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瞪大眼睛問道。
花着雨如鶴落平沙,飄落在船頭。身上衣袂被夜風吹動,衣袂飄飄。船頭上掛着五角琉璃燈散發着暈黃清暖的光芒,映的她整個人皎若芙藻。
小丫鬟看着花着雨不過是下人裝束,原本氣勢極盛,但待看清了花着雨的模樣,卻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不知是攝於花着雨絕世的美貌,還是逼人的氣勢。
“這是你家小姐的畫像?那你家小姐就是溫婉了。”花着雨玉手託着宮燈,笑意盈盈地問道。
溫婉果然並非身有不適,而是恐怕早已有約,是以才拒絕了皇甫無雙。她的婢女既然出現在姬鳳離的遊船上,那麼溫婉肯定是在這艘船上了。不曉得皇甫無雙知曉這個消息,會氣成什麼樣。
“方纔你講我家小姐做的花燈踏落到湖中了,還請你幫我家小姐撈上來。”小丫鬟聲音冷冷地說道,一雙妙目凝視湖面,眸中滿是深深的惋惜。
花着雨掃了一眼湖面,只見湖面上到處分散着晶瑩剔透的花燈,方纔最後借力的那隻花燈,早已經沉入到湖底了,要她到哪裡去撈?看小丫鬟面上神色,方纔那隻花燈應當是溫婉親手做的。
“那隻花燈就算是在撈上來,恐怕也不能用了,不如,就用這隻花燈賠與你家小姐吧。”說起來,這件事確實是她不對,不該將人家的花燈踏入湖中的。反正她手中這花燈原本就是皇甫無雙爲溫婉做的,送給她在適合不過了。
“呸,誰知道你這花燈是那個愛慕我家小姐的臭男人做的,也能和我家小姐親手做的花燈比?再說了,我家小姐可不輕易收別人的花燈。”小丫鬟掃了一眼花着雨手中的花燈,語氣傲慢地說道,她家小姐,可是不缺男人送花燈的。
皇甫無雙做的花燈,確實不算精緻,但是卻也寄託了他一片癡心,如此被這個丫鬟嫌棄,還被稱爲臭男人,估計皇甫無雙聽了了會一腳把這個小丫鬟踹到湖裡去。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告退了。方纔之事,確實是在下不對。但是,除了這個花燈,在下確實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賠,或許我家公子有東西賠給溫小姐。”花着雨黛眉輕蹙,淡淡說道。
“慢着,這船可不是你想來就來走便走的,得猜出來我家小姐出的燈謎。”小丫鬟曼聲說道。
花着雨聞言頓住腳步,倚於白船甲板的花梨木欄杆之上,回首望向小丫鬟,脣角一勾,如玉般的面龐上梨渦淺綻。
“那好,既然你們這船有這樣的規矩,在下也不會破例,那邊出題吧!”花着雨語氣淡淡地說道,冰瞳晶瑩,如寶石流光,笑容格外燦爛,似春花初綻。
周圍圍觀的遊船看到有熱鬧可瞧,遊人都聚在船頭觀看。小丫鬟被花着雨笑的神色一呆,半響回過神來,伸手指了指船頭上掛着的幾盞花燈。
花着雨信步走到一盞花燈前面,將下面垂着的字條扯了下來,只見上面寫着:蟲入鳳窩不見鳥,七人頭上長青草。細雨下在橫山上,半個朋友不見了。
這是一首詩,每一句打一個字,連起來四個字是一個詞。倒也不難,不假思索,便說道:“風花雪月。”
小丫鬟愣了愣,未料到花着雨這麼快便答了出來,當初她看到這燈謎可是絞盡腦汁一番苦想的。
“你再猜這個!”小丫鬟指了指另一個紅紗圓頂的花燈。
花着雨扯下字條,凝眸一看,這一次卻是猜一個字,謎面是:古月照水水長流,水伴古月度春秋。流的水光昭古月,碧波深處好泛舟。
花着雨略加思索便答道:“這個是湖字。”
“再看這個,這個你若是能猜出來,那支花燈也就不用賠了。這個可是我家小姐都猜不出來的!”小丫鬟說道。
花着雨拿到謎面神色一凝,這一次的謎面是:寒側重重疊疊,熱則四散分流,兄弟四人下縣,三人入州,在村裡只在村裡,在市頭只在市頭。
花着雨凝眸思索良久,小丫鬟得意地說道:“怎樣,猜不出來了吧!”
