄭芝龍那裡有油水,積極進軍,想分上一杯羹。趙謙憤怒不已,但毫無辦法,他也調不動這些地方的軍閥。
鄭芝龍四面受敵,情況堪危。
四月,鄭芝龍再次派出使臣,要求議和,因趙謙開出的條件更加苛刻,要鄭芝龍以戰犯的身份去京師接受三司法審判,和談破裂。
四月,趙謙水師抵達泉州沿海,炮擊沿海各城池,並登陸崇武、石獅,建立了海軍基地,泉州灣北岸的水師登陸軍隊,已經與張岱軍會師,準備對泉州府發動總攻。
此時張岱軍攻陷惠安,趙謙登陸的軍隊和張岱之西虎營合兵一處,水師登陸軍五千人,西虎營五千人,合一萬人,加上其他雜牌軍近一萬人,共計兩萬大軍,圍困了泉州。
攻陷石獅城的軍隊連同江西湖廣軍隊堵死了晉江的各條出路,鄭芝龍成了甕中之鱉。
如此一邊倒的戰役,就不加細說了,五月泉州府被攻陷,鄭芝龍率全家自盡。
“嚴令那些雜牌軍,不得攻擊晉江,違令者斬!”趙謙急衝衝口不擇言地說道,鄭芝龍的老巢在晉江安海鎮,趙謙彷彿看見了堆成山的黃金白銀,要是亂軍攻入,趙謙心道:媽的,老子不是白忙乎一場?
“立刻叫西港的水師,接管安海鎮各地駐防,保持軍紀,各軍皆有重賞!”
趙謙急衝衝率西虎營及海軍陸戰隊開進安海,只有海軍和西虎營,纔是他的嫡系部隊,其他軍隊,誰他媽的知道哪裡來的,是不是想搶劫。
泉州府各處,大軍雲集,混亂異常,一些屬於地方軍閥的軍隊,趙謙完全沒法調動,整整一羣烏合之衆,四處燒殺搶劫,姦淫民女無惡不作。
幸好泉州城已經被趙謙軍接管,纔沒有混亂,還有安海鎮這些重要的地方,也被趙謙軍控制,但是外圍充斥着一羣不明番號的雜牌軍隊,什麼地方的都有。
“大人,湖廣軍隊要求進駐安海修整,與我軍發生衝突,死了兩個人,現在在安海南邊磨刀霍霍,情況危急!”
“操!”趙謙罵道,“老子在海上和鄭芝龍決戰的時候,怎地沒看見他們,現在可來的快!”
趙謙走進駐防軍營,見一個青年軍官被五花大綁在中軍大帳前面,趙謙問這支軍隊的千總,“他犯了什麼事?”
這個千總隊屬於海軍陸戰隊,看這個被綁的青年軍官細皮嫩肉的,就知道是趙謙在浙江招募的熱血文化青年。
千總道:“大人,就是這個馮百戶,下令開槍射殺友軍,直接引發營外的危局,末將按律逮捕,軍法從事。”
“按律怎麼處置?”
“斬立決!”
年輕軍官馮百戶跪在趙謙的腳下,痛哭流涕:“大人,末將家有新娶嬌妻,滿懷熱血棄家從軍,跟隨大人左右,末將不想這樣死!大人給末將一個殺敵的機會,末將寧肯戰死,讓末將的兒子以父親對朝廷的忠心爲榮!”
趙謙聽罷動容,但是公然執法不公法外開恩顯然對軍紀不利,想了想,說道:“來人,鬆綁!”
因爲趙謙一向強調軍紀鐵面無私,千總不解,拱手道:“大人……”
“他沒有犯法,本官已經嚴令湖廣軍不得進入安海,本官有皇上恩旨,總理南方數省軍務,湖廣總督歸本官節制,他公然違抗命令,我軍鳴槍示警,誤傷友軍,並無過錯,爲何要殺他?”
“鬆綁!”
“大人……”馮百戶伏拜在趙謙面前,“多謝大人不殺之恩。”
趙謙扶起他:“你做得不錯,咱海軍的兄弟,要死也死在戰場上!”
“諸位,嚴格守備安海,不得放亂軍一兵一卒進入。”
“末將等尊令!”
“派出官員,通知湖廣總督,速來軍營商議賞罰事宜。”趙謙說道,所謂商議賞罰事宜,自然就是分贓的意思。
很快湖廣總督孫可望及兩廣總兵何騰蛟就來了,他們自然不怕趙謙捉他們,這些軍閥,手下都是自己人,涼得趙謙是投鼠忌器,沒有那個膽子。
何騰蛟和孫可望進入中軍大帳,擡眼一看,趙謙坐在正中,兩邊還有幾個官員,包括鄒維漣張岱等人。
“下官等拜見大人。”
“二位請坐,來人,看茶。”
趙謙十分不爽,特別是這個何騰蛟,趙謙和他打過交道,第一次伐鄭戰爭的時候,何騰蛟還是湖南總兵,帶了萬把人在趙謙聯軍裡面,作戰不力,專業逃跑,讓趙謙的計謀露餡,差點全軍覆沒。
現在何騰蛟不知怎地,又升了官。對待地方軍閥,朝廷真是毫無辦法。
趙謙滿肚子憤怒,但是臉上卻並沒有表露出來,端起茶杯,說道:“二位同僚,請茶。”
何騰蛟一介粗人,自然沒有趙謙這種定力,忍不住說道:“趙大人,打鄭芝龍,咱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趙大人的兵把泉州和安海圍了個水泄不通,難道趙大人想獨吞?”
鄒維漣也是十分憤怒,拍着桌子道:“本官乃是福建巡撫,福建並非無官之地,你等沒有朝廷明召,率軍進入福建,四處燒殺搶劫,究竟想幹什麼?難道想謀反不成!”
“來人!將兩個謀逆朝廷的亂臣賊子拿擲帳下!”趙謙趁勢大呼道。
“你敢!”何騰蛟指着趙謙的鼻子怒道,“你敢動老子!俺的親兄弟非得率軍踏平這安海鎮!”
趙謙冷冷道:“鄭芝龍有水陸軍數萬,因不尊朝廷號令,也被本官剿滅,你何騰蛟算老幾?今天你自投羅網,怨天怨地,只怨你擁兵自重,目無王法!”
孫可望見事不對,心裡早打起了小算盤,現在這情況,理都在趙謙那邊,就算髮生衝突,趙謙也沒有什麼責任。孫可望和何騰蛟沒有上邊的命令,軍隊卻離開了駐地,本來就可以安上謀反的罪名。
孫可望想罷忙說道:“趙大人請息怒,大家都是朝廷的人,何必動刀動槍,讓親者痛仇者快?”
“哼!”趙謙指着兩個人說道,“本官不是看在都是明朝軍隊的份上,早將你們斬了!福建全省各處慘遭劫掠,哀鴻遍野,你等所爲之事,與盜賊何異?”
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孫可望見趙謙態度強硬,知道這安海鎮的油水,是沒有自己的份,想想也是,要是自己佔了安海鎮,也不願意別人來分贓。
“軍隊缺餉,軍紀也不好,下官實在無法全數控制。”孫可望馬上開始推卸責任,“待下官回到軍中,一定嚴查違法之人!”
趙謙想了想,要是趁機剿滅湖廣的這兩個軍閥,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一則內鬥可能會引起朝廷的不滿,二則這樣無謂的戰爭,又得付出大量傷亡,實在是沒有太多必要。
再說趙謙也沒有權利逮捕總督大員,更沒有權利殺他們,幹這事的,是錦衣衛。
“望二位好自爲之!”趙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