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此時所在的位置,是滿園春茶館三樓的一間雅室,這是平老大一早從別人手中包過來的。
雖置身茶館,她可無暇飲茶,長身玉立在窗畔,凝眸向下望着。
下面全是人,看熱鬧的人。
刑臺上還是空的。
在等待的間隙,花著雨又運了一遍真氣,確定內力已經恢復無礙,才放下心來。
人羣突然起了一陣騷動,花著雨很快回過神來,凝眸向下望去。刑臺前方,已經有兩行官兵前來清場,一色的玄色衣袍黑色鎧甲,是京師來的兵士。
圍觀的人羣退下不久,花家軍的將士們便一個個被押了上來。那一個個熟悉的人,不久前,還曾經和她一起並肩在戰場上殺敵,爲了保家衛國而殺敵。而今日,他們卻已經成了刑臺上即將被斬首的囚犯。
最後一個被押上來的是平西侯花穆,一向挺拔的身形,已經瘦了不少。白色的囚衣穿在身上,有些空蕩蕩的。臉上也是一道道的傷痕,大約是傷口發炎,臉龐有些腫。如若不是細看,花著雨幾乎都認不出來他了。
花著雨心如刀絞,扶着木窗的手忍不住用力,木窗被捏成了碎木,嘩啦啦地往下掉碎屑。
她環顧四周,將周圍的地形觀察的清清楚楚了,便足尖一點,極輕捷地從窗櫺裡翻了出去,落到了外面的窗垣上,再從那裡縱身躍到了屋頂上。不一會兒,她的身影便出現在刑場上擁擠的人羣之中。
外面的日光很強烈,照耀着劊子手手中行刑的刀,明晃晃的幾乎能刺瞎人的眼睛。
罪犯押上了刑臺,一陣滲人的寂靜之後,幾個人從筆直凝立的兵士隊列中,穩步走了過來。
當先的一個人,着一襲絳紫色錦繡雲紋官服,腰間束着墨色的玉帶,寬寬的,將他的身子勾勒得筆挺修長。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長眉斜飛入鬢,斂水修目晶如墨畫,眼眸微掃處,奪魂攝魄。他緩步走到高臺上卓然而立,惟覺俊美倨傲,天下無雙。
他一舉一動、渾身上下都詮釋着兩個字:優雅。
好似精琢細磨的一塊美玉,好似從容舒緩的風,無論多麼粗魯的人,在他的面前,都會不由自主地裝出幾分儀態來。
從衣着上,和身後幾個人對他的畢恭畢敬的態度看,他便是左相姬鳳離,她花著雨的前夫君。
花著雨凝望着他,一雙清澈的黑眸中,好似被人不斷地注入墨汁,越來越黑,越來越濃,越來越幽深如深淵寒潭。
姬鳳離這三個字,花著雨不得不承認,早已深深鐫刻到了她的腦海中了。這些日子,雖說不是夜夜,但也是經常地咬牙切齒地念着這個名字。
在她心中,早已將他和卑鄙小人,齷齪賊人聯繫在一起,帝都裡那些關於他是第一公子風華絕代的傳言已經被她自動屏蔽,她的腦海中已經爲他勾勒出一張模模糊糊形容萎縮的臉。
乍一看到這樣一個風度翩翩的真人出現在面前,花著雨剎那間有些反應不出來。
待到終於意識到這個男人就是姬鳳離,她不禁哀嘆老天不公。
絕對不公。
這樣一副皮囊生在他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不過,這樣的人,就是生得再絕色,也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僞君子而已。
但是,這個僞君子很顯然是首次在梁州亮相,一瞬間,許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尤其是女人。
花著雨眉頭深顰,心中盤算着,不知道一會兒救得了爹爹後,有沒有時間和機會在姬鳳離身上捅一刀。沒聽說過姬鳳離會武功,據說,這當世四大絕世男子中,之所以沒有他,也是因爲他武藝欠佳。
姬鳳離在監斬臺上悠然落座後,刑部的一個官員站起身來,開始數罪書,念官文。待到一切表面文章做完後,時辰也差不多到了,只見姬鳳離從案上拿起了雕刻着斬字的令牌。
所有人都緊張地望着他手中的令牌,無人注意到姬鳳離眸中那深深的憾意。
眼看着令牌落地,劊子手手中的大刀快要舉起來了。
千鈞一髮之刻,擁擠着得人羣突然尖叫起來,他們叫喊着,跳着腳躲閃着,有的涌向了刑場,有的試圖向後躲避。就好似寧靜的大海,忽然波濤洶涌起來一般,處處都是人潮的尖叫聲,還有爆竹的噼裡啪啦爆響聲。
爆竹是花著雨吩咐隱在人羣中的孤兒軍早就準備好的,長長的許多串,就在人們的腳底下燃燒着。
人羣本來就擁擠,這樣一鬧,整個場面瞬間就亂了,兵士想控制也控制不住。守着刑臺的兵士也被人羣擁擠的連連後退。
就在此時,花著雨動了,她安排的混在人羣中的孤兒軍也動了。
花著雨伸手一揚,劊子手的手腕一軟,手中的大刀便落在了地上。她踩着一個人的肩頭,如大鳥一般,飛身一躍,便躍到了刑臺之上。
素白色的戰袍在正午的日光下流曳而過,閃耀着流水般的光澤,被風兒揚起,好似一朵乍然盛開的白蓮。匹練般的長髮華麗飄逸地順着肩膀流瀉而下,有不服帖的散發從臉頰擦過,掩着尖尖的下巴,有一種雅緻的柔美。
當她擡起頭來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冶豔的半張面具,那清冷的眸,那薄削的脣,那優美流暢的下頜,那倨傲的、冷澈的、不屑的眸光,這,不是銀面修羅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