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鳳離脣角含笑,眸光在醉仙坊大廳中環顧一週,目光並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然而,廳內衆人皆覺得姬鳳離看到了他們。 明明是很溫雅和氣的眸光,看上去如沐春風,然,每個人還是感覺到了一股沉沉的壓力。一時間,原本關於溫婉是風格之身的嘈雜議論聲慢慢低了下去,淅而不聞。
姬鳳離仍是脣角含笑,他朝着花著雨微微頷首,道:“今兒是什麼風.把寶公公也吹到醉仙坊了?
花著雨指了身後侍衛手中提着的糕點道:“相爺,您是不知道,今兒太子殿下忽然想吃醉仙坊的糕點,着侍衛們出來買也不放心,雜家只好跟着出來走一趟。這還得回宮急着去覆命呢!”
在一旁立着的溫婉忽然凝眉,淡淡說道:“糕點?沒聽說過太子殿下喜歡吃這裡的糕點啊!?”
花著雨淡淡掃向溫婉,雲淡風輕般的笑容-微凝,曼聲說道:“太子殿下喜歡吃哪裡的糕點,溫小姐自然是不知道了。不過,’溫小姐喜歡吃哪家的糕點,又喜歡飲哪家的茶水,喜歡哪家店裡的飾品,我們殿下可都是一清二楚呢!” 要說皇甫無雙對溫婉的這份心,花著雨看着都有些心酸,這小娃兒,也太癡情了。
溫婉的臉色原本就很白,聞聽此言,臉色再次一暗,脣角微微扯了扯,道:“太子殿下倒是對臣女關心的很啊!”忽而, 笑容一凝,聲音冰冷地說道, 寶公公今日到醉仙坊可真是好巧,不知寶公公可識得一個道士!”
“哎呦,溫小姐說哪裡話,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日日在宮中,哪裡識得什麼道士,不過,溫小姐好像是識得的, 方纔我們可是看到一個道士和溫小姐在說話,不知說的是什麼趣事?“花著雨淡淡說道。
姬鳳離跨前一步,微笑道:“寶公公,難得今日碰上,不知可否到橫上一敘!這裡可不是談話的地方!”
花著雨眼底帶着盈盈笑意,道: “不是元寶給臉不要臉,相爺有請,原是受寵若驚,只是殿下還等着雜家送糕點回去,相爺也知道殿下的脾氣,若是晚了,少不得又要挨板子了。
“這樣啊,不如讓本相的侍衛護送幾位侍衛先回去送糕點,可好?”姬鳳離不急不緩地說道。
姬鳳離這意思是一定要和花著雨樓上一敘了.花著雨心中怒意翻騰,面上卻一絲也不輕易表露,依然笑盈盈地說道:“既然相爺這麼給面子,那雜家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很明顯,姬鳳離已經猜到,天下第一算的預言是因她指使了。不過,在醉仙坊衆目暌暌之下,姬鳳離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不過,他和她之間的樑子,這算是結下了。
“寶公公客氣了!”姬鳳離語帶客氣地說道,回首對身側的溫婉道,“婉兒,你暫且回府去吧,我要和寶公公談些事情!”
溫婉原本臉色沉凝,聽到姬鳳離的話,玉臉上頓時漾起婉然的笑意.低低道:“那婉兒先走了, 相爺保重!”言罷,又神色冷冷地望了一眼花著雨,這才轉身曼步而去.
花著雨和姬鳳離在店小二的引領下,上了三樓, 一個着天藍色長衫的三十多歲的男子快步迎了上來,躬身笑道:“相爺,您可有日子不來了,裡面快請!