花着雨看了半響,最後卻啞然失笑。
其實這個卻不難猜,只不過這個謎底說是一個字,卻也不是一個字。只不過是一個偏旁部首,是以才很多人猜不出來。
“這個謎底是一個點。”花着雨勾脣笑道。
每一句都含有“點”的字,且每句都指出“點”在該字的位置,從而可以推出這個謎面的答案就是一個“點”。
“點?”小丫鬟一愣,怔了片刻,頓時恍然大悟,望向花着雨的眸中忍不住轉爲欽佩。花着雨凝立在船舷上,隱隱感覺到透過珠簾,船艙內有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猶如實質般,似乎要將她整個人看透。
“鶯兒,你太無禮了。”一道女子嬌柔的聲音從船艙中傳了出來,接着船艙的珠簾被一隻纖纖素手掀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曼步從艙內走出。
她身着淡藍色的長衫和同色的羅裙,腰間素着月白色絹帶,絹帶一端系成同心結垂落在裙邊,隨風輕輕搖曳着。一頭烏髮梳成嬌俏垂馬簪,玉肌雪膚,面如滿月,眉似青黛,目如秋水,脣角漾着淺淡的笑意,溫柔而婉約。
這是花着雨第一次見到溫婉的真人站在眼前,這些日子,她的所有遭遇,都無不是和這女子息息相關,忍不住上上下下對她好一番打量。看來溫婉的南朝第一好女的名號也不是枉得虛名,人果然是美貌傾城。
方纔那幾個在這裡獻藝的青樓花魁也是漂亮的,但或許是因爲淪落於風塵的緣故,她們的美都帶着一絲風塵味道,分外的風流嫋娜。
而溫婉的美,是一種端莊的、婉約的美,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氣度和風采。
“這位公子,小婢無禮,多有得罪,萬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溫婉朝着花着雨福了一福,語音曼曼地說道。秋水般的眸光在一轉,臉色端凝地朝着小丫鬟叱道,“鶯兒,向這位公子賠禮!”
鶯兒聽到溫婉的話,慌忙走到花着雨面前,賠禮道:“對不住了!”
“溫小姐不必客氣,方纔的確是在下不小心將小姐的花燈踏落湖中了,萬分抱歉,在下告退。”花着雨一手託着花燈,雙足在甲板上一點,從白船的欄杆處瀟灑地一個翻身躍了下去。
她已經看到皇甫無雙的那隻遊船已經悠悠盪了過來,這一次不用再在水面上借力,可以直接縱躍過去。手中這支花燈,還是拿回去,由皇甫無雙親手送給溫婉吧。
只是不知皇甫無雙看到溫婉出現在姬鳳離的遊船上,是怎生的氣惱!
“這位小哥別急着走,你猜出了相爺的燈謎,相爺有賞!接住……..”只聽得甲板上一道洪亮鏗鏘,厚重沉實的聲音大聲說道。
一聽這人的聲音,花着雨便能感覺到此人內力渾厚,乃是武林高手。
花着雨眼光餘角一掃,只見船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容貌粗獷的男子,那男子手一揚,幾錠閃着銀光的銀子衝着她身上幾處要穴襲擊而來。
什麼打賞,這分明是試探她的武功。
花着雨鳳眸冷冷一眯,一手託着花燈,暗運真氣,身子在半空一個翻騰,好似夜鶯一般,避過了那幾錠襲擊過來的銀子。然後,趁着下墜之勢,右手一揮,長袖鼓風,向着幾錠分散的銀子籠去。
所幸,今日穿的這身衣衫,衣袖極其寬大,否則,這幾錠銀子她是拿不了的。
“多謝姬相賞賜!”花着雨聲音清朗地說道,恰好皇甫無雙的遊船駛了近來,花着雨身形穩穩地飄落在船頭上。
衆人這才知悉,最後一個燈謎,原來是姬相所出,花着雨能將才華橫溢的左相的謎面纔出來,周圍畫舫上的人都向花着雨投來讚歎的眸光。花着雨凝立在船頭,回首望去,方纔那襲擊她的身材魁梧的漢子已經不見。
白船恢弘的甲板上,只有兩個人迎風而立。
夜色悽迷,湖面上水霧極大,花着雨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個白衣廣袖的男子,正是當朝左相姬鳳離。
眉如畫,鬢若裁,白衣蹁躚,墨發流泉,一身清雅之質,風華無雙。
兩船交錯而過之時,夜風忽盛,揚起他拖曳的廣袖寬袍,白衣行雲,皎若雪蓮。
他朝着花着雨淡淡頜首,幽深如夜的眸光映着天邊初升的月華,漾出瀲灩波光。
