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只聽一聲痛呼,昭華手中的酒壺翻倒在衛庭芳的身上,衛庭芳捂着□□皺着眉頭,表情痛苦似是吃了暗虧。
殿裡的衆人注意力全被吸引過來。有的人知道是怎麼回事,更多的人不明所以,以爲昭華試圖反抗,故意打翻酒壺。宴會上奴隸打翻酒壺或是伺候不好是要受重罰的,卻不知這淪爲奴隸的亡國太子會受什麼樣的責罰,有些寬厚的大臣爲他捏把冷汗。
昭華恨恨地怒瞪了衛庭芳一眼,沒有如往常一樣跪伏請罪,他傲然挺立,冷冷地看着高坐在御座上的皇帝,沉默着等待懲罰。
文康陰着臉不吭聲,方纔他一邊喝酒,一邊欣賞着樂舞,眼睛餘光卻一直追隨着昭華的身影,發生了什麼事他看在眼裡。
桑田按捺住心中的焦急擔心,罵道:“笨手笨腳,不會伺候就滾出去。”
昭華倒不懼刑罰,與其在這裡給這些征討過他的國家,屠殺過他的將士的勝利者們倒酒,他倒寧願去做採石伐木的重活。
文康目光盯在昭華身上,等了一會兒,見他即不請罪也不求饒,沉吟一會兒說了句:“來人,把他綁了。”
很快,階下的侍衛把昭華的雙臂反扭,緊緊捆綁起來。
衆臣等着皇帝進一步發話。
不知是“拿鞭子。”“上刑具。”還是一步到位:“推出去斬了。”
文康開了口:“把他帶下去,跪在殿外,待宴會結束再處置。”
衆臣有些意外,卻不知道皇帝會如何處置這個膽大包天的奴隸。
不用爲征伐自己國家的仇人倒酒,也不用受敵人的輕薄,在毒辣的太陽下跪着也願意忍受。殿外的青石地板比起皇帝寢宮華貴的玉石地面跪起來沒有兩樣。
太陽一寸寸移到正當中,大殿上仍是酒杯交錯,一片祝賀阿諛之聲,一罈罈美酒,一盤盤佳餚,川流不息地送進去。再加上歌舞音樂聲,歡聲笑語聲,把慶功的氣氛推向□□。
昭華仍然跪在殿外,飢渴疲憊,自入宮爲奴近兩個月來吃不飽睡不好,時常受罰捱打,身體已經很虛弱。昨晚被強行侵犯的疼痛,再加上昨天的鞭傷和今天毒辣的太陽曬着,實在是已經達到身體的極限。
最痛苦的還不是這個,而是折磨人的捆綁。雙臂在身後反扭綁起,肘部被迫扭曲向上,被繩索連於頸部,肘部疼得自然手臂向下,這樣一來加重頸部被勒的力度,要減輕頸部的痛苦,只能忍受肘關節被扭曲的痛。
繩子勒進手腕,疼得鑽心。只是單純的捆綁也能如此折磨人,昭華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在石板上,不知道宴會是什麼時候結束的,只覺得視線模糊,眼前一陣陣發黑。
昭華眨眨眼睛,擡頭看天,這麼快天就黑了麼?還是烏雲摭住了太陽。爲什麼天上的雲在旋轉。
昭華倒下去,閉上了眼睛,失去知覺該多好,自從進了齊國皇宮,飽受折磨,身子一天天虛弱,他真的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可惜這是奢望。
文康接到稟報,冷哼一聲:“他在戰場上衝殺三晝夜也是精神奕奕,才跪半天就暈,玩什麼苦肉計,用冷水潑醒,不醒就用鞭子。”
黃三郎在他面前痛哭不止叩頭出血,他看也不看,命人一頓亂棍打了出去。
全身一涼,昭華被一桶冷水潑醒,監視的侍衛拽着他的頭髮讓他跪好。
時間過得真慢,太陽漸漸偏西,宴會終於結束了,與宴的文武大臣們紛紛退出,走過昭華身邊,都忍不住瞧他一眼,有幸災樂禍的,有得意的,也有同情的,也有擔憂的,還有猥瑣的。
忽然下巴被人一擡,眼前是衛庭芳那張不懷好意的臉,衛庭芳道:“滋味不好受吧,膽敢給朝廷重臣一記撩陰拳,夠五馬分屍了。不過,只要你肯求饒,我就原諒你,這就向陛下求情,免了你的罪,我們一起過好日子。”
衛庭芳等了一會兒,見他眼皮都不擡,更不答理,對他完全無視,心裡惱怒,冷哼一聲,反手掐他的脖子,狠狠地道:“你都淪爲奴隸了,還擺什麼臭架子。”
一陣窒息的疼痛讓昭華再次眼前一黑,雖然不想死,可是這樣沒有止境的活受罪讓他隱約盼着衛庭芳能掐死自己。
上議大夫屈無瑕來到他身後,懶懶的道:“衛大人,你要掐死他得有皇上的旨意。”