花著雨識得這個男子便是醉仙坊的坊主,左相的面子果然夠大,連坊主都親自來迎。花著雨在醉仙坊作了幾天琴師.遙遙看見過此人,是以認得他是坊主。但是,這個坊主卻並不認識花著雨,畢竟她作了沒幾天。不過認識不認識都無所謂,溫婉也看過她在醉仙坊撫琴.她曾經做過琴師的身份怕是瞞不住姬鳳離的。不過,也說不定,她的琴枝可是比溫婉好,估計這件事也許她不會告訴姬鳳離的。
醉仙坊的坊主引着他們到了一簡雅室,隨即便去佈置菜餚去了。
花著雨清眸流轉,迅速打量了一下這室內的擺設,只見屏風,桌椅, 無不精緻玲瓏,古色古香。牆上貼着幾幅山水畫,也是淡墨濃彩,大氣而恢弘。屋內還擺着幾盆蘭花,都是很名貴的品種。
花著雨邁着優雅的步子慢慢走到窗畔,朝着窗外淡淡掃了一眼,悠然回身,清眸中波光瀲灩,如明珠輝映,淡淡凝視着姬鳳離。
姬鳳離揹着手慢慢踱到桌畔,脣角微勾,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兩個人隔着不遠的距離,他望着地,她也望着他,視線在空氣中碰撞,撞出一絲絲看不見的火星。
兩個人,一人俊美無儔,溫雅淡定:一人秀美絕倫,清麗孤傲。
兩人的臉上都掛着淡淡笑意,只是那微笑的背後,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緒,或許,只有他們自己才知曉。心內,未嘗都不是在互相算計盤算着。
只是,究竟誰能算計了誰,誰又能笑得到最後?!
良久,花著雨優雅地笑着坐在桌畔的椅子上,清聲道:“不知相爺有何事要敘?”
姬鳳離輕撩衣襟,坐在花著雨對面,聲音清潤淡靜地說道:“寶公公在康王夜宴上一曲劍舞,至今令鳳離難以忘懷。今日一見,怎能不多敘敘!”
“相爺謬讚了,那一曲劍舞,如何及得上溫小姐一舞,那纔是真正的驚鴻一舞!”花著雨黛眉微揚,曼聲說道。
姬鳳離俊姜的臉上笑意愈盛,道:“婉兒那一舞,怎及得上寶公公劍舞之萬一,不知寶公公這樣的人才,何以,要淪落到做太監的地步?”
“元寶不過是會跑一曲劍舞,哪裡算得上人才。不過,說起來,當初,雜家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爲自己有才,卻又苦於無施展之地,是以纔不得已身殘其身,希望進宮能有所施展。真是遺憾,若是能早日結識相爺這樣慧眼識殊的伯樂,得相爺提拔,也不至於淪落到這一步。” 花著雨故意將自己說成是志高之人,這樣,姬鳳離纔不至於會去懷疑她有其他什麼目的。
姬鳳離懶懶搖着手中摺扇,輕笑着道:“寶公公真是謙虛了,那樣的劍舞,有幾人能舞的出來?”
這一次距離近了,花著雨能清楚地看清姬鳳離的摺扇並非是紙扇,而是由寒娟做的扇面,寒娟是由冰蠶吐出的絲,天生一股涼意。扇面上的優曇花也是繡的,針法纖細,栩栩如生。
看上去極其風雅,但是這祥纖巧的扇子,卻原來是一件利器,沒有真正見到,是很難想到的。
“不知寶公公可會弈棋?”姬鳳離勾脣輕笑着問道。
花著雨微笑起來,漂亮的丹鳳眼彎成了美麗的月牙狀,眉梢眼角有種說不出的神韻流轉,光麗動人。
“元寶倒是會下,只是會下而已,卻是不敢和相爺對峙的,太子殿下可是常常誇讚相爺的棋技好的。時候不早了,雜家該回宮了,失陪了!”花著雨倒不是怕了姬鳳離,但是,她卻也不能在此人面前展示過多的才藝了。
“那好,寶公公慢走!”姬鳳離也並不陰攔.微笑着站起身來,客客氣氣地將花著雨送到了雅窒門口。
再回到室內時,他面上笑意漸漸隱去。
他揹着手緩步走到桌旁,在桌面上擺了一副棋局,左手和右手下起來。
良久,他擡起一隻修長的手,指間捏着一口黑色棋子,始終沒有落下去。一雙絕色的長眸中,含着若有所思的幽光,薄脣悄然揚起,勾起惑人的弧度。
“殺!”從桌旁伸出一隻手,將姬鳳離手申的棋子奪了過來,“啪”地按到了棋局上,立刻,黑子完勝, 白子潰不成軍。
姬鳳離擡頭望着眼前衝着自己微笑的男子,道:“書癡,你太狠了!”