白船漸去漸遠,隱約瞧見他手中執着一管玉笛,吹出一曲綺麗清澈的樂音。仙樂一般的笛音,映着波光瀲灩的湖水,纏纏綿綿,嫋嫋繞繞,動人心絃。
一白一藍兩道人影,在溫柔朦朧的月色映照下,似一雙天照地設的璧人。
花着雨凝視着白船漸漸遠去,清眸中佈滿了歷歷寒意,冷極,利極。
當她掀起珠簾,迎面是皇甫無雙憤怒的臉龐,他似乎一直就凝立在珠簾邊,凝視着簾外發生的一切。
怒意,讓他精緻漂亮的五官和俊臉上每一抹顏色都濃郁了十分,眉峰更是濃烈的好似燃燒了起來。拳頭緊緊握着,手背上青筋已經暴起。
這情景,讓花著雨相信,他的拳頭隨時都會想自己砸過來。冷眸一掃,卻見船艙內其他的侍衛和太監已經歪歪斜斜地躺倒在地上,臉上都不太好看,青青紫紫的。
這樣子,似乎已經發泄了,但怒氣卻還沒有消完。
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太子殿下,這一次是徹底被打擊到了。
花著雨真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便在此時,就聽的皇甫無雙怒吼一聲,將花著雨撲倒在船板上。那雙原本握成拳的手,此時緊緊扼住了花著雨的脖頸。
“你說本殿下哪裡不及姬鳳離了?本殿下是太子,父皇母后寵着我,這天下早晚是我的。可是,她卻爲了他拒絕了本殿下的約請,你說,我該怎麼辦?”皇甫無雙聲嘶力竭地喊叫着,不一會兒,原本就粗噶的嗓子已經漸漸啞了。
他一邊喊叫着,一邊手下用力,花著雨被他越收越緊的雙手勒的雙頰通紅,喘不過起來。她考慮着自己要不要還手,否則這樣下去會被他勒死的。正想着,看到皇甫無雙向她望了過來。
她朝着他咬牙切齒的臉婉轉一笑。
燈火搖曳的船倉內,她的笑容慵懶而豔麗,有着說不出的迷人和魅惑。
皇甫無雙只覺得自己被雷擊了一般,似乎乍然明白自己再勒下去,會要了眼前之人的命。一般凜冽的涼意從脊背衝了上來,他渾然顫抖着,慢慢地鬆開了手。
他喘息着仰面躺倒在地上,忽然憶起方纔花著雨那抹笑意。
如斯美麗,如斯婉轉,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就好似一股清泉將他心頭的怒意全部澆滅了,他心中一震,翻身起來,朝着花著雨脖頸中望去,只見她低着頭,隱約看到她脖頸上鮮紅的手指印痕。
他訕笑了一下,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了,他是他派人閹的,就算再美,也是男人。好吧,現在應該說,是不男不女的人。
“方纔,你爲何不反抗,本殿下知道你武功很好,你能打過我,你也能殺了我!”皇甫無雙緩緩問道。
花著雨坐在船板上,懶洋洋笑着道:“我是殿下的奴才,既然殿下要出氣,也是心甘情願的,哪裡敢反抗,哪裡能反抗!?”
皇甫無雙從船板上翻身做起來,緩緩說道:“元寶,你進宮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已經派人到醉仙坊去查問過,卻沒有查出花著雨的來歷。難道果然如她自己所說,只是一個江湖上無家可歸的浪子?可是,他看到花著雨通身的氣質,卻不像是平民百姓家的子弟或者是什麼江湖浪子。
“別再和本殿下說什麼爲了輔助本殿下,爲了突現自己的抱負!”他陰沉着臉,薄冷的脣角輕勾着冷冷的笑。
花著雨心中一凝,擡眸看皇甫無雙,發現他並非她想像的那般胡鬧,還知道去查她的來歷。而現在他這樣臉色微沉,薄脣微抿,這般肅凝的樣子,倒是有幾分威嚴的氣度。
“奴才是爲了報仇。”花著雨絕對謊言和實話參半來說,這樣半真半假,纔會令他相信。而且,從今夜的形式看,皇甫無雙和姬鳳離根本就是水火不相容。
“仇人是誰?”皇甫無雙凝眉問道。
“不瞞殿下,是姬鳳離,奴才原本來禹都是要刺殺他的,但是他手下能人甚多,奴才只好到醉仙坊落腳。不想遇到了殿下,奴才陰差陽錯進了宮,如今,決心要相助殿下,扳倒姬鳳離的。”花著雨說道。
“本殿下已經看出來了!”皇甫無雙從船板上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桌前,慢慢坐了下來。
皇甫無雙的話,讓花著雨心中一驚。
他看出來了?看出來自己和姬鳳離有仇了?難道自己表現得這麼明顯?那豈不是姬鳳離也會看出來?
