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進行到此階段,雙方陷入僵持之中。
昭華回營檢查兵馬,見傷亡頗重,處處聽得傷兵哀嚎不斷。回帳與衆將商議好久,也沒有好辦法,強攻損失巨大,合圍則兵力不夠。再耗下去,糧草不繼,真是爲難。
昭華面上仍是從容淡定,晚上獨處時卻是愁眉緊鎖。
盯着昏黃的燭光,想起師父說過的話,不要指望別人,要靠自己堅持,堅持,再堅持。只要還有咬緊牙關的力氣,就要挺住。
陳新端來飲食,只有粗礪劃嗓子的粗餅和清水,看昭華居然能吃得下去,有些心疼,說:“陛下爲一國之君,該有爲王者尊嚴,這些勵志之舉,差不多就行了,何必如此自苦?臣下瞧着也不象樣啊。”
“我不是自苦,是甘心情願與將士同甘共苦,這樣我心裡好受些。”昭華就着清水嚥下最後一塊粗餅,“與齊國這場仗估計三年內難以結束,糧草是個大難題,以後的苦日子多着呢。”
“可是陛下的身體……”
“在齊宮那麼難熬的苦都受下來了,這點苦算什麼。”昭華看着他,“倒是你,本來是尊貴的王子,就算國滅爲奴,也是吃穿不愁,跟着我,風吹日曬,日夜趕路,有時連飯都吃不上,還要冒生命危險。”
“奴才願意伏侍陛下,只要能看到齊國滅亡,吃點苦算什麼。”
昭華命人擡來一箱金銀,道:“你原是王子,操持賤役也不值,拿着這些金銀回故國吧。”
陳新惶恐跪下:“奴才沒有抱怨過受苦,自問也沒有犯過錯,陛下爲何驅趕?”
“你真想爲我做事,拿着這些金銀回故國。”
“請陛下明示。”
昭華扶起他,道:“你帶着這些金銀回故國去鼓動臣民,陳國被滅,一直屈於齊國淫威,也是時候反抗一下了。”
陳新會意:“現在反抗,齊國一定無暇顧及,其它被齊國滅掉的國家如魏國、同國、中山國也會相機而動,雖然無兵可以助陣,卻可以不再納糧交稅。沒有糧食,齊軍僵持不下去。”
昭華微笑讚賞:“不愧是王子,果然有些見識。”
侍衛進來稟報說楊蠡從燕都親自押糧草過來,昭華大喜過望,迎入中軍帳,見面故意嗔道:“怎麼現在纔來?要餓死我的人嗎?”
楊蠡變得又黑又瘦,笑道:“路不好走啊,再加上秋雨綿綿。戰場越往前推進,糧道拉得越長,等到天寒地凍時分,更麻煩了。”
“哦。”昭華沒說話,看看地上預示着天氣越來越冷的白霜,忽然心中一動,道:“我有辦法。”
“快說。”
昭華提筆在紙上寫了個名字遞給他,說:“齊國司設監有個工匠姓石,他的手藝極巧,做不但會做精巧的機械舞人。還會制一種小木車,叫流車,可以前後左右行進自如,人坐在上面用足蹬轉,可以自由操縱。你派人找他,許以重金,讓他加以改造,製成運糧車。”
楊蠡很是高興:“陛下總有好法子,臣這次來不虛此行。”
“楊相國親自押糧過來,是不是對現在僵持的戰事也有了好法子?”
楊蠡一笑:“陛下真是玲瓏心肝水晶肚腸,臣親自押糧過來,的確是有事與陛下相商?”
昭華急問:“楊相國有破敵之術?”
楊蠡哈哈大笑:“臣是商賈,只會經商,又不是將軍,哪裡有破敵之術?”
昭華無奈一笑:“那麼楊相國此來有別的事?”
“臣一介商賈,蒙陛下垂青,相識於市井,結交於微末,於大難中付以託國重任,臣不勝惶恐之至,一心想要報效陛下,以報答知遇之恩。幾年來戰戰兢兢,生怕有失,有傷陛下知人之明。”
“你雖是商賈,卻有奇才,只要是有真本事的,朕自會破格使用,不懼人言。”
“陛下認爲臣有才,是看見臣年輕輕的就能白手起家,創下一番事業。那麼陛下可知,臣爲何能以一介平民,馳騁商界?”