眼前的男子是一個一身藍衣文士妝扮的男子,聽到姬鳳離的話,笑道: “相爺從不是優柔寡斷之人,對於這樣的妖孽,早日除去,早日清淨!”
“你說的也對啊,不過,我是很久沒有遇到這麼有趣的對手了,難得有他來陪我玩玩,太快要了他的命,豈不是很無趣!”姬鳳離搖着摺扇笑道。
“這一次你可是輸的很慘,溫小姐恐怕要進宮了!”藍衣文士說道。
姬鳳離慢慢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椅背上輕叩.長眸微脒,緩緩,說道:“速一次確實是輸了, 下一局,本相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關於溫婉.是鳳身皇后命之事,終於在禹郡暗暗傳揚開了,這樣的事情,本就流傳速度極快,何況,還是這樣敏感的事情,又是在醉仙坊那祥高朋滿座,嬌客濟濟的酒樓。就算姬鳳離再有本事,也不能防悠悠民之衆口。
到了第三日,炎帝已經有所風聞,而姬鳳離,也恰巧在那一日和慍婉解除了親事。接着溫太傅將溫婉的名字報到了禮部籌備選妃之事的官員手中。
溫婉,也成了待選妃之一。
就在選妃之事進行的如火如荼之時,有一件事卻毫無預兆地降臨在花著雨頭上。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
這一日午後, 皇甫無雙命人搬了竹椅到後花園,在炎爽夏日裡,這後花園倒是一清幽避暑之處。
一座廢石壘就的假山之上,引來泉水一脈,鳴珠迸玉,好似瀑布飛濺。後園子裡又是滿目蒼翠,觸目皆綠。假山石旁是一個井臺,井臺上的石頭,佈滿了青茵茵苔蘚,井邊有幾株夾竹桃正在開放的如火如荼。
皇甫無雙就命人將竹榻放在了井畔的夾竹桃村下,他穿着湖綠色絲衫,白紈褲,赤着足,半仰半臥在榻上乘涼。漂亮的臉蛋潔白似雪,美到令人才擔憂,如果他是一個少女,倒是有幾分人面桃花相映紅的味道。
最近幾日皇甫無雙心情甚好,意中人就要進宮了,自然是喜悅的很。皇甫無傷心情好時,她們這些伺候的太監和宮女便沾了光,不再平白無故受罰了。是以,東宮裡,人人都是喜氣洋洋的。
“元寶,給本殿下撫琴一曲,婉兒說你比她的琴技要好,本殿下還沒有耳福聽過呢。”皇甫無雙躺在竹榻上,悠然自在地說道。
小宮女胭脂拿着團扇,忽閃着爲皇甫無雙扇風,聽到皇甫無雙的話,也笑嘻嘻地說道:“元寶的琴技很好嗎,那奴婢也要沾殿下的光,一飽耳福了。
花著雨笑了笑,道:“既然殿下要聽,奴才就彈一曲,只是,奴才的琴技雖好,可是彈出的曲子殿下不一定愛聽,還請殿下恕罪!