“方纔他們的船走遠後,你這雙眼睛裡,全是濃濃的恨意,似乎要將姬鳳離生吞活剝。本殿下要是再看不出來,不是成了傻子了。”皇甫無雙發泄完了,心情似乎便好了,拿起竹筷,開始用膳。趴在地上的侍衛們早起來聞到他身邊去伺候。他一揮手,那些下人都退得乾乾淨淨。
花著雨心想,日後,自己還是要學會掩飾自己的情緒,見到姬鳳離就這樣了,若是見到炎帝,她真懷疑自己會變身刺客衝上去殺了他!
“殿下可知方纔襲擊奴才的那個人是誰?”花著雨緩緩問道。
皇甫無雙冷嗤一聲,道:“你別看姬鳳離文文弱弱,但自從他入朝爲官,可是收攬了不少江湖敗類爲朝廷所用。方纔襲擊你的那個人,是他手下的散打名士之一,江湖人稱銅手。據說也是名門之後,後來不知犯了什麼事,遭到武林中人追殺,這才投靠了朝廷。姬鳳離那廝就見不得本殿下手下有一個能人,方纔他是故意派那個銅手試探你的武功的,他肯定是猜到這是本殿下的遊船了。”
皇甫無雙啪地一聲將竹筷拍在桌子上,卻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冷聲道:“他想扶植那個二弟做皇帝,卻也要看看二弟有沒有這個能耐。”
皇甫無雙有一個皇弟,名叫皇甫無傷,比他要小,是炎帝后宮裡的宮女所出,小時候摔斷了腿,是以一直不得聖寵。他與皇甫無雙的待遇可說是天差地遠,皇甫無雙五歲就做了太子,可皇甫無傷到了現在連個王爺都沒有封上。
這麼說來,皇甫無雙和姬鳳離的敵對並非單純是因爲溫婉,還涉及到朝堂之爭。
當然,這也或許是皇甫無雙的猜測,大臣和皇子結黨營私謀取皇位,那可是死罪,皇甫無雙若是有證據,怕是早到皇帝老子那裡彈劾姬鳳離了。
不過,不管如何,現在皇甫無雙對她不再懷疑,她在宮裡總算站住腳跟了,以後的事情,要慢慢計議了。
夜色漸深,淒冷的風透過窗子吹進船艙,讓花著雨感覺到絲絲寒意。
濃霧籠花花朦朧 59章
東宮的太監也是隸屬於皇宮的,由皇宮裡的敬事房統胤一管理,之前的元寶被分到東宮後,就一直做東宮下層打掃處的太監,默默無名,幾乎無人識的他。
這換了花著雨後,從夜遊青湖後,皇甫無雙便將她升到了隨侍太監,也算是高升了。雖然每日裡端茶奉水有些瑣碎,但對於朝中之事,還是能在第一時間耳聞。
這一日,皇甫無雙從御書房裡出來,大約是被太傅們嘮叨的煩了,有花著雨和幾個小太監隨侍着到 御花園散心。才走到半路上,便看到前面一匹高頭大馬由幾個小太監簇擁着,向這邊奔馳而來。
皇甫無雙一看這狀況,慌忙率領着幾個小太監在甬道一側垂首靜候。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只聽得馬蹄得得聲越來越近,到了近前,只聽得一聲輕軟清亮的聲音道:“太子哥哥,你怎麼在這兒!”
花著雨擡眸,只見一匹雪白的馬兒馱着一個少年奔馳而來,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模樣不算多麼俊美,但是,卻沒有皇甫無雙的驕縱,整個人看上去很舒服。不過,這少年一看就自小病弱,臉色很蒼白,愈發顯得一雙眼睛黒幽幽的大。
“我正納悶呢,父皇在宮裡一向都是坐車攆,從未騎過馬,今兒怎麼騎馬了,莫非是要去狩獵?可我沒聽說啊!卻原來是你小子,還不趕快下來!”皇甫無雙大步走到少年面前,一把扯住了白馬的轡頭。
那少年顯然沒料到皇甫無雙會把他的馬拉住,原本透胤明如玉的臉愈發蒼白了,他凝眸望着皇甫無雙,輕聲說道:“太子哥哥,你做什麼?!”
