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面紗揭落下來那一剎那,所有人都怔住了。誰也沒想到,世間,還有這樣的男子。
衆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用美 來形容不夠,但似乎不有美也沒有別的詞了。那是一種和南朝人不同的美,白皙的膚色,深幽的黑眸,眼珠黑寶石一般晶亮,長睫羽扇一般濃密。他的額間點了一顆嫣紅的硃砂,那粒硃砂如此奪目,爲他平添了幾許異域的風情。
一件很普通的淺灰色亞麻長袍,式樣簡單,但穿在他和身上有一種翩然的感覺。他足下穿着一雙短靴,左腳的靴子上和後面那些女郎一樣,掛了一串黃金製成的鈴鐺,隨着他輕輕移動,那鈴鐺便發出清脆泠泠的聲響。
晶亮的黑眸,在殿內流轉一圈,長睫輕揚,好似挑起了世間所有的魅惑。他勾脣一笑,靜靜說道:“衆位想要知道月氏國之人的模樣,看我月魄就行了!”
他的話令大殿內一衆人忍 不住唏噓一番,如果,月氏國人都生成這樣,那真稱得上妖孽之國了。
衆人的視線,一瞬間都被這名叫月魄的隨從奪去了,倒是再沒有人去注意月氏國的小王子了。
花著雨收回目光,在心中感嘆,原來還有這種別樣的美。
宴會再次開始,一時間鼓樂聲起,曼舞翩遷。
美酒佳餚如流水一般上來,擺滿了眼前的紫檀案几。宮女和太監在身後殷勤勸酒,面前的舞臺上,梨園舞妓盡情展示着曼妙的歌舞,大有醉生夢死,今夕復何夕之感。
酒意正酣時,月魄忽然又站起身來,無視席間衆人向他投來的各色驚訝的目光,朝着皇甫無雙躬身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此番前來,我們除了向皇帝陛下恭賀,還肩負着我們月氏國皇帝陛下的一個重要使命!”
花著雨極是驚訝,不知這隨從說的使命是什麼。
皇甫無雙了驚異地挑了挑眉,淡淡問道:“什麼使命,請說!”
“衆所周知,天朝武道精深,令我們周邊各國極其拜服。我們皇帝陛下很想同貴國的武者們交流一下。特命小王子和我到了天朝一定要和天朝武功高強者切磋一下。”月魄含笑緩緩說道。
皇甫無雙聞言,黑眸微眯,點頭笑道:“既然是月氏國皇帝陛下帶來的使命,朕一定幫你完成。”側首對侍立在身後的花著雨道,“小寶兒,你命人到御花園建一座擂臺,一會兒帶領衆臣等一邊賞景,一邊欣賞武藝切磋。”
花著雨頷首答應,側首看月氏國小王子不動聲色坐在席間,仰首飲下了一杯酒。脖頸線條優雅地向上伸展,倨傲挺拔似一隻矜貴的黑天鵝,下巴微揚,看上去冷傲孤高。他似乎感覺到花著雨的注視,脣角漸漸揚起一抹放誕輕狂的弧度,似笑非笑。
御花園梅林一側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座高臺。下面鋪着厚厚的氈毯,擺放着几案桌椅,四周圍着曲曲折折的架屏,擋住 冬日的寒風。
各國使臣們和大臣家眷們都分頭落座。
溫婉的病已經好轉,作爲皇甫無雙即將要封的妃子,她自然也在席間。溫婉今日挽着半翻髻,髮髻上簪着一支蝴蝶綠玉簪,簪下別緻的用五彩絲線串着珠翠。髻間零碎的點綴着同色的翠鈿。身着一襲淺黃色繡梅的宮裝襦裙,外罩着白色狐裘。整個人真是仿若花樹堆雪,明珠生暈,說不出的美態。
一陣鑼鼓聲傳來,高臺上各國的武技切磋開始。這武技切磋原本是由月氏國提出的,要和南朝比試,但是,卻同樣引起了波斯、龜茲、甚至西涼人的興趣。最後,演變成了各國武技比賽。
這些國都派出一個人來參加,波斯是那位使臣親自上陣,龜茲的老丞相選了一個隨從上臺,西涼則也是那位年輕使臣親自上臺,東燕的鬥千金倒還沒有動靜,託着腮有些無聊地觀賞比賽。
高臺上,第一位上場的是波斯的那位使臣。他在高臺上方站定,那位月氏國小王子的隨從月魄便慢慢走上了臺。兩人一番打鬥,或者更確切地說打與被打。不到五招,波斯國使臣便被月魄擊倒在地,決鬥幾乎可以用秒殺來形容。接着是龜茲國、西涼國,結果都以失敗而千終。末了,月魄拍了拍手,笑眯眯地說道:“皇帝陛下,月魄已經熱身完畢,該讓你們的高手出場了!”