“楊相國請說。”
“臣雖不才,也知一句老話:名之所在,應與人共享,利之所在,當與人同分。臣賣貨物時,會給顧客讓利三分。做生意能獲九分利潤時,必讓兩分與同行,所以那些商人們都願意與臣合作,顧客們也願意照顧臣的生意,於是臣的生意越做越大,成爲燕國第一富商。”
昭華端着茶碗,沒有飲下,看着碗裡的茶沫,許久沒有開口。
一會兒,擡頭望向楊蠡,道:“相國的意思是,齊國太大,我燕國一家不能完全獨吞,要與人瓜分最好麼?”
“臣沒有這麼說,一切憑陛下聖裁。”
昭華看着他似笑非笑:“楊相國爲何總是能拿出好計策?”
“因爲陛下不拒人言,總能在一堆建議中挑出最符合利益的一條。所以臣胸中良策源源不絕,天下賢士也源源不斷。”
昭華笑了起來,心裡打定了主意。
昭華命楊蠡和重臣分頭持了禮物,前往東林、北驍、西楚、衛國、留國等國家遊說,願與他們共同瓜分齊國。
楊蠡帶着禮物起程前往東林國,遊說東林國君,東林帝心存疑慮,楊蠡道:“名之所在,應與人同享,利之所在,當與人同分。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可是肯去做並做得到的,卻沒有幾個人,吾皇胸襟廣闊,眼光宏遠,願將利益與君共分,君上還有何疑慮?”
東林國君看着昭華開出的誘人條件,心思大動。
平邑戰場,齊燕雙方各有攻戰,只是燕軍出谷攻打齊軍容易,齊軍攻打恃險而守的燕軍困難,公孫昌率敗兵與馮禎會合,見情勢不利,傳令各壘仔細把守,不與燕軍出戰,戰事僵持數月沒有結果。
已入冬季,大雪從天而降,平原山地都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景色雖然美麗壯觀,然而對交戰雙方,都是苦不堪言。燕軍駐紮的地方還有山林可用,齊軍所駐的平地連取暖的樹木都缺乏。天寒地凍,做戰困難,雙方都暫停攻擊。
昭華帶着一隊人在陣前察看,只見齊軍營壘堅固防守嚴密,分爲兩營,成犄角之勢互爲支援,確是難以攻取。
嶽青槐持鞭指着對面齊軍陣營道:“看齊軍重兵縮成一團死守,我軍強攻,傷亡必重,就算拿下戰壘,也無力攻向齊都。”
昭華說:“公孫昌有名將之稱,本事不遜於當年的蒙放。左將軍馮禎。是馮太傅之子,文武雙全,也是有勇有謀,很難對付。”
公孫昌遠遠看見對面陣營,有人巡視,當中一人金冠銀甲,風姿非凡,料知是昭華,取過弓箭,拉出一輪滿月,對準那個身影。
“他很能沉得住氣,死守不出……”
“蹭!”一支利箭射來,正中昭華腳邊,猶帶破空之聲。
“啊……”旁邊的侍衛觀濤嚇得大叫,被昭華瞪了一眼,意識到失態,捂了嘴,訕訕道:“差一點就射中陛下,臣嚇壞了。”
昭華淡淡的斜了地上的箭一眼,容色不變,道:“剛纔說哪了?”
身邊將領這才從方纔的震驚和恐懼中醒過神來:“剛纔……說到,哦……說到齊軍死守不出,我們強攻傷亡太大。”
“齊軍真是人才輩出啊。”昭華感嘆,“先前走了個蒙放,還帶走了幾個大將。可是又有一個公孫昌驍勇善戰,還有馮禎,是個善守之將,公孫昌善攻,他來領兵,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陛下可是有了對敵之策?”