“無傷你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了,這宮裡是誰都能騎馬嗎?除了本太子殿下和父皇,你能騎馬嗎,還不趕快下來。”皇甫無雙一邊說着,一邊撩胤起袖子,撲上去作勢就要將皇甫無傷拽下來。皇甫無雙在太傅那裡受了一肚子氣,正沒處發胤泄,這皇甫無傷也夠倒黴的。
隨行的侍衛都慌了神,慌忙上來攔,有的小心翼翼地說道:“太子殿下,二殿下的腿不方便,是皇上特准二殿下在宮裡騎馬的!”
“腿腳不方便,不是有轎攆嗎?……”一句話未說完,就愣在了那裡。
仔細在品味了一下,只覺得頭腦轟響。
騎馬過宮,是歷代皇帝賞給太子的特胤權,皇子們是沒有這個特胤權的。但有例外,那都是有變故的。
前朝的永帝曾經給自己的三皇子賦予這項特胤權,過了沒多久,太子便被廢,那個三皇子做了新太子。所以,不能說宮廷中騎馬的特胤權就是代表了要廢太子,卻也很明顯地昭示了皇帝的一種心思。
皇甫無雙愣在當場,初夏的日光還不算多麼強烈,隔着密佈的樹葉,映照在他的臉上,照見他額頭上悄悄滲出來的冷汗。
“好了,好了,既然是父皇特准的,那你趕快走吧!”他揮了揮手,薄冷的脣角抿着,黒眸中透出一絲寒意來。不待皇甫無傷縱馬離去,他已經轉過身,大步而去。
花著雨和幾個小太監慌忙跟上去,臨去之前,花著雨悄悄望了一眼這個不得寵的二皇子皇甫無傷,只見他端坐在馬上,凝視着皇甫無雙離開的方向,黑白分明的瞳眸中,透着一股出塵之氣。
東宮。
梨木鏤空的前後排窗子全部敞開着,雖然是初夏,但夜晚的風還是有些涼的,呼啦啦地吹過去,將窗戶吹得吱吱直響。
皇甫無雙坐在後排窗欄上,臉朝着屋後的花園,頭沒有戴玉冠,一頭烏黑的頭髮傾瀉而下,隨着夜風輕輕飄蕩着。
從御花園回來後,晚膳也沒有用,皇甫無雙就坐在了那裡,算起來,也差不多坐了兩個時辰了。兩個多時辰沒換地方,其實要做到也不難,可是對於皇甫無雙就有些奇怪了。
往常遇到不順心的事,皇甫無雙都是到後花園裡那塊空地上打打沙袋,或者是把小太監們當作沙袋打一打。搞得宮裡一片狼藉纔算完,想今日這樣不言不語地坐在那裡,不生氣不撒野,倒是讓一隻隨侍他的宮女太監們心中毛毛的。就像陰沉沉的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一記響雷。
花著雨作爲皇甫無雙的隨侍太監,主胤子沒用膳,她自然也是不能用。主胤子在那裡發呆,她自然也是陪同着發呆。
不過,她非常明白皇甫無雙何以這麼難過。
今日的狀況她都看在眼裡,如果是她,也會難過的。
其實炎帝早就該這麼做,不然皇甫無雙哪裡有危胤機感,以爲自己親孃是皇后,以爲自己的兄弟是瘸子,這天下就早晚是他的了。
月亮不動聲色地移至中天,將萬縷銀灰灑向窗欄邊。白色的薔薇花爬滿樹都是,那花是怎生一個燦爛,襯托着皇甫無雙一張陰沉如隆冬玉雪的臉,叫人看了,只替那花兒叫屈。
有一個小太監不曉得皇甫無雙今日心情不好,滿頭大汗地朝着這邊奔了過來,手臂上還站着一隻鷹,邀功一般地說道:“殿下,您前幾日讓奴胤才們熬得鷹,真是一個犟性子啊,殿下看看,這個一定比的過高公子的那隻。”
南朝的貴胤族公子們,閒來無事,都會自己找些樂子,譬如:蹴鞠,熬鷹……
這熬鷹是分外要求技巧的,凡弄鷹之人得了好鷹,一開始爲了馴服其野性,就得餓它熬它。將鷹架在手臂上,終日不許那鷹吃東西,也不許睡覺。一睡覺,就揮動手將鷹搖醒。這一熬就是數日,一個人根本頂不住,往往需要好幾個人輪流着來。
這樣熬出來的鷹,到了放鷹日,到了郊外,放出去時,分外的勇猛,什麼兔子狸子,都逃不過它的利目。
皇甫無雙一開始覺得稀奇,自己還曾經親自熬,熬了兩日受胤不胤了胤了,就交給幾個小太監去做。