他的話說得極其輕狂,但是他確實有輕狂的資格,因爲他的武藝確實很出衆。放眼南朝,也是上乘,但是算不上絕頂高手。
“小寶兒,你可能勝他?”皇甫無雙轉首問花著雨。
花著雨勾脣笑道:“奴才若要勝他,也是險勝,並沒有十分把握,皇上不如尋一個 有把握的人上臺吧!”她或許肥勝過此人,但是,現在的她不適合上臺比武,她怕傷了腹中孩兒。
皇甫無雙並未強求,微微一笑道:“那好!你去從武將中選一個人出來應戰。”
“是!”花著雨淡笑道,剛要躬身退走,溫婉忽擡高聲音道,“皇上,不如就讓寶公公上臺吧,皇上想一想,若是我們天朝的太監都能打得過,那武將們就更不用說了,是不是很在面子。何況, 人家出場的可是一個隨從啊!”
皇甫無雙聞言頷首道:“說的是,小寶兒,既然如此,你便上臺會一會他吧!”
“是啊,寶公公在戰場上那可是極其悍勇的,皇上您不是沒見過寶公公在戰場上的風姿嗎?看一看比武也是不錯的!”溫婉笑吟吟地說道。這句話完全說到皇甫無雙心坎裡去了,他早就聽聞花著雨在戰場上作戰英勇,殺敵勇猛,一直遺憾自己沒有親眼所見,倍覺遺憾。聽溫婉這麼說,漆黑的眸中頓時閃過灼灼亮光。
“小寶兒,你一定要上臺!”皇甫無雙熱切地說道。
花著雨冷笑着瞧了一眼溫婉,看來,她還是惦記着當日自己在戰場上刺了她那一槍,是以,纔要自己比武,以此想要自己落敗,傷在月魄手中吧。不過,或許會讓她失望了。
“皇上,奴才願意迎戰,不過,奴才需要一個特殊的兵器!”花著雨躬身淡淡說道。
皇甫無雙凝眉道:“什麼兵器?朕一定爲你備好!”
花著雨笑着指了指一側梅林中樹下一塊山石道:“便是那塊山石了,請皇上派人搬過來便可!”
皇甫無雙疑惑地瞧了瞧那塊山石,大約有磨盤大小,這東西,能做兵器?
席間衆人也都愣住了,就連鬥千金都放下託着腮的手臂,饒有興味地瞧着花著雨。月氏國的小王子納蘭雪靜靜坐在席間一言不發,他似乎本就話少,此時聽到蔡著雨的話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兩個御林軍過去,將山石搬到了高臺上。花著雨拂 了拂衣衫,緩步走上高臺,揚起的杏黃色衣襬如同盛開的花,耀眼奪目。淡淡的日光流水般掠過她白瓷般的面容,舒展的眉眼如同瓊花綻放,靜美絕麗,而脣角緩緩盪漾開的笑意,卻帶着一絲疏狂的邪氣。
月魄羽扇一般的長睫忽閃了幾下,笑吟吟道:“你一個那個小太監元寶?”