衛庭芳怒視一眼,只得鬆了手,訕訕離去。
屈無瑕默默地看了昭華兩眼,眼神深遂不明,也跟着離去。
昭華垂着眼,不看不聽也不想,試圖把意識集中在其它地方,不要放在被反綁的雙臂上,可是麻繩浸透了水以後,再被太陽一曬,勒得更緊,深入肌膚,刺痛一分分滲入身體。
再次倒了下去,隨着一聲鞭響,昭華如離水的魚掙扎了一下,被熟悉的鞭笞痛醒過來,再次被侍衛架着跪好。
昭華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把他忘了,過了一陣他又暈了過去。
不知道昏過去幾次,如果這樣不再醒來該多好,可是他還是醒了過來。
冷水從頭上澆下,昭華睜開眼睛,發現夜色已經降臨,天上是暗淡的星光,自己已經不在端明殿外,而是跪在皇帝寢宮建章宮的石階下,旁邊兩個侍衛拽着他頭髮讓他跪好。擡頭一看,是文康那張英俊卻又陰冷的臉。
昭華沒說話,也沒看他,垂着眼等着文康發話。
文康高高在上地坐在一張雕龍大椅上,用探究的眼神盯着他。
“你還真是桀傲不馴。只是碰你一下你就耍性子。你以爲你是誰?還以爲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燕國皇太子嗎?”
昭華垂着眼不答。
沒有聽到回答,文康伸出腳尖挑起昭華的下頜,冷冷地道,“回話。你是什麼人?”
不需要答案,玩的,不過是一個羞辱的過程。
昭華知道文康在引誘他反抗,好給予他更殘忍的懲罰,想□□他的內心,偏不如他的願。
深吸一口氣,表無表情地答道:“回皇上的話,昭華是齊皇陛下的奴隸。”
文康如刀一樣的目光刺向他,想把他看透,想撕破他的假面具。無情的一笑,緩緩說道:“知道就好,奴隸就是供主子使用的,你裝什麼三貞九烈不可侵犯。”
文康說着刻薄的話,用森冷的眼光打量他。
這個曾經高高在上清貴無比的貴人,現在已經淪爲最卑微的賤奴,容乾、陳之武等人還有太后宮的燕國人見到他居然還行君臣大禮,還有黃三郎每天替他嘗飯,給他捶肩按摩疏鬆筋骨,真是豈有此理,一個亡國奴還擺君王的架勢,還使喚人,還敢打齊國的大臣。這事傳到宮外肯定被人當笑話講了。
昭華低着頭不說話。
“你今天的二十鞭還沒有挨。”
文康親自動手,抽了昭華二十鞭。然後發話:“把他關在刑房反省兩天,不給水食。誰也不許接近,包括太后。”
每天吃不飽睡不好,還要挨鞭子,昭華也麻木了,關小黑屋不給飲食也不算什麼了。可是一想到太后得知後該如何心痛,他的養氣功夫再好也沒法使自己平心靜氣。
刑房是昭華第一天入宮挨鞭子的地方,也是專門懲罰犯錯奴隸的地方,沒有窗戶,關在裡面不知道時間,更看不到日落月升。昭華躺在冰冷潮硬的地上,沒人給他解開繩子,他只能維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他今天除了早上的一碗麪湯什麼都沒吃,還有兩天要捱過去,所以一定要保持體力。
他回憶着父親教過詩句,母親唱過的歌曲,盡力把注意力從身體的疼痛上移開,也不知道是被繩索勒得身體麻木,還是文康宴會上喝多了手上沒勁,這次的鞭打併不是如以前那麼疼。
又忍不住掛念太后,估計她這會兒正在寢宮哭泣,可是沒有文康的命令,她出不了寢宮。只能在豪華的宮殿裡無助的流淚傷心。可憐的女人,自小被迫離開父母,入宮做公主備和親之用,唯一愛她的燕皇慕容雲楓死了,夫君也沒了,兒子又折磨她,尊貴無比的太后頭銜並不能掩蓋榮華富貴下的孤單淒涼,這樣的日子黑暗寒冷看不到盡頭。
黃三郎也不飲不食,守在刑房外面,隔一段時間喚他一聲,得知他醒着才略鬆口氣。
兩天後,昭華從黑屋裡放出來,已經是虛弱之極,落月命兩個太監架着他回寢宮,向皇帝磕頭謝恩。他照做了。
文康仔細看着他,任何人經過宴會上當衆的羞辱,又跪了一天,還在黑屋裡關了三天三夜不進飲食,精神肯定崩潰,意志完全垮臺,必會露出低人一等的哀愁乞憐之色,可是看他雖然腳步不穩,面上的神情卻沒有絲毫頹廢沮喪,也不見憂愁憤怒。蒼白的臉,凌亂的發,眉宇間淡淡的哀傷,顯出一種悽絕的美。