如今,這小太監熬了幾日,覺得差不多了,便過來向皇甫無雙邀功。
皇甫無雙聽到小太監的話,呼出一口氣,艱難地轉過身子,一雙黯然的眸子倏忽變的銳利,竟和那小太監手臂上鷹隼的眸子一樣。
“把它放了吧!”皇甫無雙翻身從窗欄上跳了下來。
小太監頓時傻了,扮相明白過來,手忙腳亂地將手臂上的鷹放了出去,那鷹一得了自胤由,立刻振翅高飛。
花著雨淡淡揚眉,看來,皇甫無雙是不會再過着弄鷹鬥狗的日子了。
到了殿內,皇甫無雙吩咐擺膳,小太監們慌忙將膳食一一擺了上來。皇甫無雙一邊撥拉着飯粒,一邊問道:“江北少雨,大片幹胤旱,顆粒無收,父皇又要撥銀賑災,今日本殿下的太傅主張本殿下能討到這件差事,你們覺得本殿下該不該去?”
花著雨心中一凝,皇甫無雙做太子多年,只是幫助皇上處理一些瑣碎之事,這些大的朝事,還不曾讓他插手。若是此次他能夠成功賑災,相信炎帝不會再把他看作嬌縱無胤能。只是,賑災抗旱,並非如想象的那般簡單,因爲一旦有旱胤情澇災,往往會伴隨着饑民暴胤動。
花著雨在西疆多年,這樣的情況也是見識過。
然而,這樣的事情,往往也需要朝中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前去,皇上自然不能親去,太子能去當然在好不過了。
“不管了,本殿下此次是非去不可了。”皇甫無雙不待小太監們說話,便將筷子放下來,堅定地說道。今日在御書房幾個太傅向他提起過此事,他被他們聒噪的很煩。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非常有必要。或許,是被皇甫無傷騎馬過宮刺胤激的,他覺得自己確實也是時候應該做些什麼了!
“不知奴胤纔可否和殿下一起去?”花著雨靜靜問道。
皇甫無雙擡眸,眯眼望向花著雨,卻望到一雙清澈如流水般的眼眸中,那雙眼眸散發着沉靜而堅韌的光芒,讓他原本有些澎湃的心頓時安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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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擰緊幽黑的眉毛,斜眼看着花著雨道:“當然要帶上你,受罪也要你先受!”
第二日,早朝之時,炎帝下旨,着令戶部備齊賑災物資和款項,由禁軍統領張巖押胤送,太子皇甫無雙爲欽差,前往江北賑災。
從京胤城到江北,若是快馬加鞭,需要十日路程。
皇甫無雙一行,人數衆多,浩浩蕩蕩,如此下來,到得江北,估計就已經是半月後了。到得第十日頭上,便看到路旁的莊稼都無精打采地耷胤拉着頭,估計到了江北,情況會更加嚴重。
晚間,他們便宿在了驛站之中,賑災的物資和三十萬兩由上百個官兵看胤守着。
此處驛站屬於偏僻之處,平日裡人煙罕至,驛站更是坐落在郊野之處。月色幽暗,窗外不斷有蟬鳴傳來,聲音似乎也是嘶啞的。
用罷晚膳,皇甫無雙便一頭栽倒在牀榻上睡着了,雖然是坐着馬車,但是連日趕路,卻也是很累的。
花著雨其實也很累,何況,她還沒有資格坐馬車。此次隨侍出來的太監就和她和吉祥兩個,和其他的侍衛和官兵一樣待遇,騎馬趕路。
不過,花著雨雖累,卻沒有絲毫的睡意,愈到江北,她心中便愈發擔憂那賑災的銀兩,不知道會不會遭到搶胤劫。雖然已經打探到此處沒有劫匪,但是,這麼多官銀,還是不讓人放心。
夜色愈發幽靜,她從屋內走了出來,到驛站後院裡巡查了一番。
情況比她想象的還要好,有一半官兵在歇息,另一半都執着刀劍在巡視。那些原本輪班應該歇息的有的還沒有歇下,三三兩兩聚在樹下說着話。
張巖看到她過來,起身問道:“寶公公,不知殿下可歇下了?”