花著雨脣角的笑意慢慢凝住,倒是未曾料到月氏國使臣來到禹都不到一天,就聽說了她。看來,她真是名揚天下了。
“不錯,雜家便是元寶!”花著雨緩緩說道,她隱約感覺到,這個月魄對她,有着莫名的敵意。
月魄微微眯眼,眸中瞬間劃過一絲寒刃,他冷然笑道:“有幸和元寶大人比賽,真是太好了!那就開始吧!”
花著雨勾脣一笑,彎腰將腳底下的石塊搬了起來。說實話,這要是放在以前,舉起十個這樣的石塊也不在話下,不過現在她得悠着點。其實,運起內力,搬韋這樣的石塊倒也不費吹灰之力,不過,她是能省力則省力。
花著雨搬着石塊凝立在高臺上,一動也不動。
月魄倒是被花著雨這樣的狀況搞的有點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他舉着手中的刀問道:“我說,你倒是開始啊?”
臺下的人也都被舉着石頭的花著雨弄得愣住了。幾個大臣的家眷並不知花著雨曾上過戰場,也不知花著雨的能耐,見她舉着石塊站在高臺上,疑惑皇上怎麼派了她上臺去,這不是丟南朝人的臉面嗎?
“我在等你開始啊,你快開始啊,這石塊很沉的,舉得我手腕都酸了!”花著雨厚顏無恥的說道。
月魄愣了愣。忽忍不住勾脣笑了笑,他平生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對手,摸不透想法的對手。難道這小太監真的打算拿石塊做武器。用這石塊砸死他?
“既然如此,那月魄就不客氣了!”月魄冷然一笑,眸中劃過一絲冷意。手中長刀挽了一個刀花,全身內力灌注到刀身之上,雷霆一刀,直直向着花著雨身上砍去。
花著雨不動聲色看着那刀帶着萬鈞之力向她砍了過來,舉起手中石塊,便向刀身砸去。同時身子一轉,向一側飄開。
雷霆一刀砍上石塊,那石塊頓時四分五裂,化爲一塊塊的碎石,散落在高臺上。
臺下的納蘭雪眸光犀利地凝視着高臺上,看到石塊碎裂的那一瞬間,他心中忽然一動,冷眸一眯。淡淡說道:“輸了!”
身側的婢女含笑着爲他的酒杯倒滿酒,道:“我也覺得這個元寶必輸無疑!”
納蘭雪冷冷一笑,稟冽的氣息好似能滲入到身側人的心中,“不是她輸!”
“啊?”婢女詫異地放下酒壺,擡眸望向高臺。
只見那一襲杏黃色衣衫的小太監手中此時多了一炳寶劍,正在和月魄遊鬥,敢情她根本就沒有打算用石塊做武器,身上還備有寶劍。而月魄明顯地攻勢不足,每一招每一式都束手束腳,根本沒有施展開。
“這是怎麼回事?”婢女疑惑地問道。
納蘭雪淡笑不語。
席間衆人也同樣疑惑不解,不知這個剛纔和別人對戰的月魄此時怎麼好似被束縛住了一般,好似在故意讓着寶公公一般。
只有花著雨明白。月魄是被她的七星陣困住了。
方纔的石塊,她是故意讓月魄替她拍碎的,碎裂的石塊,經過她和他遊鬥時身形挪移,已經悄悄地被她踢成了一個七星陣。
若是憑真功夫決鬥,她也不會輸在他手上,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爲了腹中寶寶,她不想和他拼力決鬥,所以,便想了這個法子。
這個陣法頓時讓月魄亂了方寸,花著雨啾準時機,一劍指向月魄的咽喉,在距咽喉一寸處收手,冷然道:“你輸了!”