“無妨,你彈來聽一聽!”皇甫無雙輕笑着道,“水粉,你去將本殿下爲婉兒準備的琴抱來,小寶兒,便宜你了,若非婉兒說你的琴技高,這架琴本殿下可捨不得讓你柒指呢”
水粉不一會兒便抱過來一把瑤琴,這架琴不同於蕭胤的那架“繞樑”完全是古舊的木質琴身,看上去醇厚而大氣。這架琴是用一塊天然的翡翠雕就而成,遠遠看去,就如同清水般透徹而純淨。
這是傳世古琴,綠綺瑤琴。絕世好琴,也只有宮中才會見到。花著雨一見便愛不釋手,玉指伸出,撥了撥琴絃,試了試琴音,果然是空靈而飄逸。
花著雨望了望樹下悠然自得的皇甫無雙,鳳眸微眯,玉指輕撫,奏了一曲《兒郎》。
這首曲子並非如同《破陣子》和《殺破狼》那樣,充滿了殺氣和錚錚鐵骨,而是佈滿了壯士從軍不幸身死後,妻離子散的哀傷以及親人離別的婉轉悲慼,聞之令人繞指尤柔。
花著雨是故意奏這支曲子的,在她看來,皇甫無雙這樣的深宮皇子,所欠缺的便是到戰場上的歷練。太傅們的口頭教導的大道理,也或許還不如她的一首琴曲。
果然,皇甫無雙似乎是頗受震動,琴曲聽了半闋,他便從竹褐上坐了起來,臉上隱有悲色,只覺心中猶如肝腸寸斷,他強思悲慼,拳頭緊握,纔沒有從竹褐上蹦起來。
胭胎和水粉兩個小宮女也是聽得淚目水連連,這便是花著雨琴技高明之處,感染力是極強。
一曲而終,皇甫無雙半晌回過神來,道:“小寶兒,這祥的曲子,你如何會彈奏?”
花著雨微笑道:“奴才是走南闖北去的地方多了,聽街上討飯的乞丐奏 的。據說,他之前上過戰場, 因爲斷了腿,所以纔不得己做了乞丐。”
“小寶兒,再換一首,這首曲子把我的心肝都挖出來了,你的再把我的心肝放回去!”皇甫無雙拍着胸脯連連嚷道。
花著雨也曉得適可而止的道理,微微笑了笑,便再彈奏了另外一首曲子,卻是那一日在醉仙坊曾經奏過的——春光好。
琴曲才起,還沒有彈奏完,忽然感覺到有人繞過後花園的月亮門朝這裡走了過來。不一會兒,就聽得常公公尖細的聲音,喊道:“皇上駕到!
皇甫無雙一聽,慌忙從竹褐上跳了下來,一時找不到木屐,便赤着足跪在了地上。
花著雨慌忙止了琴曲,和太監宮女們一起跪倒在後花園涼涼的青石地面上。
炎帝大駕先臨太子東宮,這是花著雨進宮後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且,也聽別的小太監提過。卻不知這一次,爲了什麼,但是,花著雨卻能感覺到,強烈的怒意從緩步行採的人身上傳了過來。
“哪個是元寶,過來見駕!”常公公尖細的聲音透過夏日悶熱的空氣,傳了過來,讓人的心中忍不住一陣顫抖。
花著雨慌忙弓着身子,曼聲答道:“奴才正是元寶!”炎帝犀利的眸光從擺放在青石板的綠瑤琴上和過,又在皇甫無雙光裸的赤足上凝注了一瞬,冷聲問道:“方纔是你在奏曲子?”
“是奴才在奏曲子!”花著雨清聲回道,清麗動聽的聲音。
炎帝微微眯了眯眼睛,也不叫花著雨擡頭,便冷聲命令道:“犯這個妖 孽惑主的小奴才拉出去杖斃,以肅宮闈!”
花著雨心中猛然一個咯噔,敢情,今日這一出,炎帝卻是爲了她而來。
枚斃?
花著雨一雙漂殼的丹鳳眼冷冷眯了起來,看看誰敢枚免她?!
“不知奴才犯了何罪,陛下要治奴才之罪!”花著雨清聲問道。
“是啊,父皇,元寶犯了何罪?”皇甫無雙也唬了一跳,慌忙擡頭問道。
犯了何罪,炎帝卻是氣得說不出口來。
今日早朝上,好幾個大臣接連上本奏道,說是太子殿下寵幸一個小太監。
初夏節偷偷帶着小太監上情湖遊玩;在去江北賑災之時,據說那個小太 監也是隨行而去的;在康王的夜宴上,那個小太監又代替太子殿下接了酒令,表演了劍舞。
據那些大臣們說,那一曲劍舞極是風騷纏綿,就連溫太傅的幹金溫婉都被比了下去。況且,那小太監生的又是比女子還要美,天生一副狐媚子模羣,再這樣下去,恐怕太子殿下會沉溺到龍陽之樂中,如何能擔得起天下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