“這策是對付公孫昌的,在齊宮我曾對他說過,將來有機會要與他光明正大一戰。如果我親自與他對陣,也許會引他出來一戰。”
這邊燕軍陣營裡運籌謀劃,那邊齊軍陣營裡也是苦思戰法。
公孫昌攻燕都失利,率軍回撤到平邑與主力會合,看僵持日久,天氣日漸寒冷,對己方十分不利,心裡發急,埋怨馮禎怯戰,打算出壘攻擊,一心想速戰速決,儘快殲滅對手。
馮禎反對:“大將軍這樣不妥。如今燕軍先佔地形之利,我們這樣打上去太冒險了。應該以退爲進,誘使燕軍出險地,深入齊境,拉長他們的糧道,使他們防不勝防,我軍可斷他的糧道,切斷他的運輸線,使其補給不濟,不能全力向前,然後再圍而殲之。”
“可是他們在攻打我們。”
“我們可以一邊堅守,一邊派精銳騎兵反衝。燕軍攻不下我軍陣地,糧道又不暢,十萬大軍必缺少後力。此時正是用奇之時,而非冒險之機。”
公孫昌搖搖頭,“真是書生之見,敵強我弱之勢下,只憑防守是守不住的,哪怕你是一塊鐵板也會被人一點點鑿穿,只要一點失守,遂成千裡潰堤,必一敗塗地。所以,兵家雲:最好的防禦是進攻。”
“可是……”馮禎又想說話。
公孫昌取出皇帝的旨意,道:“皇上命我等速戰速決,我齊軍數年征戰,剛結束與北驍國的戰事,兵力和軍需損耗都未補充,將士已有疲憊之態,鬥志不強,趁現在士氣尚在之際,全力出擊,尚有取勝的機會。再僵持下去,不但糧用匱乏,還會誤了來年的春耕,對我國更是不利。明日你留守營壘,我親自與燕賊一戰。”
馮禎勸說不動,只得聽命。
這邊齊軍已經定下戰策,那邊燕軍陣營裡,嶽青槐也尋出了計策,說:“即然陛下能引公孫昌一戰,臣倒是有一策把公孫昌引入我們設下的包圍圈。”
“快說,快說。”衆將領趕緊問。
“安排一個香香的誘餌,如果公孫昌看到這餌,一定會出壘而戰,然後我們誘其深入到山谷中,待他進入,再控制谷口,進而分割包圍,一舉殲滅。”
“說了半天,你打算拿什麼誘公孫昌出營迎敵?”
嶽青槐沒說話,眼光瞄向昭華。
鳳逸反應過來,怒道:“原來你是要陛下爲餌,誘那公孫昌出來,虧你是軍師,居然出這等餿主意。”
其他將領也紛紛表示反對。
昭華不發一言,手指輕叩桌案,一下下似叩向人們心中,將領們安靜下來,緊緊盯着他,等待着,等着他最後的決斷,諾大營帳,只剩有條不紊的指節敲案聲。
必勝的信心,藏在有節奏的叩擊聲裡。
半晌,昭華停了叩擊,將領們鬆了口氣,緊張地盯着他。
“就按軍師說的,朕親自引公孫昌出來,其他將領從兩翼穿插至齊軍後側,利用地形,控制谷口,形成包圍之勢。”
“是。”衆將整齊地領命,鬥志昂揚。
鳳逸追在昭華後面發急:“陛下怎麼可以這樣以身爲餌,萬一……”
“沒有萬一……”昭華打斷他,“此戰若敗,我軍死路一條,先前的復國之戰前功盡棄。所以一定要傾盡全力求勝。”
次日,昭華親自引一萬軍攻擊齊軍營壘,鳳逸也領了一萬人馬在側翼列陣進攻。
旌旗遮蓋日月,矛戟閃爍寒光,千軍萬馬衝過來,踏碎寧靜的黎明。
齊軍嚴重陣以待,公孫昌下令:“衆將士一定要奮勇爭先,若是勝了,必要追逐殺敵,也無須別的,只將那僞皇帝格殺即可,不用留活口,本將軍重重有賞。”
殺聲震天,日月無光,大地顫抖不止,草葉上的白霜也被蒸蒸殺氣嚇得無影無蹤。
公孫昌率將領列陣而行,一排排甲盾步步推進,連綿的方塊陣營堅不可摧,黑衣黑甲如天邊黑雲。
弓箭手掩於厚盾之後,連連放箭,燕軍也以弓箭還擊。
齊軍使出了看家的強力連環弩,箭如急雨,燕軍騎兵紛紛被射下馬來,後面的騎兵仍然捨生忘死拼命往前衝。
昭華持劍衝入敵陣,連連砍殺數名敵將,鮮血染紅戰袍。
訓練有素的齊兵結成方陣,將衝過來的燕軍騎兵分割包圍。
燕軍騎兵被箭矢射落,或被圍上來的齊兵砍死,有的臨死前還將長矛刺向敵人,活着的人拼盡全力向王旗靠攏。
一支流箭射來,正中昭華左肩,護衛左右的侍衛們一陣慌亂,很快結成嚴密的圓陣,護着昭華後撤,所有殘存的燕軍竭力跟着王旗敗走。
公孫昌見狀,親自率主力大軍傾巢追擊,馮禎苦諫:“南人向來陰柔,昭華更是多詐,其敗不可信。”
公孫昌略略判斷了一下眼前局勢,想昭華愛惜人命,怎會讓這麼多兵馬過來送死誘敵,況且,燕軍將領們也斷不肯讓主帥冒這個險,以身誘敵。消滅對方主帥的機會就在眼前,如果失去,則時不再來。
想了想,最終還是求勝心切,不肯聽馮禎勸告,親率大軍追去,只留馮禎留守營壘。
這時南敬亭,龍蟠各率兩萬兵,爲兩翼從間道繞到齊軍後側,斷絕糧道。嶽青槐親率三萬大軍,從中間殺出將齊軍截爲兩段。陳之武率兵包抄至齊軍之後,待齊軍攻進山谷之後,控制谷口,斷了齊軍後路。形成了大包圍。
又以數千精兵監視齊軍留守部隊,使他們不能和主力會合。
公孫昌見狀,急使人調後軍,探馬來報,後軍已經被嶽青槐率軍扼住,無法會合。爲妨被分割殲滅,公孫昌命全軍修築工事,築成長壘,死守待援。
其間齊軍數次組織突圍,只是齊軍已經先失了地利,被燕軍結合地勢,堵住谷口,凡有齊兵衝出,都被居高臨下的亂箭射回。
被困山谷,公孫昌只得飛奏求援。
齊軍主力被圍的消息傳到都城濟州,朝野震驚。文康急命蒐集全國留守部隊,配合兩萬禁衛軍,援救齊軍。
燕軍陣營裡,鳳逸正埋怨護主不力的侍衛觀濤:“你是幹什麼吃的,居然讓皇上受了傷?”