文康掩飾着驚訝,慢慢欣賞着,向侍衛使個眼色。
侍衛上前解開繩子。被捆綁了將近三天,昭華只覺身體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到疼痛,甚至感覺不到已經解了束縛。
文康默默審視他,看他蒼白的臉上還是一派自然流露的高貴從容,不象是剛受過罰的樣子,心裡又是一陣莫名的惱怒。
他總是這樣,以冷漠平靜的態度面對一切折磨和屈辱,受再大打擊仍然平靜如水不動如山,舉止應對進退有度,就連那一晚被貫穿被壓在身上的侮辱也沒有讓他膽顫心寒,好象沒發生過一般,怎麼不讓一心想看他戰慄求饒的皇帝感到挫敗惱怒。
“擡起頭來。”
昭華遵命擡頭,直視高高在上的皇帝。
漆黑的眼眸清澈如舊,沒有皇帝要看到的怨憤和畏懼,只有一分冷淡和漠然。眼光冷得象冰,似乎把所有的喜怒哀樂,痛苦悲傷都藏在冰下,封了起來。
文康又忍不住暴躁起來,看不到對方的內心,讓他不安,狠狠地問道:“看你這樣子,似乎心懷怨恨?”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才只有接受的份,怎敢懷恨?”
“撒謊。”文康一聲怒斥。“還想挨鞭子是嗎?老實招來。”
這樣的身體再挨鞭子,估計會要了命,昭華不敢強硬,只是低眉順眼回道:“皇上想知道什麼?”
“朕要知道你是不是怨恨?”
可笑的問題,對君主心懷怨念是大不敬的死罪,誰敢受了罰後表示怨恨,那是找死。
“回陛下的話。父債子還,天經地義,只要陛下開心就好。”
開心?
文康心裡泛起一陣奇怪的感受,很難形容他的心情。
按說他應該感到開心纔對,聽人說,復仇如飲醇酒,渾身毛孔都透着爽快。爲什麼他卻覺得如飲烈酒,燒得心裡一陣陣疼呢?
文康面沉如水,默然盯着他。
看着他慘白消瘦的臉龐,虛弱得連聲音都啞了,一雙深潭般的眼眸中流動的除了痛苦和悲傷似乎還有別的情緒,隱藏得很深,讓人捉摸不透。
他在想什麼?想反抗嗎?他爲什麼不恨?這個人的堅韌常人想不到,他會怎樣反抗?那消瘦的身軀下能夠激發出多少力量呢?
文康死死盯着他,似乎想看到他內心深處,忽然說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朕只覺得傷心。”
看着昭華莫名其妙的眼神,文康苦笑了一下,知道他不會明白,也許永遠也不會明白。
爲什麼要探究一個亡國奴,而且是自己的敵人的內心世界,爲什麼這麼想要了解一個奴隸,這不是一個有着宏圖理想的帝王該做的事。
文康暗自告誡自己,恢復了帝王的威嚴神態,面無表情,指着桌上的碗,道:“這碗蔘湯賞你喝。”
皇帝給奴隸賜蔘湯,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待遇,不管那裡面有什麼古怪,也不可能拒絕,昭華平靜地看了那碗蔘湯一眼,端起來一飲而盡,很恭敬的說:“謝陛下恩典。”
文康說:“你外表恭順屈服,實則暗懷怨恨不軌之心,裝出這副樣子瞞不了朕的眼睛,朕給你報仇的機會,從今天起你做朕的伴讀,每日午後到御書房伺候。”
“奴才定會好好伺候陛下,絕不敢有不敬之心。”昭華略有驚訝,仍然謹守禮數,沒有絲毫受寵若驚的意思,骨子裡透出的漠然讓皇帝恨恨地瞪他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小康這麼對小華,以下原因供選擇:
A,報復泄憤,因爲父親戴了綠帽。
B,想得到他,怕他不肯,所以奪走一切,磨掉尊嚴,貶到至低。
C,忌憚他的才智威望,怕他生異心對自己不利,所以打磨掉他的銳氣,剛性,讓他害怕,讓他死心安份。
D,以上都是。
E,以上都不是。
皇帝的態度開始改變,止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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