花著雨清聲道:“已經歇下了,睡前命本公公過來和張將軍說一聲,晚上要加強警戒!”
張巖忙頷首道:“本將曉得,請殿下放心就是了。”
花著雨點了點頭,這個張巖,看上去武功不弱,他手下的官兵,也是神翼軍中的佼佼者,若是有個別劫匪,怕是也不敢打這賑災銀兩的主意。
只是,花著雨未料到,當夜,這三十萬雪花銀卻不翼而飛。
皇甫無雙聽到稟告時,剛剛睡醒,一睜眼便得到這個消息,他坐在牀榻上,顧不上梳洗,便衝了出去。
朝日剛剛從天邊升起,照的院內到處都明亮而遙遠。然而,此時的院落裡,卻是空蕩蕩的,就連那幾輛裝着賑災物資的馬車也不見了。那些官兵都躺倒在地面上,也不知是中了迷煙,還是蒙胤汗胤藥,猶自沉睡不醒。不是劫匪太厲害,就是神翼軍徒有其名。
吉祥端了一盆水,將歪在牆邊的張巖潑醒。
他睜開眼,看到空蕩蕩的院落和怒氣勃胤發的皇甫無雙,慌忙跪倒在地,磕頭求饒。
可是,求饒又能有什麼用呢?
花著雨清澈的眸光在園內掃視了一圈,看到並未有打鬥的跡象,也是如若有任何打鬥的動靜,她早就聽到了。
“你們都是白癡啊,還神翼軍,趕快去找,沿着車輪的印痕給我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把銀子找出來。”皇甫無雙冷冷地說道,粗噶的聲音裡透着濃濃的肅冷殺氣。
官兵們被潑醒,頂着一身一頭一臉的溼水匆忙出去尋找。
車輪是沿着好幾個方向去的,追到最後,只尋到了幾輛賑災物資的馬車,而載滿銀兩的馬車,卻沒有尋到。這裡處於荒山野嶺,距離這裡最近的是三個鎮,一夜的功夫,足夠抵達其中的任何一個鎮。那幾輛在滿賑災物資的馬車顯然是爲了迷惑他們的尋找,劫匪根本就沒想要。
他們一直在這個驛館逗留了兩日,還是沒有尋到。
三十萬賑災銀兩。
一連兩日,皇甫無雙都氣的吃不下飯,幾乎想把看胤守銀兩的官兵一個個全部正胤法。到了最後,皇甫無雙只能認命地要向朝胤廷去信,讓炎帝再送一批賑災銀兩來。
只是,這樣一來,炎帝勢必震怒。
“殿下,或許可以將這件事壓下來!”花著雨雖然對於這一次銀兩丟失感覺到很奇怪,但,不管如何,這件事若是讓炎帝知曉,對皇甫無雙都非常不利。
“壓下來,你說的好聽,叫本殿下到哪裡去變出三十萬兩銀子?”皇甫無雙握緊了拳,懊惱地說道。
“殿下,或許我們可以去借!”
“借?”皇甫無雙眼前一亮,隨即又黯淡了,“到哪裡去借那麼多銀兩,不說人家肯不肯,誰會有那麼多的銀兩!”
“其實,倒是有一個人,我們或許可以去求他幫忙。”花著雨思索片刻,終於慢慢說道,“不知道你們可聽過南白鳳容洛這個人。”
皇甫無雙冷嗤一聲道:“不就是一個沽名釣譽之人嗎,你說他做什麼?”