觀濤愧疚地低着頭,不敢出聲。
鳳逸罵完侍衛又埋怨軍師嶽青槐:“居然出這等餿主意,讓陛下冒險誘敵,萬一聖駕有危,那不是全完了。”
“你不要怪他,戰場刀劍無眼,哪能不傷毫髮?況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受傷。”昭華讓隨軍御醫拔出箭矢,包紮好傷口。
臂上的傷口陣陣疼痛,幾年前的舊傷也跟着疼起來,那是遊歷外國時被盜匪所傷。後來,文康曾撫摸他的傷口曾說:“若朕在,必不會讓那人得手。”
如今思來,徒留感慨。
“鳳,隨我回郯城徵調人馬。”
“可是,你的傷……”鳳逸擔心地看着他。
“這點傷不算什麼,戰事要緊。”昭華起身穿衣,“齊國遍搜軍隊,援兵很快就會到,爲防止齊軍內外合圍,我們要急調大軍,不可耽擱。”
昭華回到國內,傳下號令,盡召十五歲以上男子從軍組成打援軍隊。並親自鼓動:“凡是從軍的,一概賞爵一級,亦不需你等上陣殺敵,只要守住丹河,不讓援軍打過來,就是大功一件。”
平民奴隸們聽了心思大動,不需上陣衝殺,只要阻住齊軍援軍過河,就可以算成軍功,可得賞爵賞錢物,這樣的好事很難得。
很快,昭華召集五萬多臨時拼湊的新軍,命鳳逸領着直插銅關,阻擋齊援軍,斷絕糧道,徹底阻斷齊國都與公孫昌之間一切聯繫。又命楊蠡籌措糧草,再修書給東林國,西楚國君,懇求援助。
西楚國派兩萬精兵幫助包圍,還支援了十萬支箭。
齊軍被圍困于山谷之中,糧草日漸缺乏,只得宰戰馬,割死屍而食。天寒地凍,人心浮動,瀕臨絕境。公孫昌見形勢危急,將所有精銳分爲幾個編隊,分別突圍。下令只要有一個缺口被打開,其他編隊立即跟上突圍。
嶽青槐預選射手,佔據地形,四面埋伏,萬箭齊發,如暴雨傾盆。
士兵被亂箭射倒,被馬蹄踏翻。熱血浸化積雪,人馬相踐殘屍縱橫,慘呼之聲不絕於耳,如人間地獄。
齊軍衝圍數次,皆被射回。公孫昌又氣憤又焦急,選精銳軍穿重鎧,親自執盾操戟,身先士卒衝擊敵陣。
箭如雨下,齊軍紛紛被射倒,活着的人在公孫昌的帶領導下,踏着同伴隨的屍體仍然不怕死地往前衝。
昭華見公孫昌勇猛忠義,感嘆:“真是忠勇壯士。”
嶽青槐道:“臣知道陛下愛賢敬才,可是公孫昌此人,必不會爲我所用,陛下不可心存愛惜,請早下決斷。”
昭華眼神深邃,猶豫一會兒,舉起手臂揮下:“傳令,格殺勿論。”
又一陣密集的箭雨,向突圍的齊軍主帥方陣射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小康面臨艱難選擇
A 繼續打下去。
B 割地求和劃江而治。
C 投降。
小華面臨的選擇同上。
A 繼續打。
B 接受割地求和。
C 接受投降。
明天要開學了。可憐的暑假就這麼過去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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