月魄頓時垂頭喪氣,不明白自己方纔到底怎麼了。
花著雨收回手中的寶劍,不動聲色地在臺上慢慢挪移,將擺成七星陣的石塊踢亂,方纔緩緩從高臺上走了下去。
席間衆人一片譁然,對於花著雨莫名其妙便贏了都有些詫異。
皇甫無雙看到花著雨慢慢走來,極是高興地說道:“小寶兒,朕這一次總算是見識了你的悍勇。”
溫婉坐在皇甫無雙身伴,盯着花著雨的眸中,慢慢閃過一絲寒光。花著雨在爲皇甫無雙倒茶時,不經意擡眸,看到溫婉眸中一閃而逝的寒意,她心中頓時一稟。
這個溫婉,恐怕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她細細回憶一番,這些日子自己除了安心養胎,並未怎麼出宮,也很少行動。況且,就是出去,每每也是無人發現。溫婉,應該沒有發現她什麼把柄。可是,爲什麼,她覺得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呢。
就在這時,有一個小宮女急匆匆地穿過梅林,奔了過來,她跑到皇甫無雙面前跪倒在地,氣喘呼呼地說道:“稟皇上,出事了!”
花著雨贏了月魄,皇甫無雙心情正好,聞言冷然瞥了一眼小宮女道:“什麼事如此大驚小怪的!速速稟告!”
“我們小主她在院子裡賞了一會兒梅花,不知爲何,回到屋中後,竟然忽然昏倒了!”小宮女誠惶誠恐地稟告道。
皇甫無雙劍眉一凝,不耐煩地問道:“你們小主是誰?”
小宮女磕頭道:“稟皇上,我們小主便是永棠宮裡的原康帝的妃子宋昭儀!”
花著雨聞言心中“咯噔”一下,這才發現這個小宮女有一絲熟悉。她去丹泓宮裡。每一次,都是趁夜悄悄去的,在那之前,丹泓都已經將宮女打發出去了。所以,方纔第一眼,並沒有認出這個小宮女來。
丹泓昏倒了?難道是病了?她忙轉身道:“皇上,不如奴才去請太醫,讓太醫爲宋昭儀診治診治!”
皇甫無雙輕嘆一聲:“好,你去吧!”
“皇上!”溫婉忽然微笑着起身道,“宋昭儀是什麼病,臣妾知道!她就是有喜了啊,還請什麼太醫。這件事,寶公公應該知道的很清楚啊!”
花著雨聞言,心中一凝,頓時明白了溫婉方纔何以那樣寒意稟稟地看了自己一眼,原來她已經知道,或者說查到了丹泓每日裡在熬製保胎藥。所以,便買通了丹泓宮內的宮女,將這事抖了出來。
只是,花著雨部曉得溫婉到底知道了多少!
如果,她從丹泓熬的藥是保胎藥,料斷了丹泓懷孕,這時候抖出來,到底要幹什麼?
“溫小姐你錯了,宋昭儀的事情,雜家並不清楚!”花著雨定下心神,緩緩說道。
“你不清楚?”溫婉笑意吟吟地說道,“我聽皇上說起過,你沒進宮前,便和宋昭儀認識,宋昭儀曾救過你命,所以,到了宮裡,你對她極是照顧。你用這樣的話欺騙皇上,什麼救命之恩,這分明是藉口。你原本就對她有非分之想,進了宮你們又在一起鬼混。我已經派人查過敬事房的記錄了,宋昭儀做康帝昭儀時,並未侍寢過,那麼她現在腹中胎兒是誰的?這宮裡除了你和她經常走動以外,再沒有別的男人了。你,元寶,根本就是一個禍亂宮闈的假太監!”
溫婉的話,一字一句,句句犀利如刀,直直砸向花著雨。
席間衆人都愣住了,就連皇甫無雙都被溫婉這一番話語驚得瞪大了眼精。
花著雨心中一陣洶涌滂湃,好吧,她承認,因爲她是女子,所以根本就沒沒有想到旁人會懷
疑丹泓腹中的胎兒是她的。也根本沒想到,溫婉會用這麼一招來對付她!
假太監,禍亂宮闈的假太監,致使嬪妃懷孕的假太監。
這個罪名,唉,她想,如果一旦落實,恐怕連皇甫無雙也救不了她了。
何況,溫婉還挑了這麼特殊的一個時刻來說這件事情。
羣臣都在場,甚至於還有別國的使臣都在場。
這樣大的醜聞爆出,溫婉是要存心置她於死地了。
她從來不曾想到,丹泓根本未曾侍寢!如今,這件事,可要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