“哎呀,殿下,奴胤才聽來探視奴胤才的兄弟說起過,這個人在江湖上名頭可大着呢據說他可是富可敵國呢。”吉祥聽到花著雨提起容洛,忙說道,“還說這個人開了一間—西江月。對了,他開的西江月離這裡恰好不遠,元寶說的對,殿下真的可以去找他幫忙。”
“西江月,這是妓館,賭坊,還是酒樓?”皇甫無雙不以爲然地問道。
“都不是,就是一處樓閣,位於這邊松江河河畔,聽說每月初六這日,許多需要幫助的百胤姓就會拿着帖子來西江月,每到這一天,他就會派出他屬下的人過來收帖子。這些帖子不論任何人,只要你有困難或者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都可以寫上去。只要他能辦到,他就會接下你的帖子。”吉祥緩緩說道,輕緩尖細的聲音在室內緩緩迴盪。
吉祥說的這些花著雨也聽丹泓說起過,那是丹泓第一次向他提起當世四大絕世男子時,她記得自己懶懶笑着問道:“南白鳳,憑什麼他就排在第一位了,本將軍雖然不濟,好在也是爲國爲民,鎮守邊關,英勇殺敵。怎地就排在他的後面了?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丹泓笑道:“人家南白鳳雖然沒有鎮守邊關,卻也是爲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當時丹泓便提到了南白鳳容洛開設的這個西江月,但凡你有什麼冤胤情或者禍事,自己無法應對的,都可以去求他幫忙,而他,只要能辦到,都會收下帖子,幫你辦到。人家做的具體而微的實事,解百胤姓之急,憂百胤姓之憂,比她這個鎮守邊關還要實惠。
“殿下,奴胤才覺得可以一試,這個南白鳳,既然也是富可敵國。三十萬兩銀子,或許可以拿出來的。”花着雨曼聲說道。
“我們借了銀兩又如何?屆時不還是要還,到時候父皇豈不是會知曉,還不如直接向父皇寫信從國庫取來的方便。”皇甫無雙凝眉道。
皇甫無雙這話說得不錯,雖然借了銀兩用到了賑災上,但是,屆時還得從國庫撥銀子還給人家,到時候,炎帝還是會知曉皇甫無雙將賑災因子弄丟的事情。
其結果是一樣的。
但是,如果是不用國庫的銀子還,豈不是能將這件事瞞過去了。
“殿下,我們暫時先去借,如果真的借了出來,解了燃眉之急。屆時,在想別的辦法還銀兩,或許到時候就找到了丟失的銀兩也說不定,也或許我們可以今日賺取一筆銀兩也說不定。”花著雨隱約這次賑災銀兩丟失的並不簡單,並非是普通的劫匪做的。
這件事激起了她的好勝心,她要想法把這件事擺平。
皇甫無雙覺得吉祥和花著雨說的也有道理,遂答應到西江月去借銀子。過了兩日,便是初六,幾個人向當地的百胤姓打聽了路徑,策馬向附近鎮上的“西江月”而去。
“西江月”位於小鎮的郊外,不遠處就是松江河,因爲今年大旱,河中的水早已乾枯了。
花著雨一行人抵達“西江月”時,天色已經到了黃昏。
西天的晚霞如火般燃胤燒着,一幢三層閣樓就在雲霞之下佇立着,看上去那樣靜謐而閒適。
守門的聽說他們是來遞帖子的,二話不說,就讓他們進去了。花著雨進去一看,裡面並非只有他們幾個來遞帖子的,院內有十幾個人。
這十幾個人,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有穿着綾羅綢緞的,也有穿着布衣草鞋的,可以說什麼樣的人都有。
這些人都是一言不發,默默地排着隊,一個個進去遞帖子,由裡面的人先看一下帖子,初步判斷一下是否能夠辦到。如若能夠辦到,那帖子便收下,做不到便直接回絕了。
待到輪到花著雨他們時,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已經在天邊隱去,天邊那豔麗的紅霞已經變成了朦朧的黑霧。
一個小廝過來引着他們上了西江月二樓的屋子裡。
屋子很大,正中間擺了一張黃木梨大理石書桌,桌面上點着一根蠟燭,光線很暗淡。燭火一跳一跳的,映出端坐在桌案後的一個人。
那個人身着一襲灰色衣袍,佝僂着背,看上去很年老了。他面前放着一個大袋子,老者正在將桌面上的帖子向袋子裡面塞。
“你們幾個,把帖子遞過來吧!”老人擡起頭,衝着他們微微一笑,滿布褶皺的臉就如同秋天綻放的秋菊。
燭火映亮了老者的臉,當花著雨看清楚了老人的模樣時,心中忍不住一滯,因爲她認出了這個老人,便是當日在梁州城外救她的那個老者。她記得,那神秘馬車中主人稱他爲阿貴。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阿貴竟然是負責來收取帖子的人。
那麼,他的主人,是否就是容洛呢?
花著雨心中充滿了疑惑,但是,她卻不能去認這個老人。因爲她現在的身份和當日的身份可是天差地遠,那個身份,她現在可是萬萬不能泄胤露的,否則便有殺身之禍。
所以,她只能暫時將自己的感激之情埋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